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曲暗惊人
触至琴弦时,水啸的手指竟颤抖起来。
人生中许多事情,有时候可当是赌博,输赢可一笑置之,而眼下的情形,也恰如一场赌博,只是输赢却是由不得人有半点轻视,若赌赢了,人平安无事,若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在她眼前的人,这是水十九今生最大的依靠,也是所有力量的源泉,因有他,前身才有希望,因有他,前身才情甘情愿的在水氏本家屈留三年,如果她输了,就等于输掉了水十九的整个精神世界。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赌博,还必须要赢得完美才是圆满,可她,没有赢的把握,却又不得不赌。
此刻,颤抖的不仅只有手指,还有她的那颗心。
抬头,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他的白发正在疯狂的滋长,只在她这一犹豫间,白发的长度又增长了近半寸。
那白发,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可是,她又刻如何唤醒他?
电光火石之间,水啸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颤抖着的手指同时移动,一声泛音之后,随着她手指移过琴弦,轻柔的琴音自她指间逸出。
琴音轻轻,似是雨后山间初成的一抹细流在流淌,轻快自然,又如梦中的雨声,轻柔宜人,亦如一缕晨风拂起,轻轻的贴着人的耳际划过。
柔,是琴音的最大特色,很轻很缓。
静王、亚叔、绿萼焦灼的视线停在水震的面上,观察着他的变化。
水震没有任何感应。
低目敛眼的水啸,随着琴弦动时,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手指在十三根弦来回移动着,似蝶起舞翻飞,琴声慢慢由低增高,音色自单一变复杂。
随着琴音变化,静王、亚叔、绿萼三人由最初的紧张慢慢变为平静,脑海里慢慢的有一幅幅画呼之欲出:
首先出现的一重重披翠的山岭,慢慢接近,在山脚下出现数处人村,一条大河绕村而过,从村前相连成片的水田间穿过东去。
远远的可“见”田间有三五耕者驱牛耕梨,旁有小牛在田埂间奔蹿,时不时的传出哞哞的牛叫声,与人的吆喝声;更仍稀听得自远方的青墙白瓦间传来童稚的朗朗读书声,和时有时无的低低嬉笑打闹声。
镜面拉远又再换,曾经或荒或蓄水的田内已青青一片,禾苗迎风摇拽;田间有人结伴相行,恍然间有论说丰年声入耳。
静王在悄然眯起眼,脸上尽是向往。
亦在不知不觉中,水震僵硬的脸一点点变柔和,黑发停止变白,冲天炸起的发丝正一根根轻轻缓缓的下落。
与静王一样,水宅内的人,都侧耳聆听着,一个一个的都痴了傻了。
而那轻缓自如的琴音,也在悄然中飞出了上房,传向了四面八方,也无人知,当那琴音飞传至空中时,闻声的人,皆放慢了行速,或放下手中的事,心随音动。
也因此,水宅外的街上出现很诡异的一幕:行人面现柔和,牛马步伐迟迟,似是流连不肯前行。
同时,在离水宅相近的角角落落里,有数起人或扮作普通人或将车停在街边,偷偷观望水宅,当某此人低眉抬眼时,表情俱是变幻莫测。
此时的水啸,自己也进入一个很奇妙的境界,仿佛回到自己出生的那个小镇,朝看旭阳升,晚观晚云起,人与四季共轮回。
她沉入自己的心境中,没有杂念,没有牵持,没有忧闷,对于外界有感知又似没感知,双手在弦上移动,左手猱、吟、绰、注,右手抹、挑、勾、剔、擘、托、打、摘,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闻琴,众人脑海中的画面又随之再变幻:
那水稻竟在眨间变金黄,处处皆是忙碌的人影,欢悦的笑声与稻香在空气时飘**,黄口小儿的身影在田间时隐时现,偶尔瞧见三五个时,人人手中提着篮,正拾着落下的稻穗。
也在此刻,水震猛的打了激灵,眼中一片清明,也在他清醒时,那面容已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原本是不惑之年的容颜,竟转眼已是年过半百,发丝一半枯白。
在神智回复的刹时,他瞧到了依槛而坐的孙儿,呼吸蓦的一紧,水震呆呆的盯着水啸的手指,唇,如触电似的在颤巅。
水啸的手指原本就有伤,随着不停的在弦丝上来回划拉回转,伤口变得深,有几根手指手肚被伤得血肉糊糊,血丝染红了她的十根手指,连十三根琴弦都根根沾满血迹。
她本人竟丝毫不知,指随心动,如蝴蝶在花间穿梭。
众人脑中的画面再变,那刚刚满地金黄消失,满山雪白,满树琼花,人村被雪覆盖其中,一串串的脚印印在通往房舍的道上,未见人,却让人感觉处处有人。
良久,雪景不见,眼前又是满山嫩绿,仿佛是刚下过一场雨,树叶上翠色欲滴,耳中传来泉水叮咚声,花木随风晃动声。
一曲琴音,自始自终都未见主人,可是处处有主人的身影,点点滴滴的都是主人的心语。
当琴音低转后,宅外一切又慢慢如初,那些在角落里的人与轻悄然离开。
都说琴意即心声,水啸只想以琴声告诉那位老人,她不在意丹田被废,不在意是否能习武,她之所求,不过是个温暖的家,她所在意的,不是名利富贵,只是一份其乐融融的生活。
仅止而已。
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随心抚弦,这一曲已达到控音者所必需的“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的三合境界,若修为还在,便可利用超强的神识将周围声源化为自有,化杀意于音,以断人心脉。
曲尽意尽,本该收尾,她却仍没收手,叮咚琴音仍在婉转回**,似一抹细流,在丛林间迂回徘徊,竟恋恋不舍的不肯东去。
水震猛然察觉到异样,身形一晃,自静王、绿萼面前闪过,一下子蹿自水啸面前,颤颤的蹲下身子。
静王、亚叔、绿萼也终于回神,眼里一片震惊:那琴,真是丹田废弃之人所奏么?试手一曲竟至这般境界,如若天赋未失,那成就又将是何等的惊天?!
震惊的三人,又看向一对祖孙,也在视线转移的瞬间,终于意识到眼前情况有异,不约而同的又再次屏住呼吸。
琴到尾声不收音,那是琴主耗尽心力后的征兆。
被这突然发现的事实一激,三人冷泠泠的打了冷颤,甚至连想都不敢再往深处想了。
蹲下身子后,水震看着没感觉的孙子,紧张的连肌肉都僵化,硬如铁板,想伸手去抚摸那近在眼前的小脸,试了几次都没敢付储于行动。
盯着孙儿血迹斑斑的手指,心中的悔恨越来越浓,心痛如刀割,他几乎要嘶吼出声。
那十指上的血,刺痛的不是他的眼,是他的心。
“啸儿,啸儿……”细碎的呼声出口,滴滴清泪溢出眼窝,化为二串细珠子滚滚滑落。
谁说男儿无泪?也只不过是“男儿有泪不轻扬,只因未到伤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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