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张议潮主动和李剑南商量到起兵的事:“兄弟你这次在大唐境内又立奇功,回鹘被唐军连克,已无对沙州一带用兵的可能,论恐热连遭重创,左右两大威胁都不复存在,仅有的一个尚婢婢,前一段为了瓦解论恐热在河湟一带的势力,宣称河湟汉人如起义归唐,他不加干涉……”李剑南恍然道:“原来大哥一直也在担心回鹘啊!”张议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如当初说出来,岂不是逼兄弟你去刺杀回鹘可汗么……”李剑南笑得前仰后合,道:“大哥这是把我当成了古今第一刺客,想杀谁杀谁,小弟可没那么大本事啊!”张议潮陪着他笑了两声,正色道:“回鹘人善战,一直对沙州一带垂涎不已,现在沙州未脱离吐蕃,他还不敢断然入侵,可如果我们独立出来,一旦被回鹘、吐蕃夹击,后果不堪设想。”李剑南道:“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这次我和回鹘兵将交手,发现他们骑射之术是普遍高于吐蕃和大唐,好在他们现在能征战的兵马所剩寥寥,就算以后胆敢来犯,也不足以制造太大威胁。”张议潮精神抖擞道:“正是如此,大唐还是帮了我们大忙。现在大唐边境的几个节度使,都是名声响当当又能征惯战的大将,无形中对吐蕃形成了压迫之势,看来新上任的宣宗皇上胸怀大志啊!尤其崔度,可是至今仍令吐蕃兵将闻之头痛……”李剑南皱了皱眉,道:“这崔度我看也未必有王宰和张仲武高明,向来是虚名误人。”张议潮笑道:“是因为他跟你争公主吧?没关系,我早说过,他要是敢取凉州,哥哥马上给你五千兵马,一定在他前面把凉州端了!”李剑南摇头叹息道:“现在连公主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和他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不过,凉州我是一定要取的!”
接下去几个月,张议潮频繁与诸义军头领聚首,商议起兵细节,因为事先准备得实在太充分了,让李剑南觉得这次沙州的起兵,不过是走走过场,经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大阵仗之后,这种原本能让他心跳不已的起义已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一天张议潮、李剑南、安景、阎英达、温龙飞、林虎等又在张议潮府中商议起义之事,房门一开,张议潮的兄长张议潭携着一个青年公子进门来,众人都亲热地叫着“淮深”,拉着他问长问短,这张议潭李剑南见过几次,是个忠厚长者,于是施礼打了招呼。那公子一边和众人亲热寒暄,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李剑南,李剑南也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忽然他冲李剑南一个跪拜,李剑南大为诧异,连忙要扶起他,却发现他下盘甚是沉稳,这个“千斤坠”用得很有火候,显然内力修为不错,李剑南仍是面上带笑,手上在他臂弯处一用力,已将他按跪时的姿势举了起来,口中道:“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缘何行此大礼?”张淮深直截了当道:“小侄要拜您为师!”张议潭笑道:“犬子原在沙州附近的大雪山习武,回沙州的几次经常听闻他叔叔向他讲述李将军的种种英雄事迹,这次李将军在沙州常住,我就给他送了个信,这不,他马上就下山来找你了。”李剑南微笑道:“这可使不得,一则我二人年龄接近,二则淮深公子武功不弱,三者,有议潮大哥这么文武全才的人在,我怎可僭越。”张淮深站直身子,顽皮一笑,道:“我叔叔固然是好,但能让他如此看重的人,肯定不比他差,叔叔教我是本份,小侄贪心,不会放过李叔叔!”李剑南忍不住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贪心小子,我教你东西可以,但我们有约在先,不许叫我师父,咱们就做朋友好了。”张淮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开心一笑,道:“一言为定!”
众人又坐下来,最后确认如何刺杀沙州守将穆赤后分割包围沙州吐蕃军队,各个歼灭之事。张淮深静静地听着,忽然插口道:“这样夺沙州不好。”众人都一愣。张淮深侃侃而谈:“我河湟百姓,被吐蕃欺压七十余年,这次起义归唐,如果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做,纵然占了沙州,又于大局何益?又如何能真正振奋河湟一带汉人信心?如何能将来一呼百应?不如就趁沙州城吐蕃兵力弱少,我们又知己知彼,就在这里摆开阵势,真刀真枪轰轰烈烈打一仗,我军将来还要夺甘州、肃州、凉州,正好借此次练兵,又可震慑敌胆,鼓舞军威,只要详加谋划,就等于是沙州吐蕃军被迫陪着我军演练一次!”李剑南第一个拍手大声叫好,其余诸人眼色都怪怪地看着二人,李剑南丝毫不以为意,坏笑着道:“如果只是偷偷摸摸占了本来就很偏僻的沙州,我们还要向吐蕃和大唐各州派出大量使节,告知他们沙州已被张议潮将军所属义军占领,搞不好连沙州的一些不出家门的百姓都好长时间不知道呢!”众人哄堂大笑,张议潮指着李剑南道:“我就看出来你对我们原来的起义计划兴味索然,这下你可遇到一个知音,是不是你原来也有类似想法啊?”李剑南捂嘴道:“不可说,不可说。”张议潮苦笑摇头,问:“诸位将领的意见呢?”安景、阎英达对视,温龙飞、林虎对视,然后八只眼睛一同射向张议潮,齐声道:“打就打,谁怕谁!”张议潮呆在当场,众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议潭呵呵笑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你的这班兄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清楚么!有这样一班兄弟在,又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张议潮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淮深,那就详细说说你的计划吧!”
穆赤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夜的美梦了。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位赞普相继故去,国中无君,好在自己识时务地归顺了当初吐蕃势力最强的自称“大相”的论恐热,安稳了两三年,不过眼见得论恐热屡战屡败,每况愈下,已经靠不住了,两年前自己及时倒戈,向目前吐蕃最有势力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表达了倾慕和痛改前非之情,并且不再派兵协同论恐热作战,这样将来尚婢婢打过来也能对沙州网开一面,国家是谁的管它作甚,只要自己舒舒服服继续当自己的沙州守将,天高皇帝远,赋税照征,作威作福,在自己的地界继续为所欲为。可惜前一段听说论恐热东山再起,还联合了党项、回鹘两族大举攻入了大唐的河东,连战连捷,他吓得夜不能寐,求神拜佛就希望论恐热战败,否则以此人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凯旋回来就得顺路把自己的沙州给灭了。天可怜见,不但论恐热惨败,回鹘更是血本无归,回鹘的可汗再也没有底气三天两头派使者到自己这里飞扬跋扈地要这要那了……更可庆幸的是,自己手下有张议潮这个得力干将,沙州里外大事小情,无不能替自己处理得停停当当,以致于自己压根儿就不用早起料理公务,只要下午或晚上听个汇报就可以了……看着枕畔“鬓云欲度香腮雪”熟睡正酣的新讨的小妾,不仅又感叹起大唐才子温庭筠真是能把女人骨子里的媚都写活。这个汉家女子刚被抢进府时还哭哭闹闹,这不几天锦衣玉食甜言蜜语下来,也服服帖帖了么!女人啊,哪个不爱享福呢!穆赤就这么盯着小妾,越看越爱,狠狠一口就噙在了她雪白的香颈上,那小妾眼睛也不睁,翻了个身继续睡,穆赤愈加来了兴致,正欲进一步动作,忽然就听得院内锣声大作,难道是失火了?他刚支起半个身子,卧房的门已被撞开,他手下的副将披着一张毛毯滚倒在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突然凭空从地底下冒出了几千兵马,正在攻城!”穆赤哆嗦着手披上外衣,问:“是尚婢婢的兵?是回鹘骑兵?还是论恐热的兵?”那副将一呆,道:“不知道,我在睡觉,是守城的兵们都在喊……”穆赤脸一黑,道:“你不在城墙上巡逻,居然敢躲起来睡大觉,该当何罪?”那副将满脸无辜道:“我每次晚上当值都在睡觉啊,谁知道今天会出事,这沙州城都十多年平安无事了……”穆赤怒不可遏,喝道:“滚!滚去给我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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