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第九章(1)

威信高的人更不能留下

刘伯温命悬一线

朱元璋决心杀刘基,其心已不可动摇。

这与刘基也有关系,他被绑到午门外时,朱元璋问他有什么话说,刘基竟说:“从前的朱元璋死了,面对今日的权力野兽,更有何言!”

这让朱元璋在群臣面前尽失体面,到了不杀刘基难以平愤的地步。

从午门外回到奉先殿后,朱元璋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马秀英望着他,试探着问:“皇上又不想用膳了吗?”

朱元璋道:“朕觉得有一张网,很大很密又看不见,朕就在这张网里头,怎么也钻不出去,这张网越收越紧,这是很可怕的。”

马秀英劝他:“皇上太过于劳累了,该好好将养将养,大事小情有太子呢,还有丞相替皇上分忧呢!”

“分忧?”朱元璋冷笑道,“不添乱就烧高香了,谈什么分忧。你说,这皇权与相权必定是要相抵触的吗?”

“我只管后宫,这是朝廷上的事,我没有说话的份儿。”

“叫你说又不说了,”朱元璋翻了翻眼睛,道:“不叫你说,你又偏说。好了,朕让你说,不算后宫干政。”

马秀英便直言:“对有野心的人,不可不防,但又不能草木皆兵。如果把所有的臣子都看成危险的叛臣,那是把大家都变成了敌人,谁人可用?得饶人处且饶人,譬如这刘基,皇上真要杀他,必犯众怒。”

朱元璋急了,不高兴地说:“怎么又来了!越是百官对他奉若神明,越是证明他们重刘基而轻朕,越不能留下刘基。万一他日后堂上振臂一呼,岂不是阶下百诺了吗?”

马秀英也起了脾气,气恼地说:“既然如此,你问我干什么?”

与此同时,午门外的围观民众越来越多,很多百姓公开为刘基喊冤。刘基被绑在左面柱子上,他的儿子刘琏绑在右面柱子上。午门前监斩台上坐着胡惟庸和刑部尚书吴云,只等时辰一到,便要开刀问斩。

尽管都督府出动了几千武士组成人墙维持秩序,人们好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往前拥,围观的民众人山人海,有的备了万民书,要呈给皇帝,要求赦免刘基。刘基神态自若,面带笑容,仰脸看天。

刘琏大声说:“父亲,我死不足惜,你就这样冤死了吗?你看民众,他们都为你不平啊!”

对此刘基并不意外,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虽然急流勇退了,但仍未躲过去,没有做到全身而退。

朱元璋一个人仍在奉先殿空旷的大殿上走来走去,在巨大的廊柱下,他显得孤单而渺小。值殿官上殿来,小心翼翼地启奏:“回皇上,监斩官刑部尚书吴云启禀皇上,问什么时候问斩,他说再不动手,恐怕要出事了。”

朱元璋仿佛听到了午门前的汹汹人声,也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三顾茅庐,去青田请刘基出山的场景,正在踌躇,忽然听到奉天门外的登闻鼓响了,一声,两声,敲得朱元璋一阵阵发愣。

登闻鼓下击鼓的,是朱元璋的国丈郭山甫。当值殿官来报是国丈在击鼓,朱元璋惊道:“宁妃这又是弄什么把戏?”他急忙下殿,到了登闻鼓跟前,鼓声才止。他无心去责备郭宁莲,快步走到郭山甫面前说:“岳父在上,你怎么来了,事先说一声,也好派人去接呀!”

“我一个山野村夫,哪有那么大的排场。”郭山甫冷冷地说,“你一定怪我多事吧?我听说击这面鼓,是向皇上陈述冤情的?”

朱元璋说:“是。不知岳丈为何事喊冤?”

郭山甫说他刚刚从浙江归来,因为听小女说,浙江谈洋地方有人点出了一块龙脉皇田,他有点不信,也想开开眼,便不惜病身去看了看。

朱元璋惊问:“你是为刘伯温而去?今天又是为刘伯温而来?”

郭山甫更正他:“我是为皇上而来,刘伯温与我无亲无故,他有罪没罪,杀不杀头,与我何干?但是皇上如果错杀无辜,这无辜者又是极负众望的人,就会有损天子的威仪,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朱元璋知道,普天之下,看坟山风水,怕是没有人能超过岳丈的了,既然他亲自去看过,便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山甫说:“除非刘伯温是个白痴,才会相信那块田有帝王之气。话又说回来,如真有灵气,刘伯温也就不会有今日刑场之灾。”

朱元璋表示信服,他喃喃道:“这么说,纯属子虚乌有了?”

郭山甫说:“正是这样,皇上快降旨放人吧!”

朱元璋对郭宁莲吩咐说:“先送岳丈到后宫休息,晚上再为他老人家接风。”他自己则带上云奇等侍从,一阵风似地赶往午门。

朱元璋的出现,令监刑官和武士们大惊,胡惟庸、吴云为首纷纷跪倒,口呼万岁。百姓们先是惊愣,随后海浪推进一样跪下去,欢呼声里夹杂着“皇上开恩”、“赦免刘伯温”的喊声。

朱元璋登上高处,大声宣告:“刘伯温无罪,刑部尚书吴云所奏不实,放人!”一时间群情振奋,午门外欢呼声震天动地。

刘基却并无特别感激涕零的表示,他对刘琏一半感叹、一半戏谑地说:“一幕生死戏,这么匆忙地收场了。”

刘琏说:“多亏皇上是个明君啊!”刘基却用意不明地笑。刽子手用鬼头刀割开他们的绑绳。

朱元璋对跪在地上的吴云说:“你怎么说?”

吴云说:“臣有失察之罪,听信了下面的一面之词。”

“你说得轻巧。”朱元璋说,“你一个失察,险些让朕铸成大错。刑部尚书你不要做了,杖你一百军棍,你没有冤情吧?”

“谢皇上警戒之恩。”吴云马上被拖了过去,就在百姓面前行刑。

胡惟庸小心地对朱元璋说:“险些坏了大事,还是皇上决断英明。”朱元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这令胡惟庸胆战心惊。

内幕消息

放了人就不了了之,郭山甫很不以为然。马秀英也主张朱元璋该好好安抚刘基一番,朱元璋采纳了,决定大摆宴席,为刘基压惊,郭山甫不给他面子,不肯出来作陪,朱元璋只得请出来还没归去的宋濂,而李善长和胡惟庸的加入,又使气氛变得扑朔迷离了。

席间,朱元璋亲自为刘基斟酒,并且赧颜抱惭地说:“朕有失察之过,先生不介意为好。”

刘基并不买账,道:“死都差点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皇上其实不是失察,许多事情,皇上还是明察秋毫的。”听他这么说,宋濂又在桌子底下踢他脚。

“皇上看,宋夫子又在踢我脚呢。”刘基这么说,也是故意。

朱元璋心情好,听了哈哈大笑。

刘基转对宋濂说:“你步履蹒跚,脚步拖沓,已使皇上生厌了,请君回家,今后是升斗小民了,你还有必要这么战战兢兢的吗?”

宋濂红了脸,朱元璋笑道:“你二位都是禀性难移呀,来,喝酒,给伯温先生压惊。”

胡惟庸为讨朱元璋喜欢,特别强调皇上用膳,从来菜不过四道,今天却叫御膳房上了十二道菜。刘基玩笑地说:“这是老夫鞠躬尽瘁半生赚来的吗?还是误走鬼门关的补偿?”

李善长温和地调解气氛,认为伯温虽是戏谑的话,却也是对的,这番心意,正是皇上的褒奖。

朱元璋说:“南京也很好,伯温不要回浙江去了吧,宋夫子也可留下,礼贤馆照住,朕早晚有事也可求教。”

刘基说:“那位走路拖沓的夫子留恋繁华,可留下,我是要回青田去钓我的鳊鱼的。”

宋濂忙说他也想回去,“人老了,总是恋自己的故乡。”

朱元璋说:“既如此,朕也不勉强。不知对时政还有何见教?”

刘基说:“这自有肉食者谋之,我不好多嘴,本来已经很讨人嫌了。”他有意无意地斜了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笑着转移了话题:“来,大家尝尝这道菜,烧河豚。”

刘基夹起一块,讥刺地说:“胡丞相对河豚情有独钟,这也难怪,当年是给李丞相做河豚发迹的,我是得尝尝,借点运气。”

朱元璋大笑,李善长很尴尬,宋濂左顾右盼,只有胡惟庸不动声色道:“是啊,不过,李丞相显然不是因为鄙人会做烧河豚而相中我,若那样,我如今该是个御膳房的领班。”

这一回李善长顺了气,也忍不住笑了。

赴宴归来,朱元璋让胡惟庸过一会儿到奉先殿去见他,胡惟庸便不敢离开皇宫,想去达兰那里,大白天又怕耳目多,便随意在御花园转转,恰巧与达兰走了个碰头。她见胡惟庸有意躲她,便抄近路拦住他。

胡惟庸忙问安:“真妃娘娘安好。”问安毕,便想走开,但桥窄,达兰无意让他过去,胡惟庸因为随从离他没有几步远,大声说他要去奉先殿见皇上,又小声说,晚上让达兰出宫到他外宅去。

达兰却说他没良心,把他当成了风尘女子,高兴了就去逛逛,不高兴了十天半月不见人影。

胡惟庸有苦难言,因左右有人,他只好说官话:“有事娘娘尽管差遣。”达兰开门见山问他朱梓去封地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胡惟庸说:“潭王去封地的事已定,这事我给你办了。”

“你别卖好。到年龄的王都到封地去了,梓儿并没什么特殊。”

“那你还有什么吩咐?”胡惟庸见随从在桥下等他,心里着急,想尽快敷衍了事,便道:“皇上在奉先殿等我呢。”

达兰说:“乐极生悲,我看皇上对你不像从前那么言听计从了。”

胡惟庸愣了愣,道:“你说详细点,皇上是不是说什么了?”

“这回不急着去面见皇帝了?”达兰揶揄地笑着。

“我可是对得起娘娘的,有一回皇上问起皇子来,我说潭王最有帝王之资。”

“谁知道你说没说。说不说在你了,我今天真不是来求你了,是来救你的。”

胡惟庸心头一阵发紧:“你快说呀,我会铭记你一辈子的。”

这回轮到达兰卖关子了,她说她很忙,没空说,说罢转身走了。

这明摆着是吊胡惟庸的胃口,勾他晚上相会。

胡惟庸不是不愿意,在风月场上,像达兰那样能使男人满足的女人真不多见,谁沾上她也得酥骨,问题是这是危险的游戏,说不上什么时候被虎所伤,所以每次去赴达兰的幽会,都是喜忧参半。

胡惟庸从朱元璋那里出来,便到在城外新买的外宅去等达兰,在这里,比宫里相对安全多了。

尽管自古后宫妃子不得擅自离宫,但达兰总能找到各种冠冕堂皇的出宫理由,加上她时常赏赐看门的大小太监,所以这次又是顺利出宫,并且准时到达。来不及寒暄,达兰就在起居室的太妃躺椅上,与胡惟庸起来,等仆人们端了茶点叫门时,他们已经完事。胡惟庸连衣带都束好了,早文质彬彬地坐在了客位上。由于是**,又是揩皇帝的油,大多数时间都是胆战心惊,由此养成了快马加鞭速战速决的习惯。

胡惟庸一边喝茶,一边问达兰说的危险是什么。达兰撇撇嘴,说他关心这个胜于关心她。达兰显然不是单纯骗他来幽会,她问起了皇上交代给他三百零八个县令、知府的委任名单。

胡惟庸心里咯噔一沉,这正是这几天他心里不落底的事,原本是他做得没分寸了,成了一块心病,唯恐皇上有微词,果然就出事了。

胡惟庸说:“不是皇上交给我的,是我提给皇上的名册。今年有三百零八个府县官员任满,或升或贬,都要换地方。”

“于是你就提了个名单?”

“我哪敢那么一手遮天!”胡惟庸说,“皇上说他太忙,顾不过来,让我先提个升迁调派的单子,他再过目。”

达兰一语中的:“打死你也不该提呀!提一个两个尚可,算是荐贤,三百多州县府衙门的官员由你提、你定,你不成了皇上了吗?”

胡惟庸吓了一跳,喃喃道:“你可别胡说,这是杀头掉脑袋的玩笑啊!”顿了顿,他又忐忑不安地问:“皇上到底是怎么说的?”

达兰告诉他,昨天皇上到她宫里去,手里拿个名单,她问他,他说府州县长官名单,是胡惟庸提的。皇上说这里面有他的外甥、小舅子、两姨弟兄、姑表兄弟,连奶妈的儿子、管家的儿子也都成了七品县令,皇上说你的权比他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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