谁惯的臭毛病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宋斐真就被这臭毛病吃的死死的,即便依旧冷着脸, 但也还是背起了地上的宋衿符。
宋衿符趴在熟悉但又缩小了几寸的背上,一脸心满意足地笑。
十几岁的宋斐还没有彻底长开, 身板也不如鬼王时的强壮, 但是背一个她还是绰绰有余,她安心趴在背上,等他将自己送去医院。
等郎中看过脚之后, 她又故技重施, 与他娇里娇气道:“你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脚又受伤,可怎么办呀?你先把我照顾好, 你再走好不好?”
“不好”两个字已经滚到了嘴边, 但宋斐抬眼一看到宋衿符的脸蛋,心绪又莫名其妙漏了一拍。
遇到这个女人后就总是很奇怪,明明不想理她,但是一看到她娇弱扮委屈的脸, 他就似乎舍不得扔下她一个。
宋斐听过民间不少传说,觉得这和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有点像。
狐狸精的脚还肿着,吊耳当啷晃在他跟前:“怎么样啊宋斐, 你陪我嘛, 正好你也没地方住, 我也缺人来料理屋子, 你陪我一起, 我每月再给你加一贯钱, 如何?”
宋斐沉默着,将青涩又冷硬的脸庞对着她。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也好几天没有干净的衣裳换,那个人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家当,连夜带着他新纳进门的小妾跑了,他独自一人被扔下,一觉醒后,不知为何就躺在了大街上。
他没有亲人,早死的母亲娘家远在天边,几个舅舅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母亲死了的葬礼上,也只会撺掇他从他爹那里多讨些钱。
如今倒好,他爹也没了。
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却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吵着闹着要他。
“好。”他沉闷地说出这句话,便独自一人坐到了医馆的门外,等着她出来。
宋衿符愣了几许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好,立马笑逐颜开,蹦着跳着去找他。
托崴了脚的福,接下来一连好几日,她都是要宋斐背着才能走,住进新家后的一切招揽奴仆,宅院修理的事宜,也全都是宋斐在打理,俨然像个有模有样的小管家。
这日,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托着腮:“阿斐,你想不想重新去上学堂?我见外头与你一般大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堂就是在替爹娘劳作,咱们家现如今已经有点模样了,也不缺你劳作挣的钱,不如,你就重新去上学堂吧?”
“不去。”
“那阿斐日后想去干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做我的管家吧?”宋衿符戳戳他已经稍微有点紧实有力的胳膊,“那送你去学武?文和武,总要有一个擅长的。”
“为何?”
“昂?”
“你为何想要送我去学堂,学文学武?”
“因为别的小孩子有的,我们阿斐也得有啊。”宋衿符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自己就是他慈祥又善良的长辈。
“阿斐,你好好考虑吧,你放心,你去学堂了,我也照样每月给你两贯工钱,你也照样有空就帮我管家,行吗?”
宋斐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是孩子。”
宋衿符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他这几日忙里忙外,的确样样都干的出色,但说他不是孩子,还是太牵强了。
十三四岁青葱半大的模样,不是孩子是什么?
她拍拍宋斐的脑袋,示意他乖。
宋斐却突然极其厌恶似的猛然躲开,站到开满梨花的院子里看着她。
宋衿符怔怔地收回手,抿唇笑了笑。
—
江城新来了个有钱的宋娘子的事,很快便传开了。传闻她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大老远来到江城,一是为了照顾宋家那个没人要的臭小子,二是为了自己做生意。
她刚到江城就买下了一栋大宅子,顺便买了一堆的仆妇奴隶,宋家那个原本已经成乞丐的臭小子,也被她捯饬的像模像样,又塞回学堂里去了。
江城不少的人家都对她虎视眈眈,对着这个未曾婚嫁又腰缠万贯的年轻姑娘起了极大的兴趣。
然某一日,有人说,有个一身青衣模样极其俊逸的谪仙般的人物进了宋家的门,恐怕是要去第一个求娶宋姑娘的。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金圣娘娘要我带给你的丹药,说是一日一服,你身上的伤会好的快些。”
“这是我从司命那里讨来的命簿,说是他这一世也依旧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亲缘寡淡的很,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我近来收到的功德,分你一半,好叫你最近手头也宽裕些。万象镜毕竟不是常人能去的地方,你也无需与我客气,该买的休养生息的药还得买,这时候落下病根往后可不好治。”
……
青阳君将一兜的东西全摊开在桌子上,桩桩件件与她说明,宋衿符一样一样尽数收下,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着脑袋。
“对了。”青阳君说完,环顾了一圈她这屋子和外头大敞的院子,“宋斐呢?我怎方才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他?”
“上学去了。”
“上学?”青阳君觉得好笑。
鬼王上学,真是世间奇闻。
宋衿符却不以为意:“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上个学怎么了,我前几日捡回他,他还是个小乞丐呢。”
青阳君摇摇头:“也罢,你就自己与他好好过日子,等过些时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他起身走了两步,恰要跨出门外,又想起来:“对了,今年黄雀山的枇杷快熟了,黄雀说,鬼王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这么多年不见,今年难得你们都回来了,要不要干脆给你们送两篮到人间来?”
“好啊,我正好许久未吃,也馋的紧。”宋衿符走到他边上,“青阳君难得来一趟,要你麻烦的事情如此之多,实在不好意思,不若就留在江城玩几日吧,我觉着这地方风土人情实还不错。”
“不了,我师父近来不知为何神影无踪,我找他还有些事,就先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了,下回有空再路过江城,定好好玩上一玩。”
宋衿符遂也不再留他,客客气气送他出门。
只是两人跨出门槛的时候,才看到屋外廊下竟不知何时站着宋斐。
“阿斐?”宋衿符讶异地唤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宋斐不说话,只将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岁,高了也约莫有一个脑袋的青阳君。
青阳君头一次见到自己竟比鬼王还要高大了如此之多,不免兴味盎然,故意往他边上走了两步。
“你便是阿斐?”他假模假样地关心一句,兀自点了点头,“生的真是不错,不错……”
宋斐板着脸问:“你是谁?”
“我是你……我是宋姑娘的朋友。”青阳君端着笑道,“阿斐,你唤我一声叔伯或是兄长,我都不介意。”
“哼。”宋斐冷笑,恹恹地将目光移开,与宋衿符圆乎乎的一双杏眼对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宋衿符问,“如今不是还未到散学的时候吗?逃课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阿斐。”
“我就是逃了又如何?”宋斐阴郁地扔了这么一句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青阳君和宋衿符互相看了看,觉得自己都不是很懂少年鬼王的心思。
当日夜里,宋衿符便用十方镜看了看鬼王今日的历程。
上午倒是平平无奇的一日,下午却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多嘴多舌的同学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道:“宋斐,你听说了吗?你姨母也要嫁人了!人家都已经上你家里去提亲了,说不定过几日,你家里就要多个姨丈了!”
“你这姨丈该不会到时候跟你爹新纳的小妾一样吧?怂恿你姨母一离开,宋斐,你就又要成孤儿了,哈哈哈哈哈!”
“穷孩子,没人要,鬼孩子,没人要,宋斐啊,就是没人要,没人要!”
记吃不记打的一群熊孩子,总是格外喜欢在一些事情上找存在感,宋衿符生气地看着镜中显现的一切,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找学堂的夫子聊聊。
但是宋斐……
她看着镜中脸上写满了愤怒的宋斐,以及他不管不顾闷头往回冲的样子,心下里满是心疼。
他当时一定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也要把他给抛弃了吧?
但是碍于面子,估计他一辈子也不会问出口的。
她想了想,翌日晨间特地早起,陪他用了个早膳。
“阿斐,你吃枇杷吗?”她问,“昨日你走的急,我也来不及问你,你司青叔叔特地来一趟,说是朋友山上的枇杷熟了,过几日便可送来,到时候咱们就能有甜甜的枇杷吃了,开心吗?”
“枇杷哪里都有。”宋斐兀自吃着粥,“我想吃便能吃。”
“是啊,枇杷哪里都能有,但是别人特地送上门来的情谊可不是哪里都能有的。”宋衿符道,“这枇杷山主啊,与我与你司青叔叔都是朋友,所以才每年都特地给我们送枇杷的,到时我介绍他与你认识,日后枇杷的事便由你替我负责,好不好?”
宋斐吃着粥,没有说话。
“说话呀,阿斐,你姨母我就这几个朋友,司青呢,过了今日这一遭,估计下回再见面就得几十年后了,往后啊,你枇杷叔叔说不定还会与我们见得多些呢。”
“几十年后?”宋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疑问,“为何是几十年后?”
“因为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要做啊,这山高路远的,能见一面就算好了,阿斐,最终能陪我到老的,估计就只有你了。”
宋衿符感慨着说完所有的话,舀了一勺百合羹吃,抬头见宋斐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自己,适时歪了下脑袋。
宋斐沉默着,捧起面前的碗盏一饮而尽,而后轰的起身离开。
“我去学堂了。”
“午时记得快点回来吃饭!”
宋衿符在他身后喊着,见他出了家里的大门才放心地浑身松懈下来。
她捏了捏肩膀上的骨头,昨夜睡得太迟,今早又起的太早,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她懒懒地搅动了两下百合羹,还是先回屋吃了一颗昨日青阳君带来的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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