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起初，没有伊凡骑兵注意到袁乃东的冲锋。他拣了两柄锋利的长枪做武器，只在必要的时候出手，通常是一击致命，绝不恋战。他的目的肯定不是杀死更多的伊凡骑兵。他纵马疾驰，突破三道防线后，终于有指挥官注意到这一异常情况。几声短促的号角声响起，他成了众矢之的。两队弓骑兵奉命切入战场，狙击袁乃东。两次攒射，把袁乃东坐骑变成了刺猬。他能看见箭矢的飞行轨迹，提前做好躲避的准备，可惜他的临时坐骑却不能很好地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在战马倒下的瞬间，他不得不跳开，然后靠双腿奔跑了一段距离，直到下一个枪骑兵把他的战马送上门来。

如此这般换了三次战马，袁乃东已经穿过整个战场，抵达翼骑兵所在之地。外围的一队翼骑兵出阵迎敌，剩下的翼骑兵聚得更紧。透过林立的旌旗，袁乃东看见他们簇拥护卫着的一个人，重生教十殿长老之一，堕落者的最高领导人，脑袋光滑如同卤蛋的查尔斯。

身后的两队弓骑兵紧追不舍。袁乃东做了一个向左突击的假动作，诱使他们再一次攒射，箭矢越过袁乃东的头顶，向出战的翼骑兵飞去。这些箭矢并没有对翼骑兵造成实质性伤害，大部分射到了地上，少部分射到了翼骑兵身上，但坚韧的防弹纤维保护了骑手和战马。

随着指挥官的口令，基本站成一条直线的翼骑兵们端起手中的电热突击步枪，集体射击。金属做的子弹咻咻地破空而来。袁乃东不无惊讶地发现，只有少量子弹是射向自己，其余的都是奔弓骑兵而去。只一轮齐射，尾随袁乃东的两队弓骑兵就尽数扑倒在血泊之中，偶尔有命硬的战马挣扎着想要起来，也立刻被补上一枪。

袁乃东此时的战马受了伤，几个趔趄，差点儿把他掀落。他双腿夹紧马腹，俯身抱住马的脖子，迫使它转向他希望的方向。那个方向，会使翼骑兵误以为他要逃跑。这个时候，他距离翼骑兵已经很近了。瞅准时机，他双手在马背上一撑，飞上了七八米的半空。这一远超常人的举动，吸引了所有骑兵的目光。他轻舒双臂，准确地落到了并排而立的翼骑兵队伍的侧面，双掌齐出，拍在最远侧那匹战马身上。那匹战马立刻横着飞了起来，撞中了第二匹战马，第二匹战马倒下，撞中了第三匹战马……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这一列十多匹战马连同它们驮着的骑兵，全都骨骼尽碎，纷纷狼狈地倒下，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袁乃东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转向翼骑兵团团围住的核心。还是没有看到伊凡的影子，不知道这位十殿长老兼伊凡骑兵最高司令官去了哪里。现场如此吵闹，数万人马生死搏杀的声音震耳欲聋，袁乃东将其他人做了背景化处理，把查尔斯的图像和声音单列出来。

处于翼骑兵的重重护卫之下，查尔斯可没有安静地坐着，他躁动不安地走动，指天骂地，不是斥责弓骑兵是蠢货，就是怒骂翼骑兵愚不可及，没有一刻消停。他的脑袋光秃秃的，既无头发，也无胡须，连眉毛都没有，宛若一颗刚出锅的卤蛋。这是没有表情变化的时候。一旦开始说话，腮帮子就如鼓风机一般剧烈翕动，而前额立刻涌现出十来道深深如东非大裂谷的皱纹，就像一颗正在生气的卤蛋。

现在，袁乃东与这颗“卤蛋”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但中间隔着两百名翼骑兵。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柄的电热枪。这种枪的全称是电热化学突击步枪，用电来加热等离子体，推动弹丸毁伤目标，本是从弹药枪到电磁枪的过渡性武器，在别的星球早就被淘汰，在地球上偏偏成了最重要的装备。他举起电热枪，稳稳地瞄准了翼骑兵护卫着的查尔斯。

他没能扣下扳机。

空气突然变得灼热，还没有判断出原因来，他已经被一束灼热的光流击中。实际上，应该反过来，他先被光流击中前胸，然后才感觉到空气的灼热。是那光流，使他的感官出现了错误。

袁乃东跌落在地。

翼骑兵分来一条路，一个人骑在马上，旖旎而出。不是别人，正是荣神将。他身着神将制服，怀里抱着一种大得出奇的银白色武器。

“热熔枪？你怎么会有热熔枪？”袁乃东一边检查自己的伤情，一边用提问来拖延时间。

“这才不是什么枪，”荣神将一本正经地反驳，“这是法宝，唤作毁天灭地一霹雳，由我神乌胡鲁以无边法力加持，专门用来对付你这样的魔鬼。”

荣神将策马来到袁乃东近旁，将“毁天灭地一霹雳”对准袁乃东的额头。“投降。”他说，“快。”这时的何子荣，宛如换了一个人，先前的儒雅清秀**然无存，白皙的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嘴里不受控制地把“投降”两个字又重复了好几遍。仿佛，这两个字能够带给他无尽的快乐。

“你知道吗，你手里边的不是什么法宝，而是热熔枪，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一般是装在战舰上的，叫热熔炮。能量足够大的话，可以把这个战场全部蒸发掉。你手里边这个，单兵用的，倒比较少见。”袁乃东挣扎着说。

“你在拖延时间。”

系统自检结束。虽然衣裳尽毁，半个身体烧得焦黑，幸而总体没有受到太多的损坏。“我很好奇，发射一次需要的能量可不少，你这个什么法宝刚才发射过一次了，还能发射几次？从这次发射，到下一次发射，又需要多久的准备时间？”

“别人被毁天灭地一霹雳击中，早就灰飞烟灭。你确实非同寻常，不但没有死，还能正常说话。不过，瞧你眼下的情况，你还能挨几次轰击？”

“我想，我可以……”

话未说完，袁乃东已经从地上跳起，左手快速伸向热熔枪，似要从荣神将手里夺取它。荣神将情急之下，移动枪口，扣动扳机，光流喷涌而出，将袁乃东整个笼罩住。

然而，袁乃东的夺枪动作乃是幌子。他的左臂自肩膀处脱落，飞向荣神将，荣神将慌乱中射中左臂，而袁乃东已经借势跳开。等到荣神将意识到自己只是熔解了一只手臂时，袁乃东离他的距离，已是一箭之地。再找，却已是无影无踪。

荣神将的一切反应，都在袁乃东的算计之内。舍弃一只手臂，也是逃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高速逃离那里，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性命之忧。

战事已经趋近尾声，春节运动的抵抗几近消失，伊凡骑兵四处逡巡，打扫战场。天色暗淡下来，红日倚在平滑的地平线上，渐渐下沉，只把西边的鱼鳞云染成了血一样的艳红。

袁乃东启动潜行模式，如百变章鱼一般，改变着自身的颜色，一边行进一边将自己与背景融为一体。没有伊凡骑兵发现他的行踪。他上山又下山，钻出楠竹林，回到先前那条浅浅的山沟。踏上石板路，他取消了潜行模式，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一个关切的声音：“你总算回来呢。崔会长说，你是从这个门出来的。”

何敏萱从楠竹林的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们呢？”

“有的逃走了，大部分死了，好可怕。”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逃走？铁匠呢？崔玺晶呢？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在这里等你。”

“有什么用啊，傻瓜？外边在打仗，除了送死，你还能干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傻……你受伤呢！”

“问题不大。”

“你的左手呢？”何敏萱冲到袁乃东近旁，近到远远小于正常社交距离的程度。“这不可能！”她的尖叫充分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袁乃东的左臂连同衣物先前被热熔枪完全烧毁，此刻何敏萱却看见他的左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已经长到肘部，末端还有一只手的雏形。显然用不了多久，他的左臂将完全长出来，跟先前的一模一样。分裂成为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功能细胞，再汇集成组织和器官，本来是活体金属细胞的基本功能，“断肢再生”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本领，在袁乃东看来，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可在何敏萱眼里，这就是“神迹”。

“你已经看见了。”

“怎么可能？”

“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就不是人。”

“在我眼中，你一直都不是人。你是神！”

“我不是神！不是碳族，也不是铁族！”袁乃东急躁地说，“我是活体金属细胞的集合与涌现！”

这话显然超出了何敏萱的认知水平，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袁乃东生长着的左臂。

这时，上方有什么吸引了袁乃东的注意力。他仰望长天，野火熊熊燃烧的上方，黑烟滚滚的暮色之中，一条细细的红线滑过天穹。那是一艘正在降落的星际战舰。

那艘星际战舰他曾经见过。那是两年前的金星战役中，唯一幸存的狩猎者战舰——奥蕾莉亚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