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高手围攻一个被俘虏拖累的贼人,其中甚至有天人师这样的无上高手和太元子这位虚皇首徒,便已经很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然而这会儿对方还没有被擒下,明行山这边就已经折损了一条人命,还是由天人师亲手误杀,便真叫众人都是愣了一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天人师身为外道领袖,自然是慈悲非常,几可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江湖上谁也没听说他伤人性命,打断敌人手脚便已经是极限;然而能与虚皇平起平坐,天人师倒也真不是没有杀过人,这会儿愣上一愣,完全是事发突然而有些痛心弟子丧命,也有恼怒对方算计自己令自己吃亏。
灵渊却是与天人师不同,真是这辈子还没有开过杀戒的,寻常时候别说是将人一劈两半,就是举剑对敌都留有余地三分,最接近杀人的那次也是陈焕明动手,便真没有见过眼前这等场面,的确是被吓呆了,都顾不上擦去一头一脸的血浆。
至于太元子,则是在虚皇座下太久,实在没见过师尊杀门徒的场面。即便是误杀,也叫他一时心中恐惧烦闷,着实不能接受,连带着腰间那一脚,就叫他差点当场呕吐,神志自然也是一滞,就发觉那人已经从自己手中挣脱。
变故陡生,平日里慈悲为怀的僧人也被吓坏;那人一挣脱太元子的手抓,便是猛低头朝着前面撞去,只在这一瞬间就推开了几名吓呆的僧人,眼看着这就要逃出升天。就在这一瞬间,一股莫大的危机感从这人心头涌起,强烈得叫他周身的寒毛倒竖,还以为是天人师亲自出手拦截自己,一瞬间却感觉双脚都被扯住,猛回头才看见太元子一脸冷峻,带着隐忍的怒意看向自己。
就见得这会儿太元子门牙紧扣,下巴微抬,原本就高大的身子似乎又长了几分,才一时用鼻孔对着裹挟赤珠的贼人,黑眼珠子向下透出冷峻的杀意,嘴唇因为用力而撮在一起,便听他冷声道:“从来师徒如父子,你们竟能逼人做出杀徒的恶行!我与天人师虽不是一路,今日也要为他讨这个公道才行!人伦忤逆,纲常沦丧,中原怎会有你这等恶人!”
这一瞬间,灵渊似乎从太元子的身上看见了虚皇师尊的身影,才晓得为什么这个冲淡平和,仙风道骨的老者能成为虚皇师尊的首徒,有希望继承虚皇的道统。原是他动起真火来,这一股冷峻披靡的态度,与虚皇有七分相似,便纯靠着气势就叫人畏惧非常。
又听太元子说那人是中原人,便真叫灵渊心底惊了一惊,原没有考虑到那人的来处,也不曾想到他们会出身中原。在他的印象里,中原人虽有姜映明那样的恶人仇人,更多地却是晓得礼义廉耻,知道三纲五常的侠士,为恶的也不过是陈焕明那样的黑道槽帮,便真想不到人还能坏到这个地步。
诚如太元子所言,灵渊与天人师也很不对付,两人就像是前世有仇一样,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可即便如此,刚才那一瞬瞧见天人师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底露出的震惊,想到这位年长老僧误杀门人的悲痛,也真叫灵渊心头不是滋味,甚至压过了救回赤珠的愿望,便自有一股子怒意在他的胸中累积,眉心的修罗真气都一时蠢蠢欲动。
那人被太元子的气势所摄,一时间竟是有些失神,也因着肩头伤重而失血过多,这会子差点脚下一软就瘫倒在地。太元子怒意蓬勃,只想着师尊平日里对自己和诸位师弟的好处,便将天人师的悲痛也感同身受,一时间眉目暗藏杀意而一头秀发飞舞,只扯了那人的双脚就捏了一撮头发在手,又余光见天人师也是缓缓举起了手来,便准备与天人师联手将这人斩杀当场。
然而先前被抛来那小沙弥,就是这人帮手到来的征兆;就在东海西域即将打破几十年来的龃龉,联手诛杀一个邪魔外道都看不起的恶人之时,不远处的林间,骤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弓弦响动,随即就有无数箭矢,如飞蝗一般朝着此间射来。
那箭矢来势汹汹,至少是以数百斤的力道,拉开五石以上的劲弓,以极其严明的纪律,在一瞬间从数十人手中激发,接二连三不断,才有这般气势。正所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放在武科场上,只要能拉开两石硬弓,就堪称“绝伦”而得中武举;便是能开五石劲弓的,哪一个不是武道绝伦而技艺非凡?
练成再高的武功,众人也还是血肉之躯;纵说刀枪不入,面对这五石劲弓射出的精铁箭头,心里也有个盘算。一瞬间,无论是天人师也好,太元子也罢,都是一时收手而回护自身。
才见得天人师一把扯了灵渊在自己怀里,胸腹间生出一股吸力将他拉住,自己则挥舞起宽大的袖袍连动不休,直如一只偌大的胖蝴蝶在暴雨中挣扎一般,靠着灌注了真气的袖袍将飞矢挡在一边;太元子则是顷刻间聚拢了一头的乌发,甩脖子甩得跟个流星锤一般,只靠着发丝舞坚韧有力而挡住袭向身子的飞矢,间或也救一救周遭的僧人。
这两位都是成就神功在身,触及武道巅峰的人物,面对这有组织有纪律,有强弓有劲弩的场景,也不得不打起十足精神应付;剩下那些武功远不如他俩的僧人,便在这箭雨中一时惨叫声不绝,饶是能以刀枪剑戟,拳脚招式,过人硬功,深厚内力挡住一箭,也挡不住源源不绝的下一箭和之后无数箭,便只能护住颅脑、心口和内脏要害,任凭着箭头刺破皮肉而穿入骨骼,舍了手脚四肢无力顾及,还是有几人被刺穿了胸腹肩背。
两石的弓,就能够百步而穿杨;五石的弓,便在有效范围内,足以射杀蛮牛。这会儿纵是有一只战象站在这里,在这箭雨中也不能保全性命,十有八九要被射成一只刺猬倒地身死,才是这强弓劲弩的厉害,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对天人师和太元子这等程度的高人,箭矢倒还不至于威胁到他们的性命;可天底下能练成他们这等武功的,又有几人?即便是他俩,这会儿也是顾得了自己而顾不了别人,始终以两人之力面对数十名弓手也是艰难,才晓得对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付出了莫大的代价誓要掳走赤珠。
那人得了友军相助,真是从天人师和太元子的怒火下逃出生天,才是接应他的友军算计得周详,那箭雨只落在他面前几寸,便丝毫不曾威胁到他的生命,才叫他这会儿能够踉跄着起身就逃,叫太元子和天人师瞧着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裹挟赤珠,一时朝远处跑去。
灵渊被天人师护在怀中,整个人几乎要陷入他那身肥肉里,虽是觉得别扭恶心,却也心无旁骛而看得分明。眼睁睁瞧着那人要逃,他便是眼眶里快呲出火来,恨不得这就冲上去将其拦腰斩断,却是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天人师的约束,也晓得这会儿大家性命要紧,不敢发全力而连累天人师分心。更何况,他自己根本没有在箭雨中保命的能力,若真冲出去只怕转瞬就要身死道消。
就在众人都急怒交加的时候,忽然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只从一旁的林子里窜出来就是一掌打向那人的面门,手腕在半悬空一转就做一个拈花模样,登时手背一扫。那人先后挨了天人师一掌一刀,后遭了太元子正中后心一下,这会儿半条命已经消散在虚空,五脏六腑连着周身经络都似火焚,早已是强弩之末,只靠着意念支撑,骤见得还有人来,便真没有抵抗之地,脸颊骨当场被来人打中,一颗头瞬间转了半圈,已经看见了后背的样子,才被打得朝一旁抛飞而去。
与此同时,来人又是伸出另一只手,朝着脱离那人魔爪的赤珠轻轻一招,亦是用出个隔空摄物的手段,便有一股力道扯着赤珠落在他怀里,终于得了解救。
到这会儿,无穷无尽的箭雨也逐渐稀疏下去,便是再厉害的高手,开五石劲弓也不过得数十箭,始终血肉之躯受不住几百斤的力道,纵有余力也要小心着手臂筋骨拉伤。太元子忙着甩头看不斟酌,天人师却是猛地松了口气,就看清来人乃是自己大弟子摩柯迦叶,也是他座下弟子中武功最高之人。
箭雨停歇,满地哀嚎呻吟的僧人疼得打滚。摩柯迦叶迈步朝前将赤珠塞入灵渊怀里,喊一声“老师”便也与太元子一道救人。到这会儿魔道外道的首徒聚首,却不曾动手而是一齐挽救性命,叫灵渊感激摩柯迦叶天降神兵的同时,也佩服太元子慈悲而宽广的胸怀。
只有赤珠一无所知,这会儿正昏迷不醒,在灵渊怀里,一副平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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