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朱元璋说:“你太小心了,朕是你的账房吗?”说得很有风趣,却透露着信任。朱元璋大笑,李善长也笑。
皇家大忌
刘基的老家青田依然是水绿山青,当年他常常垂钓的溪水边,如今又支起了钓竿,但他却并未专心垂钓,而是时常望着远山出神。
他听到了草丛中有脚步声,便扭过头去。
他的儿子刘琏领着宋濂来了,说:“父亲,宋伯伯来了。”刘基忙站起来,说:“哎呀,安远县的父母官来了,有失迎迓呀。”
宋濂很羡慕刘基,道:“你多好,比我还小一岁呢,却获准回乡颐养天年,我当着七品芝麻官,还得天天升堂办案,替皇上收税。”
没等刘基回答,宋濂忽见他在摆卦,便打趣地说:“你已是无官一身轻了,还摆什么卦呀!”
“没听说吗?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呀。”刘基说,近年来文字狱越来越凶,多少文人因为一首诗犯了皇上的忌讳丢了性命。李醒芳给皇上画像,在上面题的“体法乾坤,藻饰太平”不也差一点杀头吗?
“这么说,老兄是为自己打卦了?”宋濂坐下来,打着扇子,有点奇怪,便追问道:“你可是从来不为自己占卜的呀!”
“这次破例。”刘基说,“方才钓鱼,出了奇事,咬上钩的本是一条小青鱼,却把一个去吃小鱼的大鱼一起钓了上来。”
“这有何奇!”宋濂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有童子张网以待呀,世上的事,本是如此的。”
“我的预感不是太好。你看,我摇出个噬嗑卦。”
宋濂凑过去看他画在沙土上的,说:“有牢狱之灾?”
刘基说:“是呀。此卦经卦为震,上经卦为离,故说震下离上,震为雷,离为电呀。”宋濂也认为不好,这是雷电**之象。
刘基说:“遇此卦,利于讼狱之事,雷能动物,电能照明,有牢狱之灾,却又不至于怎样。”
“这卦可是空穴来风。”宋濂说,“皇上也好,仇人也罢,早把一个乡下老头忘了,谁会抓你?”
刘基只就卦象而论,他提醒宋濂:“这是六三,说是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这是噬嗑卦的第三爻,人吃腊肉因为嚼不烂,咀嚼时间长,腊肉没下肚便尝出来有毒了,所以仅仅是小灾,不是大祸,但毕竟有灾。”宋濂不信,要他再重打一卦,一定大吉。
刘基收起了制钱,说:“这岂能像钓鱼?钓不着再下钓饵?”
二人都大笑起来。刘基没看到漂子动,随便提竿,底下很沉重,忙用力扯,意外地钓上一条二斤多重的鳊鱼,怎么也扯不上来,刘琏拿抄网去捞,才帮了忙。宋濂说:“这真是一条倒霉的鱼。”
刘基问起他的县官当得怎么样,宋濂倒有几分自得,说:“邻县抓了两个盗贼,送回到安远县来,邻县县令十分不满,因为本县盗贼不在本县作案,专门去盗别的县份。”
刘琏也知道这事,道:“你猜小偷怎么说的?他们说,宋县太爷太老实,为人又慈善,若在本县偷抢,上面怪罪下来,他要丢官的,那安远县下一任知县不知是个怎样的刮地皮角色呢!所以不给他添乱。”
刘基哈哈大笑:“真是什么人有什么福分!”刘琏忽然又叫:“咬钩了,咬钩了!”刘基急忙去提竿,又钓上了一条半尺多长的鳊鱼来。
宋濂说他来得真巧,又有下酒的菜了。
刘基乃信口吟道:“钓得鳊鱼不卖钱,瓷瓯引满看青天。”
宋濂拍手称道:“确是好诗,有时绞尽脑汁,不一定凑成佳句,而信手拈来的却往往字字珠玑。”
刘琏说他父亲常常在这坐一整天,一条鱼也钓不着,看着别人下网捕鱼,他又生气。
“那当然。”刘基说,“孔子早就说过,钓而不网,钓鱼是君子,下网捕捞就太贪心了。”几个人又都大笑起来。
刘基扔下鱼竿,垒起三块石,吊上一锅水,江水煮江鱼,他总不忘备好酒。刘琏过来点火。
刘基对宋濂说:“反正你没事,陪我到谈洋走走如何?”
宋濂问:“哪个谈洋?是与福建接壤的谈洋吗?”刘基点点头。
“去那里干什么?”宋濂不喜欢那里,谈洋历来是盐盗聚集的黑地,方国珍当年就是借谈洋之地造反的。刘基说那里现在也不消停,他打算奏准皇上,在谈洋设立巡检司以防盗贼、私盐贩子聚众生事。
宋濂说这事得经由中书省,胡惟庸得点头。他说:“你越过胡惟庸的门槛,不太好吧?”
“我现已不是朝廷命官,更不惧他了。”
“那倒也是。”宋濂说,“好在你已经功成身退了。”
“对了,我看好了谈洋一块田,那块田风水好,山清水秀,我死后,就葬在那里为好,可我一张口买地,人家喊出了天价。”
宋濂说:“你是谁?你是懂阴阳八卦、阴阳五行的刘伯温。你的《烧饼歌》,连孩子都会吟唱。这次我回家乡当县令才知道,民间百姓都把你刘伯温传神了。你这样的人,挑一块坟茔地不要你高价不是太笨了吗?人家一定以为刘伯温找到了龙脉。”
刘基哈哈大笑,日后自己死了,叫琏儿把他随便葬在乱葬岗子里,看他们怎么来效法。宋濂问:“朝廷有消息吗?”
“你怎么来问我!”刘基说,“你是朝廷命官,我不过是草莽野民而已,哪里知道当朝之事。”
宋濂说,只知四月蓝玉把元军残部追击到酒泉,打得他们四散逃走,后来又听说朱文忠率大军攻下了大宁、高州,蓝玉现在是百战百胜,真有他姐夫常遇春的遗风。刘基却忧虑这人功越高,越危险。
“你是指他个人危险呢?还是社稷?”宋濂问。
刘基说此人野心大,狂妄而又骄横,这是遭忌的事,功高盖主,历来不是好事。宋濂又说起李善长有可能东山再起。
刘基说:“不会吧?皇上好歹把他甩掉了,还会再用他?”
宋濂笑着告诉他,胡惟庸想让自己的傻儿子当驸马,弄巧成拙成全了别人,让李善长的儿子李祺当上了临安公主的驸马。
刘基说:“什么叫利令智昏?胡惟庸那么精明到家的人,也逃不出这四个字的桎梏。既然皇上肯招李善长的儿子做驸马,李善长再度出山,也就不足为奇了。”
宋濂说:“我总想,皇上后悔放你归隐,也许也一并把你招回。”
“我再也不上套了。”刘基说,现在很多有学识的高人都怕应召。
“不奉诏就是大罪!”宋濂也知道有很多人为此丢了性命。最不值得的是高启。刘基吃了一惊:“高启?哪个高启?是青丘子吗?”青丘子是高启的号。
“不是他是谁!”宋濂说,“高启是与你齐名的文苑巨匠啊!他何必写那种无聊的诗,丢了命都不值得。”
刘基说:“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高启已不在人世。他写了什么诗惹怒了上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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