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到八仙桌前坐下,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张先生走进屋内,脸上依然是和煦的笑意。
“小姐,可感觉好些?”再次见到张先生,我才细细地打量起他来。这个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并不出众的五官却让人看着舒服,周身上下都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相当符合他医者的身份。我支着头,在脑海里苦苦地搜寻了一下他的名字,终于记起他姓张单名一个悯字。
“伤处偶尔会隐隐作痛,劳烦先生再为念卿诊治一下。”
张悯笑而不语,走过来帮我轻轻解开腕上的纱布,反复看了下我的手,说:“澈王爷命人拿了上好的伤药,在下这就为小姐用上。”我淡淡一笑,张悯这人,倒也真会说话。
张悯为我上完药,又开了些滋补的方子,让我按顿服用。我一脸苦相地看着他,吃药,我虽是不怕,但却从心里排斥。
“小姐不必担心,都是些补药,味道并不苦涩。”张悯像看一个小朋友一样看着我,安慰道。
“先生误会了。念卿并不是怕苦涩的滋味,只是不愿喝一些汤药,未免有缠绵病榻之感。”
“小姐这是多虑了。恕在下直言,您的身体底子并不算强健,吃些滋补的药,实是有益无害。”
“这点念卿也是清楚,多谢先生关心。”
“小姐太客气了。”
我抿嘴轻笑,将手放在金丝楠木桌上,抬眼对张悯说:“不知先生可否赏光与念卿闲谈品茗?”
“在下却之不恭。”张悯微微颔首,对于我的提议并未有反对之意。
“子琴,你去泡壶茶来。”子琴应声退下,她临出门时,我又加了句:“用我带回的金丝龙井。”
“是,小姐。”子琴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含笑看着张悯,淡淡开口:“念卿不知先生与殿下是旧识,昨日失礼了。”
“小姐真性真情,何须在意这些俗事?”我一愣,没想到张悯会如此说。
“先生眼光真是犀利,念卿佩服。”我在心里直嘀咕,怎么澈认识的人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小姐谬赞。”张悯依旧淡然地笑着,让人完全看不出情绪,仿佛对我那句“夸奖”很是受用。
“请问先生,念卿的伤还需几日才可痊愈?”我不想再跟他继续打哈哈,只好转个话题到我的伤势上,这可是最实际的问题。
“小姐的伤,若是在府中静养,不出半月便可痊愈。”静养?府中?我两眼一眯,呵,张悯不会是受了澈的指使,来教导我不要出门乱逛的吧?也不想想,我现在这个德行,怎么出去?亏得刚到燕云时,他还在一边大放厥词:你只管出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自是会在府中养伤,先生请放心。”
“小姐,茶泡好了。”子琴端着茶具从门外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后就懂事地退了出去。
我抬手拿起茶壶给张悯斟上一杯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请先生尝尝这茶叶,是念卿亲手采摘制作,与米茶大有不同。”
“多谢小姐。”张悯拿起茶杯浅浅地品了一下,说:“确实不错。”
我闻言一怔,随即笑了出来。张悯真是一个让我捉摸不透的人,我本以为他会对金丝龙井品评一番,结果却只是“确实不错”四个字,看来是我自己过高地估计了这壶茶。
“子琴。”我又唤来守在门外的子琴,“把茶叶包一些,为张先生带着。”
子琴出了门,张悯含笑看着我说:“怪不得澈王爷对小姐如此宠爱。”
我呵呵一笑,道:“先生讲话真是直白。”
“小姐确实是一位世间难得的女子。”
“哦?先生只是同念卿见过两次面,共品了一壶茶,怎能这样肯定?”
“小姐之事在下先前略知一二,如今一见之下,才知小姐过人之处。”
“念卿想请问先生,先生认为小女有何过人之处?”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张悯,好奇他是怎么看待我这个两面之缘的人。
“在下说过,小姐真性真情,并不矫揉造作,这已是难能可贵。加之小姐的气度、才华,当是位难得的女子。”
我低头浅笑,“先生过奖了,念卿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子。”
“小姐能在澈王身侧,会是平凡的人吗?”
“先生也不是普通的郎中呢。”我笑嘻嘻地看着张悯,他这样“抬举”我,我也得回敬他一下,以求平衡。
“小姐也目光犀利。”张悯笑笑,无所谓地扫了我一眼。
“若是连这点都瞧不出来,念卿似是对不起先生对我的高评了。”我呷了一口茶,继续笑眼弯弯。心里却在叫苦,跟这种人聊天实在是太累,我恨不得快点跟他结束这场对话。
“小姐不好奇在下的身份吗?”张悯扬眉看着我。
“我问了先生就会说吗?”我顿了一下,看向张悯,他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接着说,“既然先生不会说,念卿自也就会不问。先生是殿下的朋友,总不会是歹人吧?”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慢慢悠悠,字正腔圆,说完后就挑眼慵懒地看着张悯。
“小姐这次可是猜错了呢。”
“哦?怎讲?先生莫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十恶不赦不敢当,但却也不是慈悲心肠的大善人。”
“至少先生是位诚实的人。”
“与小姐闲聊实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念卿也有同感。”我轻轻放下手中茶杯,笑嫣如花。
“可惜在下家中还有些琐事,今日就不能与小姐久谈了。”
“事务要紧,先生去忙吧,咱们改日再叙。”
张悯告辞离去,我松开支着头的手,就趴在了桌子上。
“冥剑。”我懒懒地喊道,虽然不知道冥剑人在何处,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就在附近。
“是,小姐。”我话音刚落,冥剑就像幻影移形出现在门前。
“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冥剑走进来,静静地垂首站在一边。
“坐。”我指指旁边的凳子,几月不见,冥剑仿佛又恢复到初见时的刻板。
冥剑看看凳子,又看看我,眼中滑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抬手要给他倒茶,却被冥剑拦住,“不必了,小姐。”
“冥剑。”我轻轻唤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我认真地看着冥剑,他慢慢将手放下,我执起茶壶,给他满上一杯茶。
“以后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是。”
我叹息,转入正题,“昨天殿下怎么回来的那样早?宫中没有宴会吗?”
“殿下称身体不适离开了宫宴。”
我勾起唇角,似是喃喃自语般道:“怪不得,他那么生气。”
“这两日可还有其他事情吗?”
“除却北战皇帝来访,并无其他。”
“殿下今日回府用膳吗?”
“殿下走时并未交代。”
“嗯。”我想了想,说:“你先去忙吧,帮我叫子琴上来。”
等了一会儿,子琴才走进屋内。
“子琴,你记下几道点心,今日去厨房做了,晚上殿下回府给他送过去。”
“是,小姐请说。”
“一份琥珀核桃酥,一份栗子糕,一份牛舌饼,一份安宁解闷汤。点心少放些糖,汤要注意火候。汤温着,殿下回来时,一齐给送过去。”
“是,子琴记住了,我这就去做。”
“嗯,去吧。”
子琴离开房间后,我一个人慢慢地挪到**去,拉开被子躺下。刚刚跟张悯说了几句话,就觉疲惫异常。现在房里只剩我一人,更是抵挡不住困意的阵阵来袭,只好就势睡个回笼觉。
我朦朦胧胧地就又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天色已经不早。唤来子琴,问了那几道点心盒汤,都已做齐备好。我懒懒得吃了些东西,就让冥剑帮我找了些书来,靠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却不见澈回来。我合起书,揉揉发酸的眼睛,却不想找来子琴问。我相信澈无论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所以我也不想过多干涉。
于是,我就这样在波澜不惊中度过了四个日夜。自那日澈从茗香阁离开,我就再没见过他。我没有问身边任何一个人,只是自己平淡地过着日子,每日都差了子琴做不同的点心,送去给澈。张悯每日按时到府中来为我换药,有两日都留下来同我闲聊,说是金丝龙井只有我这的才好喝。我跟张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两人之间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了解,但是距离也拉进不少。
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让我不得不感慨那“上好伤药”的力量,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到处慢慢走动了。
所以今天吃完晚饭,我就一个人出来瞎溜达。出门时子琴和怀书都向我投来担忧的目光,被我无所谓地摆摆手给挡了回去。
我一点点地挪到花园,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心里一片宁静。走到上次我对澈“表白”的亭子,晃进去,在石凳上坐下。晚风微微抚过面颊,笑意笼上唇角,看着前方呆呆地发愣。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身后一人轻轻揽住我的肩,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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