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学高失眠了,一晚没睡着。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要做出选择,决定。一边是老同学,一边是现在的同事领导,还有可能将来是岳父,而且还有一边是自己的职业,信仰的法律。他不能,也没有能力同时照顾三边而游刃有余。
在天快亮的时候,林学高终于做出了决定。他选择忠于法律,忠于职业道德,任何越过法律的行为,都将与之斗争到底,无论对方是谁。
胡国富错了,他不应该拷打方东,更不能随意窥探与案情无关的个人隐私;马局也错了,他不应该下令让胡国富去抓捕方东,没有命令,胡国富就没有权力,也不可能私自去把方东抓回来。甚至林学高现在都敢肯定,他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甚至还在暗中等着胡国富审讯的结果,期盼着像审问李爱兵,张民强那样,再审个惊喜出来……
这样不对!
错了就是错了,触犯了法律就得担起责任,付出代价。与身份无关,犯罪分子是这样,公安干警也一样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林学高捏紧拳头,发誓一定要向上面领导举报甘河县公安局的这些陈规旧俗,给犯罪嫌疑人,以及年轻办案干警一个晴朗的天空。
这天晚上,林学高辗转反侧失眠了,脑子里全是方东,全是胡国富说过的那句话。
“这瘸子竟然是个软蛋!**在很早的时候就受过重击,彻底报废了,举不起来。”
方东,对不起。
林学高深深的自责,他并不知道这个事,如果知道的话,在上学时期一定会更加保护方东,照顾方东。他能体会到其中的痛苦之处,无法想象方东那柔弱的躯体中,藏了多少秘密,承受了多少不该有的生命之重。
方东,希望你不是……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
第二天一早,胡国富参加早会时,发现林学高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会议室里。
他有些奇怪,林学高这一阵子的表现很差劲,甚至都可以用过分来形容,马局就是不想让他再参与这个案件了。
胡国富此刻微微有些得意,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其实,他对林学高并没有什么偏见,反而很欣赏,觉得对方是个人才。他只是有点不忿,有点不习惯被一个年轻人指挥来指挥去,在深层次上也有些不服老而已,需要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压力和动力。
今天王文海不在,胡国富大咧咧的坐在了左首第一个位子,得意的瞅着林学高。如今案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了,跪骨案和当年的运钞车劫案,其实就是一个案子。
十五年前,方金成失手打死李芳兰,并且对方东家暴,导致他**受损,性格畸曲,开始仇恨方金成。七年后,方金成抢劫运钞车,方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杀死方金成和两个劫匪,不但独吞了劫款,而且还将他们的尸骨移进李芳兰的坟墓,让其去赎罪。这样不但报了仇,而且还能独吞千万巨款,犯罪动机有了,时间能对得上,就差一点点小证据就可以定论!
当然,这点小证据在胡国富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方东就是杀死方金成,制造‘跪骨’的凶手。如果不是昨晚顾忌着林学高,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了方东。
马建国坐在主位上不停吸烟,心中却很犹豫,按他的办案经验,现在这个状况下方东是绝对可以抓了,本来也打算在今天早上发布逮捕证,可没想到林学高竟然私自回来了。他有些气恼,同时也有些欣慰。气得是林学高不听话,热血,冲动,死脑筋;欣慰的是他有主见,不畏艰难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小梅交给这么一个男人也能放心了,马建国长长出了口气,这个案子要速战速决,不能拖得太久,也许会让林学高陷得越深。
他打定主意,正要开口说话时,王文海突然推开门冲了进来。
“方东还在吧?”王文海冲进来先是冲着胡国富大喊道,神情很是紧张的样子。
“放了啊,昨天晚上就放了。”胡国富茫然回答道。
王文海顿足道:“哎呀……不能放!据他收养的那两个小孩反映,方东有猥亵儿童的嫌疑!”
“什么!”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震惊不已。
胡国富更是满脸怒气,怒视着林学高,“要不是因为你,我昨天就不会放方东离开……你给我等着,等我把方东抓回来再跟你算账!”
说着他就跑了出去,应该是又去抓方东了。
马建国急忙冲楼道喊了一声:“记得带上逮捕证,这已经涉及到犯罪了。”
“知道了……”
楼下传来胡国富的应声。
王文海难为情的说道:“唉,昨天先带两个孩子去洗澡,结果发现他们身上挺干净的,然后又去医院折腾一阵,最后天黑了,俩孩子也困了,所以……今早才问出来。”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在了林学高身上,他一直在维护方东,可现在却猛然发现方东有亵童的嫌疑,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林学高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傻傻地站在那里发呆。
这就是要保护的那个人吗?
方东做出这么丑陋的事情,还值得自己去维护他吗?
哪怕自身苦难重重,可也不能成为犯罪的理由啊!林学高身体不停的发颤,联想到上学时的一幕幕情景,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方东真的有亵童的可能。
林学高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似乎这个消息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这些年之所以刻苦学习,执意回到甘河县公安局工作,不就是想抓住方金成,告破运钞车悬案,为方东洗刷嫌疑嘛!
可是现在,林学高突然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奋斗都是那么的可笑,幼稚,无谓,没有意义……
这天是个好日子,就在大家等胡国富的消息时,又收到了厅里传来的DNA鉴定书,确认跪骨案的尸骨正是由七年前的运钞车劫匪方金成等三人。
证据有了!
马建国大喜,立即召开会议,并且将几个已经退休,但在当年参与过运钞车案的老干警也叫过来旁听。
“如今鉴定书已经下来,确定跪骨案尸骨就是七年前运钞车劫案的劫匪方金成等人,那么根据现有的线索证据,我认为两案可以合并在一起查了。”马局脸色严肃地说道:“七年前方金成三人跑了,这是咱们甘河县公安局的耻辱,污点!眼前的这个机会,大家一定要把握住,洗刷咱们的污点,让所有罪犯都落入法网,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下面,由林学高组长介绍案情并且主持接下来的工作。”
林学高有些意外,没想到马局会继续信任自己。
他有些犹豫,但看到马建国鼓励目光后,这才站起身缓缓说道:“在正式研究案情之前,我先做个汇报,自我检讨一下这些日子我的问题。”
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林学高,等着他的发言。
“我从初一开始,我跟方东就是同学,一直到高三整整六年时间,我们之间的友谊都维持的特别好。记得那时我家里穷,如果不是县里提供助学金,我连学费都交不起……所以我在学校里过得很落魄,饥一顿饱一顿,幸亏当时有几个同学救济,我才能顺利上完高中,考上大学。”
林学高神情很严肃,带着一点点苦涩,徐徐说道:“这些同学里,就有方东,他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给我很大的帮助……后来大家都知道了,1999年,南梁山发生了震惊全国的613运钞车劫案,而劫匪头子,恰好就是方东的父亲方金成。”
“大家可以回忆下当时咱们的生活氛围,老子犯了事,还杀了人,儿子能好到哪去?不说那几个押款员的家属时不时来把方东揍一顿,打断腿也没人管,就连同村的人也没给过方东好脸色。后来方东打架了,劳教了,去收废品了,但我一直都认为他是无辜的。他有助人为乐的高尚品德,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性格,更是万中无一的神童,天才!我始终认为他也是当年劫案的受害者,不可能参与犯罪活动。”
“我亲眼目睹了方东后来的悲惨经历,那时我就想能不能做点什么,能不能抓住方金成,还他一个清白,让他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林学高发自内心的深沉叙述打动了在座的所有人,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红着眼睛的女警的啜泣声。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也可以说是理想。于是我努力学习,上大学,出国留学,精修犯罪学,就是为了学习国外先进的破案技术,回来帮方东洗刷嫌疑,让他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这也是我坚持到咱们县公安局工作的缘由,但现在看来……”林学高苦涩的笑了笑,“我好像错了,错得离谱!运钞车劫案的真相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而方东,也远远不是我心中的那个方东了。”
林学高顿了顿,感受到了大家理解与鼓励的目光,诚挚地说道:“在这里,我向大家真诚的道歉,包括去抓捕方东的胡国富科长,我这些日子来的态度言行给大家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甚至干扰了案情的正常推进。”
说着,林学高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我现在申请退出跪骨专案组,并且接受局里的……”
“哎呀,好了好了。”
坐在林学高旁边的王文海急忙扶了他一把,缓和气氛笑着说道:“话说开了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认真。再说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大家也高兴,以后更好的投入工作吧。”
马建国也说道:“是,知错就改便好,如果犯了点错就赶出队伍,那后面的工作谁干?”
“是啊,林组长重情重义,是个男人!”
“换谁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受到影响,你做得算是很好了。”
“你别往心里去,不管以前,现在方东自甘堕落咎由自取,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众人纷纷开口安慰林学高。
林学高感动得双眼通红,情绪激动的说道:“多谢领导,多谢同事们的信任。我保证以后将全心全力投入工作,不再以个人主观去干预、判断案情,并且与各位精诚合作,一举侦破跪骨案和613悬案,让这段前后哦跨越十五年的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
‘啪啪啪……’马建国率先站起来鼓掌。
大家也都跟着鼓掌,尤其是范有才、张晓筱几个年轻警官都红了双眼,脸上却是笑着,拍得掌心通红却不自知。林组长是他们的偶像,如今看到他能回归正常心态投入工作,与大家并肩战斗,个个都高兴的喜于言表。
等掌声停下后,马建国感触颇深的说道:“我很高兴林学高长今天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我能看得出来,他一腔热血重情重义,为了还同学的一个清白,竟然出国留学,专门去学习犯罪学与国外的先进破案技术,而且还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这很了不起!”
“我们是警察,但归根结底我们是人,是人就有感情,遇到自己亲朋好友时难免会多出点想法,这很正常。但我必须要说明的是,无论是谁,都得有自己的底线,自己的坚持。要清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的永远也变不成白的。”
“老王刚才说得没错,话说开了,心结也就解开了,何况我们大家心里清楚林学高是个怎样的人。”
马建国说到这里顿了顿,缓了口气后郑重的说道:“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说点家常事,等这件案子完了,我们家小梅就跟林学高结婚。你们可都是小梅的娘家人,一定要来捧场啊。”
“恭喜马局!”
“恭喜林组长!”
“哎呀,这得先把喜酒喝了,不然洞房那天把新郎官喝翻可不成……”
“好了,谢谢大家,现在我们开始工作,林学高你继续。”马建国压下大家的祝贺声,示意工作为重。
林学高感激地看了马建国一眼,这是对他最大的支持,有了马局的这番话,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甚至可以说自己在警局内部的声望更胜以前了。
林学高结开了心结,安排起工作井井有条,只见他脸色平静,眼光沉稳有力的说道:“同志们,如今有了DNA鉴定,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案情。根据张民强和李爱兵两个人的供词,现在可以确定南梁山那处坟墓就是方金成的妻子李芳兰。那么,除了当事人张民强和已死的方金成外,还有谁知道那里是李芳兰的坟地?”
范有才手里捏着一根笔,想了想说道:“最有可能就是方东,虽然李芳兰遇害时他才八岁,但是根据南梁村好多老师的证词,方东可是个天才儿童,懂事极早。很有可能他本就知道这回事,一直在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直到十年后,他才借机手刃方金成为母亲报仇。”
林学高点点头,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方东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事情,但在方金成的**威恐吓之下才不得已隐忍下来,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
这时,马建国插话道:“把方东抓回来后你们也要对这个事上心,争取把李芳兰遇害的原因过程搞清楚,我们要对每一个受害者负责嘛。”
“好的。”林学高应下,又看着张晓筱说道:“上次开会时你说李芳兰是失踪而不是死亡,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但当时只是毫无根据地猜测,也不好直接告诉大家。以前上学时方东说过他父亲是个赌鬼,长年累月不在家,母亲也死了,家里平时就他一个人。”
王文海惊呼道:“这么说,方东早就知道李芳兰已经死了?”
“如果是失踪的话,作为儿子的方东不可能说自己母亲已经死了,所以我判断方东不但知道母亲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葬在哪里。”林学高说完,又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当然,这些都得把方东抓回来后才能确认,现在就算是再有把握,也是猜测。”
马建国说道:“是的,可以大胆猜测,但不可以仅凭猜测就给人家定罪。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他那时才十八岁,长得又瘦又弱,怎么能杀得死三个凶恶的劫匪?”
林学高这时想起了小时候他们几个跟方金成打架的事情,不由一阵唏嘘。世事变迁,似乎往日的情景就在眼前,可一转眼却已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方金成已经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民警冲进会议室紧张的大喊道:“马局,方东拒捕,他在院子里埋了炸药,说要见林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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