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关心则乱

说实话,除了傅小侯爷,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商琅是“探花郎”了。

在别人眼里,“探花郎”这个称呼仅限于商琅还没有官职的时候,在之后的数年里就换成了各式各样的官职,只有傅翎还会这样喊着。

他这么一开口,一下子让顾峤想起来当年他拽着傅翎去寻商琅的时候,傅小侯爷总会拿“你家探花郎”这样的称呼来调侃他,谁知道这十多年过去,探花郎已经当上了丞相,顾峤也没能真正将人给变成他家的。

往日顾峤对于这样的调侃还是一笑置之,毕竟那个时候他虽然喜欢朝着人身边凑,但是对于商琅更多的是一种倾慕和见色起意,对于“你家”这样的称呼并没有多敏感,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是现在傅翎再来跟他提这个称呼,便平添了几分暧昧。

“他在忙着世家的事情,”顾峤将意识从回忆里面抽出来,开口道:“打扰他做什么?”

“怎么可能打扰,自然是偷偷地去,”傅翎放轻了声音,继续撺掇人,“你难道就不好奇商琅究竟是怎么去做的吗?”

他好奇,他当然好奇。

先前知道商琅把那几家人忽悠得团团转的时候,顾峤就开始好奇了。

傅翎看出来顾峤已经被他这句话说得动摇了,便继续撺掇:“去看一看吧,以我们两个的身手,还怕被人瞧见不成?”

商琅是个文人,自己又不会什么功夫,顾峤和傅翎却是从小练起来的身手,真要来论,甚至是禁军统领想要打过他们都有些难度,枉论世家的那些护院。

何况傅小侯爷连宫墙都敢爬,还能爬得悄无声息,带着皇帝陛下爬个世家的墙自然是不在话下。

“去看商琅”这样的理由对于顾峤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在稍一动摇之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跟着小侯爷一起去爬墙。

在路上两人运着轻功,走得便快,耳边风声呼啸,带着一点春日微的暖意,顾峤开口:“这大桓万里疆土上数千万人,说傅小侯爷是离经叛道第二,怕是没人敢来认这个第一。”

傅翎听到他这话,只是轻笑一声:“陛下谬赞了,臣可不敢与陛下争这第一。”

“傅征羽,骂谁呢?”顾峤磨了磨牙,想同他争论,就已经看到了那高墙红瓦,也见到傅翎将食指竖在了嘴边示意他噤声,便只能先闭上嘴,默默地给傅小侯爷记上一笔。

他们来的地方是张家。

但是似乎来得有些晚,等他们跑到墙上的时候,能看到的就只有丞相大人嘴边挂着温和的笑,与张家家主一同走出来。

瞧着张家家主这满面春风的样子就不难猜,这一会儿商琅已经把其中最难搞的一家给摆平了——先前商琅送给顾峤的那些生辰礼物里面,就属张家的东西最多也最贵重,除了传家宝还有点别的东西,多得顾峤都有些怀疑丞相大人是不是背着他用了些什么与众不同的法子给人把家抄了。

悄无声息的那种。

不过看着张家家主这副模样,应当没到什么抄家大仇的程度。

他跟傅翎也就聊了一会儿功夫,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到,商琅就这么把人给安抚好了?

顾峤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隐匿在另一处的云暝,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作罢。

看云暝那副样子,应当是不曾跟着进去。商琅平时说话声音又轻,若再刻意压低声音,估计他听见交谈内容的可能性也不大。

顾峤派云暝过来,除了盯一盯丞相大人平日里的行迹,就是起到一个暗中保护的作用,至于他具体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想来也知道不了。

“啧,”傅翎待在他旁边,眼见着这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嘴里又全是奉承的客套话,没有半点线索,就只能轻“啧”一声,然后小声同顾峤道,“走吧,跟着人去下一家。”

想的是如此,但他们两个都没想到,商琅上了马车之后,没有朝着任何一个世家所在的方向去,而是回了相府。

两人一路用轻功在房顶飞跃,这一条路对于顾峤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于是也越看脸色越沉,指尖嵌进掌心里,划出血痕来,沾到指甲上,又被他给轻轻拭去。

马车经过闹市,速度慢下来,顾峤二人的速度也随之慢下。

傅翎观察着少年帝王的脸色,有些心惊,难得地变得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怎么了?”

傅翎才回到京都来,并不知道商琅的丞相府在何处,也不清楚两个人先前的交谈,看着顾峤骤变的脸色实在是有些茫然。

这是怎么了?莫非这个方向是去丞相大人哪个红颜知己的府邸不成?

可是他所得到的消息里面,商琅可是半点也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得很啊……

傅小侯爷在这里胡思乱想,想了许多可能,却听见顾峤开口,声音也比平时沉不少,连带着些许哽咽的委屈:“他先前明明同朕说,处理完会回宫。”

眼下却直朝着相府跑,莫非是临时改了主意?

或者说是之前那样的承诺本就是欺君,商琅早想要回到相府,奈何顾峤一直都不放他走。

何况以他对商琅这样的偏宠,也绝不可能因为人偷偷跑回相府而做出什么,不过是自己生闷气,最多有商琅温声细语哄他几句而已。

“顾娇娇?”傅翎听他说话,神情有一瞬间变得惊恐,“嘶”了一声,按着人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盯着他的脸,确定上面半点痕迹都没有之后,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哭了。”

“朕哭什么?”顾峤冷笑一声,“这点小事值得朕哭?”

虽然傅翎总喊他“顾娇娇”,但是说到底,他也就是肆意妄为了一点,何曾真的那么娇气过?

而且他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气得死去活来的。

顾峤也从来都不爱哭,上一次掉眼泪,似乎还是在他父皇殡天的时候。

“那接下来你想如何?”傅翎问。

虽然说是他撺掇的顾峤,但是眼下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也就只能多听一听顾峤的意见。

“自然是继续跟着,”顾峤嗓音淡淡,傅翎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嘲意,“朕还能直接跳到他面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回相府不成?”

且不说眼下还没走到地方——哪怕顾峤清楚地知道那边再没有旁的世家宅邸——就说他会出现在这,就不应该。

他毫不怀疑,按照商琅的性子,要是知道他跟着傅翎一起这么离经叛道,一定会先来说教他——或者干脆用不上那些繁杂的说教,一个谴责的眼神就足够顾峤败下阵来了。

所以眼下他就算再气恼,也绝对不能露面:他眼下根本不占理!

少年帝王一阵憋屈,脸直接板了起来,也不说话了,沉默地跟着人走,眼见着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

这下无论如何也说不了旁的了。

顾峤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克制住自己下去质问人的冲动,足尖点在墙瓦上,轻巧地继续跟着商琅往前走,连傅翎在做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心里只有不远处那道竹青色的人影。

商琅最后进了主屋,有一会儿,换了一身素白衣裳,就连头上的岫玉冠都被摘下来,改做银冠。

顾峤……顾峤更郁闷了。

只不过商琅并没有将那一套衣冠给带出来,而是留在了屋子里,瞧着倒是没有要让人来浆洗的意思。

但他还是不明白,商琅为什么要换衣裳?就这么不喜他所赠的吗?莫非先前也是如此?

而且——稍后商琅若是要回宫,换了一身衣裳肯定会被他质问,他眼下这副模样,当真是不准备回宫了?

顾峤越想越气,手下扣着一片砖瓦,已经开始碎裂出痕。

好在声音不算大。

但还是被傅翎给按住了手,然后眼神询问他要不要走。

傅小侯爷实在是担心,顾峤若再继续待下去,会直接气病过去。

顾峤轻轻颔首,直起身来,刚准备走,忽然瞧见了远处寒光一闪。

一道破空声想起,他眼睁睁地见着一个黑衣人,自他对面的那堵墙外约过来,手中白刃锋寒,直朝着院中的商琅而去。

顾峤目眦欲裂,下意识就要去护,却被傅翎猛然用劲压住,没能动作。

他转过头来,“你做什么”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被傅小侯爷给捂住了。

两个人这一会儿,那边云暝已经越下去,控制住了那个刺客。

但商琅还是受了点小伤,肩膀处有血色漫溢。

刺客只有这一个,云暝轻易将他制服,商琅也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什么意外,捂着胳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把刺客杀死之后,淡声开口:“此事不要声张,更不要告诉陛下。”

无论如何云暝都是顾峤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听商琅的话?

但顾峤此刻压根没心情去细想话语中的漏洞,瞥了眼商琅胳膊上的血迹,一咬牙,撇开傅翎飞快去了相府门口,拦住了准备寻他的云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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