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众人都是知道,就算孙向景要走,顶多也不过是跑去了杭州那边,去了清平夫人哪里。毕竟如今这个情况,他除了清平坊,也是再没有什么别的去处的。
不过因为现下天下大乱,弥勒教的活动又是日益频繁,饶是孙向景得了长生老人的玄功传授,可始终还是不能保得万全,毕竟是个小孩子,先前也没有多少自己出门的经验,要是路上遇上了邪道中人,或是被禁军官兵碰上,只怕也是万分的麻烦。
好在几天之后,清平夫人的书信便送回了山庄之中,说是孙向景自己跑去了她那边,问什么都不说,每天一个人闷着,看样子十分不开心。虽然徐方旭的事情已经闹得众人都知晓,清平夫人还是在信中十分严厉地斥责了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见,却也是想不到他竟是到了这般地步,就连小师弟都留不住了。
清平夫人另外还有一封密信,却是着送信之人私底下交给了陈风崇,叫他尽快去杭州与众人汇合,又是好生考虑下怎么处理如今这般情况。陈风崇却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听清平夫人的话,只说如今徐方旭这般样子,要是自己不在他身边看着些许,只怕还会做出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来。
毕竟大家都是师兄弟一场,就算徐方旭真的思想出现了变化,全然变了一个人,过去二十多年的情义总是真实不虚地。先前有孙向景陪着他,陈风崇倒也不愿意太多干涉他的事情,顶多是看不过眼之处多问两句,倒是真不曾做得太过火。如今孙向景跑去了清平夫人那边,要让陈风崇将徐方旭一个人丢在苏州,作为师兄,他还真做不出来。
孙向景走后的几天,徐方旭的情绪更是变得喜怒无常,成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之中,就是在院子里发疯一般地演练剑法。陈风崇一直远远看着,也不上前,只是从徐方旭的剑法之中,看出来了一些不同于师门传承的东西,暗暗感到不妥,却也不好上前多说什么。
而这一段时间里,山庄里却是来了一位客人,就连陈风崇都不曾发现。
长生老人在苏州之外的山庄,乃是他当年决定避世隐居之时,与师娘讨论许久,花费了数目庞大的金银,又是自己设计,布置了诸多奇门遁甲手段在其中。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太玄教和弥勒教仗着背后的周其成提供路线,才能侵入几分,否则其余众人,则是万万寻不到门道路数,绝不可能轻易踏足山庄内部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长生老人嘴上不说,心中一直对太玄教和弥勒教能够闯进山庄之内颇有些疑惑,也是几番思索,始终不得其真意,只得认为是太玄教一方得到了些许奇门遁甲之类的手段,能够闯过他的阵法,却是不曾深想。
徐方旭从外面游说一众门派回来之后,周其成也就跟着他回到了自己成长学艺的地方,重新回到了山庄之中。他自己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又真真是长生老人的真传,这山庄中的一切阵法,却是比之其余几人都要运转如意许多。故而他自从回来那一日起,便日日隐藏在山庄之中,借着阵法隐去行踪,竟是整个山庄加起来几十号人物都不曾发现了他。
而周其成跟着徐方旭回来,却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如今朝廷对弥勒教的打压已经到了一个如火如荼的程度,一应种种,俱是需要这位弥勒教实质上的主事之人镇压局势才是,万不能离了他去。可周其成先前与徐方旭一起前往各门派的时候,却是发现自己这师弟似乎颇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在药物和摄心术双重威力之下,似乎还保留了一丝本心,在京兆之时不曾直接除去了惠天成,叫他还是有些担心。
对于周其成来说,弥勒教也好,天下大势也好,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满足来得重要。他一心隐忍潜伏,就是为了在合适的时候,给予自己的师门重重一击,叫孙向景和徐方旭彻底分离,以报复当年自己所受的一切煎熬。不得不说,人自私起来,实在是不能一常理推断。周其成便是为着这般,亲自冒险潜入了山庄之中,只为时时刻刻控制着徐方旭,又是要亲眼看看众人的结局如何。
原本来说,周其成潜入山庄,就算是靠着长生老人亲手布置的奇门遁甲阵法,也很难逃脱陈风崇和孙向景的耳目。毕竟两人一个是多年飞贼的勾当,潜入隐藏一流的手段十分高明,另一个更是得了长生老人的内功传授,耳聪目明,五感通灵,稍有不合适之处,便会有所感应,不会叫他这般轻松地潜伏下啦。
也是天数运转,就在徐方旭回到山庄的第一天,他就在药物的作用之下,与孙向景闹了个水火不容,更是激得孙向景直接离家出走,去了杭州,却是来不及关注山庄之中的异动。而孙向景离开之后,陈风崇更是一心一意地守着徐方旭,虽然两人不说话,可也算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徐方旭的身上,也不曾发现周其成的到来。
就是这样,周其成稳妥地藏在了山庄之中,又是经常寻着机会,在徐方旭耳边用摄心术蛊惑,更是叫徐方旭愈**绪不对,时常做出矛盾之举,叫陈风崇万分担心。
这一日夜里,陈风崇正在自己房里喝酒,一时又是听见屋外有人敲门。寻常下人半夜绝不会来打搅陈风崇,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端着酒菜的徐方旭。陈风崇也是知道,不管自己这个师弟心智如何变化,他对孙向景的一点挂念总是不变的。徐方旭能撑到今天才来找自己,已经是叫陈风崇十分佩服了。
眼看陈风崇开门,徐方旭也不多说话,自顾端着酒菜做到了桌边,倒下了两杯酒,眼看着陈风崇,似乎是要用眼神邀请他与自己对饮几杯。陈风崇也是暗自觉得好笑,又是莫名心惊,似乎是有了什么不详的预感,一时又是难以揣摩到位,只是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得罪了师兄,隔了这么久才来赔罪,却是不妥,当先罚三杯。”
徐方旭闻言二话不说,自斟自饮,顷刻之间便喝了三杯冷酒下肚。酒一进嘴,徐方旭脸上便涌起了红晕,又是直勾勾看着陈风崇,一言不发。
陈风崇看他这般样子,心中竟是有些不忍,又是几步走到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你既然自罚了三杯,师兄也算受了你的赔罪之礼。只是你这般一言不发地,是要跟我表现深沉么?前几日你与我说话之时,不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得紧么?怎的今日变了哑巴?”
徐方旭又是提起酒壶,给自己和陈风崇都是满上,随后端起自己的一杯,双手敬向陈风崇,口中说道:“师弟给师兄赔罪,还请师兄见谅!”
陈风崇见他这般,也就不愿与他再起争执,也知道孙向景离开的这段时间,徐方旭也是饱受了一番折磨,自然是不愿意重提旧事,今日就好好陪他喝上几杯便是。想到此处,陈风崇也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好生与徐方旭喝了一杯,又说道:“罢了!一门兄弟,谁会记你的丑去!我又不是师姐,不会弄花样整你的!”
两人就此,你一杯,我一盏,不多时便将酒壶喝空了几只。陈风崇在孙向景离开之后,已然感觉的徐方旭的情况似乎与自己先前判断不同,只怕是有了什么变故,就算不曾中了摄心术,只怕也是起了什么变化。因着陈风崇还不知道徐方旭的具体情况,便也只当他是一时糊涂,还满心想着要将他本身真实唤回,也就趁着今日喝酒,借着酒劲,说起了不少之前的事情,希望能是徐方旭心性松动些许,又是助他改邪归正。
酒越喝越多,徐方旭听着陈风崇不断说起先前种种,脸上也是有了些触动,偶尔也能顺着陈风崇的话语,接上一两句简短的话语。陈风崇眼看有效,心中也是高兴,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徐方旭小时候的一些糗事都抖了出来,说得开心欢喜。
随着陈风崇的话越说越多,徐方旭脸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丰富,似乎是随着师兄的话语,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段时光,又是沉迷,又是有些纠结抗拒,一时之间也是变化多端,看得陈风崇不住觉得奇怪,又是不好开口发问,渐渐停住了话语,定定看着徐方旭。
片刻之后,徐方旭的神情变化愈发奇怪,竟是有了些许痛苦意味,整个人抱着头,脸贴在桌面之上,眼中竟是有了泪水流下,一时看得陈风崇大惑不解,连忙上前去看,生怕是师弟有了什么不妥。
一凑近徐方旭的脸庞,陈风崇就见徐方旭满脸痛苦,口中不断呢喃道:“师兄,快走……”
陈风崇闻言悚然一惊,当即觉得事情不对,一把将徐方旭拉起来背在背上,整个人运起轻功,就要飞出屋子去。
屋门才一打开,一股寒凉夜风扑面而来,陈风崇被冷风一激,酒气微微散去些许,正欲带着徐方旭先出了山庄,去苏州城中找个稳妥地方,好生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就见夜空之中的繁星一时扭曲,连带着逐渐凝聚一处的夜色,化作一只黑暗大掌,兜头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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