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究竟在哪里?!”
宋衿符问完这一句话, 便感觉自己一阵气血上涌,头晕目眩,灵力被耗尽的疲倦感深深地锁住了她, 叫她站着便闭上了眼睛,人直直地向阎王殿的地砖上歪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鬼王稳稳地接住她, 叫她倒在自己的怀里。
睥睨一眼, 睡得很沉。
阎王大松一口气,额上发洪水般的冷汗终于有功夫擦一擦。
“你再晚来一步,本君就要被她逼到彻底无路可走了。”
“阎王本就没什么路好走了吧?”
宋斐说话从不给他留情面, 兀自打横抱起宋衿符, 看了他一眼。
阎王立时很给面子地叫他将宋衿符放在了自己堪比床榻宽敞的骷髅檀木椅上。
“这还不是都怪你?”他庞大的身躯立在边上,双目浑圆瞪着他, “本君说了多少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你偏是不听,面上同我虚与委蛇,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转头一声不吭还是将人送上了天, 我是前世欠你的债还是如何?你要如此待本君?”
宋斐幽幽转向他:“阎王说的从长计议是怎么从长计议?是等赵怀思已经成功升了天,再来考虑宋衿符的事情?凭什么阎王的错,要她来承担这个后果?”
“本君都已经打听好了!”阎王急道。
“等赵怀思升了天, 帝君势必要她找回当年流落在下界的那柄宝剑白玉骨。小宋从前就是白玉骨的剑灵, 到时候本君与你再略施小计, 叫她重新做回白玉骨的剑灵, 不就可以随着赵怀思飞升上天?还不用费任何力气。如今倒好, 搞成这般局面, 你叫这个剑灵,如今由谁来做?”
宋斐眼中本就不多的耐心逐渐褪去:“所以阎王是觉得,她好不容易才化形成人,终于有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也有了难得升仙的机会,却要因为你我的错误,再次被封印在一把冰冷的剑鞘里,供人驱策,为人所用,毕生得不到自由?”
“本君……”阎王欲言又止,黢黑的一张老脸似乎有些挂不住。
宋斐眸色狠厉又坚定:“她是我花了两百年带在身边悉心照料的人,凭什么阎王一句话,她就得回去做剑灵?既都是剑灵,赵怀思曾经也是剑灵,凭什么这个剑灵,又不能叫赵怀思来做?”
“赵怀思已然通过了地狱的历练!”
“若非不是阎王,宋衿符也能通过历练!”
阎王喉咙一卡:“所以你是非得在这与本君争个高低是吗?你敢说你没有错?她好好在地狱吊着,是你非得把她带走,乱了她的命格!”
“所以我把她该有的命格还给她了,阎王呢?”
剑拔弩张的氛围即刻点燃。
一个阴司之主,一个厉鬼之王,四只眼睛凑不齐一道白边的两只鬼,身上散发的寒气都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判官看不下去,在两人之间插嘴道:“如今还是好好想想,宋姑娘醒来之后该如何向她解释赵绰之事吧,她好像已经快要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了,我怕她发现?”宋斐嘲讽的嘴角睥着他们,“从头至尾,不都是你们在担心她发现吗?”
阎王拍着桌子:“你快闭嘴吧!不想帮忙就少说这种风凉话,她清醒后第一件事是追问本君赵绰之事,第二件事就是找你要十方镜看前世之旅!”
“看吧,不然我夺来十方镜的目的,难道是自己留在家中照镜子吗?”
宋斐漠不关心的瞳孔最后一次掠过阎王,双手抱起宋衿符,带她一步步走出阎王殿。
一如当年他带着人从地狱里出来,没有一个地府鬼将能拦得住他。
他满身血污,抱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宋衿符,从主宰命途的阎王殿里出来。
自此命途就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受别人牵制。
如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下宋衿符。
地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从没有做错什么事,她本就不该进这种鬼地方。
阎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知道自己始终是拦不住他,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喊道:“先叫谛听把她这段记忆封存,再给本君一点时间,本君一定能将此事平稳处理。”
宋斐回头看他,眼中并不具多少信任。
阎王叹气:“本君知道本君错了,小宋是赵怀思用剑至出神入化时所化的剑灵,当年这两人一块儿来地府,本君照命簿上的看,以为屠城的只有赵怀思,便将她绑入地狱,放小宋去了轮回。本以为这是给了她机会由剑灵化人,是件大好事,哪想屠城竟是她和赵怀思一起干的。
帝君下令来,要在地狱历练这两人意志,择武神升仙、另一人做剑灵的时候,小宋刚从轮回走完一遭。她这一遭,四平八稳还是个富贵命,这样过了一辈子的人,又如何能跟从沙场上浴血奋战过来的人比意志。所以帝君的这场历练,小宋本就是注定要输的。
她和赵怀思,曾经都是白玉骨的执剑人,也都曾化为剑灵,所以本君从未对谁有过任何偏颇,不论将来谁升仙,谁继续化为剑灵,其实都与本君没多大关系。
本君的错,本来想就此掩盖一辈子,可是本君万万没想到,半途会杀出一个你。你闯了阎王殿,阴差阳错带走了小宋,她的升仙命途自此也彻底被改变,她连与赵怀思相较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情真意切看着宋斐:“如今二者皆升仙,本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帝君却偏要小宋找剑灵,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没有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他说好的一个执剑者,一个剑灵,便是一个执剑者,一个剑灵。小宋和赵怀思,总得有一个牺牲。”
孤傲的鬼王紧紧抱紧他怀中的仙女:“谁爱牺牲谁牺牲,我的人,绝不牺牲。”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牺牲,但是人家赵怀思也是天庭钦点的武神仙。”
宋斐歪了歪头:“阎王一直说自己从不偏颇,这话,有歧义了吧?”
阎王憋着一口气:“本君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偏颇,小宋如今此等境况你我都脱不了责任,你给本君三日期限,三日,我定能妥善解决此事。”
他说罢,大袖一扬:“谛听!”
谛听倏忽跳到宋衿符身边,宋斐抱着她的脸朝向自己的胸膛,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不伤害她。”谛听伸出自己的麒麟爪,“我只消除她一点记忆。”
关于赵绰的记忆。
宋斐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谛听无法,只能先不动手,而是扬长耳朵,先去探听宋衿符的内心。
阴府瑞兽谛听,如其名,善读心,易梦境。
即便宋衿符如今已经睡着,但只要灵魂还有一丝一缕在,他就能探听出其内心。
他趴在宋衿符身边听了又听,忽而抬头看了眼宋斐。宋斐尚未给过阎王什么好脸色,哪里又会惯着这只瑞兽。
他瞪了他一眼,仿佛在问结束了没有。
谛听道:“听完了,宋姑娘意识中关于赵绰之事印象还挺深,想要完全消除不可能,但是可以消除她在东海赶走孟瑶海之后的记忆,这是勾起她突**绪的起因。”
“孟瑶海?”宋斐并未听过这个人。
谛听解释道:“是最近一只新鬼,本来没犯什么大错,能过奈何桥,但是不知为何不肯过桥,留在阴间,灵力增长十分迅速,宋姑娘在东海与其遇上,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别的来头了?”
“尚未查到,但是或许跟玉容关有关,此人灵力增长十分迅速,不排除是鹤汀州在背后给了他灌输。”
鹤汀州之前手下四个鬼将,一只被宋斐打死,一只被宋斐打废,余下两个不上不下,他此时此刻想要走捷径多培养些自己的下属,倒是说的通。
“宋衿符为何跟他打起来?”
谛听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鬼王向来是护短的主,宋衿符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敢动宋衿符的人,被他知道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正好阎王近来因为宋衿符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分神兼顾这三个鬼王,不能叫他们将鬼界闹得太乱,实在无暇顾及这突然又横空出世的厉鬼,想着不如叫宋斐去解决这东西,省时又省力。
于是他给谛听使了个眼色,叫谛听将实情告诉了他。
宋斐果然面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阎王狠狠吸了口气,终于能够有片刻放松下来。
“他方才允许你消了宋衿符的记忆了?”他问谛听。
谛听答:“消了。”
“三日,三日之后,本君到底该如何与宋斐交代。”阎王秃了顶的脑袋有些顶不住冕旒,摇摇晃晃又落下一根头发。
谛听道:“其实方才探听宋姑娘的内心,我听到了些奇怪的东西。依我之见,阎王不若大大方方与宋姑娘承认自己的错误,将事实都告诉她,要不要原谅阎王,日后该如何面对赵怀思,都是宋姑娘自己的事情。
至于谁做剑灵,谁来执剑,也是宋姑娘与赵怀思之间的事。赵怀思五百年飞升武将,心却其实依旧不纯;宋姑娘心思纯良,但是也受其他事情羁绊,二者谁胜谁输,还不好说。”
谛听说了这么多,阎王却只将重点放在了首尾两句上。
“你探听她的内心,都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叫受其他事情羁绊?那小丫头素来没心没肺,能受什么羁绊?”
谛听顿了顿,于阎王面前素来毫无保留,道:“感情。”
—
宋斐将人抱回万爻宫,安置在她从前的床榻。
累到睡着了的仙女在梦里也依旧不老实的很,非要抓着他的手臂。
“阿斐,你不要丢下我。”
他听见她极低的梦呓。
不过片刻,她嘴里又开始喃喃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可能入他耳的,只有那句反反复复不断重复的,“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我会听话的,阿斐,我会好好听你话的,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几百年从未动过情的鬼王,已经早就慢慢接受了自己荒芜的世界种满芳香馥郁的花朵,慢慢接受自己心里住了人的事实。
他靠坐在床头,低眉看着宋衿符的睡颜,看她洁白的小脸连睡着都是忐忑,惶惶不安。
苍白的手轻抚上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在天庭过的究竟差成什么样了,这么多天脸上的肉依旧在一点一点褪去。
“阿斐,你不要丢下我……”
他又听见她的梦呓。
他俯身,将冰冷的脸颊贴在她的额间,感受她睡着的温度。额间轻微的滚烫,是灵力过度使用之后的症状。
叫她上了天之后便要记得自立,要好好提升灵力,她却从来不听,一门心思只想着跟他讨要鬼符,混过一日是一日。
他轻附在她耳边,无可奈何地留下一声叹息,握住她的手紧紧道:“我没有丢下你。”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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