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现在买下的这块地,大大改变了他的生活。起初,他把墙里的银圆取出来拿到那个大户人家,得到平等地对老地主说话的体面以后,他几乎有一种后悔的压抑感。当他想到墙上塞着银圆的洞现在空了时,他希望能把银圆收回来。毕竟这块地要多劳累好几个小时。就像阿兰说的那样,这块地不近,离家一里多地。而且,买这块地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使他感到非常荣耀。他那天到黄家到得太早,老地主还在睡觉。尽管已经中午了,但当他大声说“告诉老先生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是关于钱的事”时,看门人明确地回答说:“世界上什么钱也不能让我把那个老虎叫醒。他正在跟他新纳的妾桃花睡觉,他刚刚得到她三天。我可不值得不要命去把他喊醒。”然后他拽着黑痣上的毛,有些不怀好意地补充说,“不要以为银圆能叫醒他,他从生下来手边就有银圆。”
最后,王龙不得不与老地主的管家打交道。那是个油滑的无赖,过钱的时候手狠极了,所以王龙有时候觉得毕竟银圆比土地更有价值。人可以看着银圆闪闪发光。
不过,那块地是他的了!
在新年后二月里的一个阴天,他出去看那块地。还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块地已经属于他了,所以他是一个人走到那里去看地的。那是一长块土地,在环绕城墙的护城河旁边,浓黑的黏土平展展地延伸开来。他用步丈量那块土地,长三百步,宽一百二十步。四块界石仍然立在地角,上面刻着黄家的大字。啊,他要把这些界石改过来。以后他要把这些界石拔掉,把有自己名字的界石栽在那里——现在还不到时候,因为他还不准备让人知道他已经富得能买大户人家的土地了,但以后他更富的时候他就要那样做,到那时候,他就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了。他看着那块长方形的土地,暗自想道:“在大户人家那些人看来,这块地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巴掌大的一片土地,但对我来说,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接着他的思想一转,对自己充满了一种蔑视:对一小块土地就看得这么重要。是呀,当他得意地把银圆倒在管家面前时,那人无所谓地把钱收到手里说:“不管怎样,这点钱够老夫人抽几天鸦片的了。”
他和那个大户人家之间仍然存在的巨大差距,一下子变得像他面前充满水的护城河一样不可逾越,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像他眼前这道高大古老的城墙那样的高墙。于是他慢慢地下定决心,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用银钱把墙上的洞塞满,直到他从黄家买进大量的土地,使他现在买的这块看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样,这一小块地对王龙来说变成了一个标志和一种象征。
春天到了,伴随着强风和撕开的雨云,王龙冬天那种半闲的日子已经过去,他整天整天地在他的土地上拼命耕作。老人现在照料孩子,女人和男人一起从早到晚地干活。一天,王龙知道她又怀了身孕时,第一个感觉便是愤怒,因为她在收获的时候就不能干活了。他又累又急地冲她喊道:“你挑好这个时间来生孩子,是不是?”
她毅然答道:“次生孩子算不了什么,只有头胎难点。”
除此之外,从他看见孩子的生长使她大了肚子,一直到秋天孩子出生的时候,关于第二个孩子,谁也没有再说什么。秋天的一个上午,她放下手里的锄头,慢慢地走回家里。那天他没有回去,甚至没有回家吃午饭,因为天空阴沉沉地挂满雷雨云,而他割倒在地上的熟稻子要收起来捆住。后半晌,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又回到了他身边,她的肚子瘪了,显得精疲力竭,但她的脸色沉静而刚毅。他本想说:“今天你已经够受的了,回去躺在**歇着吧。”但他自身劳累的痛楚不禁使他残酷起来,他心里说,他这天的劳苦还不是同她生孩子一样?因此他只是在倒镰时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平静地回答说:“又是个男的。”
他们彼此再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感到高兴,因此不停地伏身弯腰也显得不那么累了。他们一直干到月亮从紫色的云边升起,收捆完地里的稻子,才走回家去。
吃过晚饭,用冷水洗过被太阳晒黑的身子,并且喝茶解渴之后,王龙走进屋里去看他的第二个儿子。阿兰做过饭后便躺到**,孩子躺在她的身边——一个胖乎乎的安静的孩子,相当好看,只是头比第一个的小些。王龙看看他,非常满意地回到堂屋。又一个儿子,一年一个——一个人不能年年散发红鸡蛋,生第一个时做到就够了。每年生个儿子,家里充满好运——这个女人净给他带来好运。他对他父亲喊道:“爹,又有了一个孙子,我们得把大的放到你的**啦!”
老人非常高兴。长久以来,他都盼望这个孩子睡在他的**,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血肉来温暖他那衰老发冷的身子。可是孩子不愿意离开他的母亲。不过现在,他摇摇摆摆迈着双脚走进屋里望着他母亲身边这个新孩子,严肃的眼神里似乎懂得另一个孩子代替了他的位置。于是他不再反抗,让人放到了爷爷的**。
这年收成又很好,王龙卖掉他的谷物后攒了银钱,他把银钱又藏在了墙里。但从他买的黄家那块地里,他收的稻子的收入差不多是他自己稻田的两倍。那块地湿润肥沃,稻子长在那块地上,就像野草一样,不让它长它也长。而且现在人人都知道那块地是王龙的了,于是在他的村子里,出现了推他当村长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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