镔铁之国乃是与中原并驾齐驱,甚至在过去几十年的斗争中多有战绩的大国,便不会像一般的偏远小国那般处处小心,普通小国的使节来访,在盛京中都激不起一点水花,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便只有先前姜映明率领实为亲兵的使节队伍进城的时候,才彰显了一次中原泱泱大国的风采。
而就在现在,镔铁之国竟然派出了进军队伍,沿途开道护送几名奇形怪状的道士,便着实叫大伙儿都是觉得新鲜,一面被兵丁驱逐一面不住回头观瞧,只想要看看来的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究竟是邦泥定夏还是苏毗谦多的使节。
不过那几名道士的外貌着实奇特,或是老者之身却满头秀发,或是眼珠子比常人大了一倍不止,或是招风耳直如象耳一般,或是一嘴皓齿撑大了脸庞,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更是像吊死鬼一般拖着长长的舌头,叫人看一眼就觉得不寒而栗,饶是寻常百姓也晓得他们不是好人,自不敢多看招惹。
像是陈焕明这般江湖经验丰富,眼力着实过人,又是晓得不少隐秘传闻的存在,这会儿便已经知道那几名道人便是东海魔道的“外景七神”,而被他们簇拥着那位高大鹤氅男子,自然就是已经在世称神的魔道巨擘虚皇陛下,便叫得众人都掂摸着自己的份量,一时间避之唯恐不及,脚步匆匆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全然不需要禁军多说些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虚皇乃是一念生就能颠覆诸多小国的魔头存在,便是这些平日里喊打喊杀,叫嚣着要斩妖除魔的武林人士们一见虚皇露面,便都吓得再不敢多瞧一眼;真到了对方站在眼前,才晓得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距,倒也已经算是心中有数,贵在有自知之明了。
当然,武林中人大多心念坚定,寻常见了魔头也不至于这般不堪,始终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十六年后自然又是一条好汉的。此刻众人表现得这般不堪,其实是虚皇和他几名弟子在行进过程之中,刻意把握了呼吸步伐和气血运转,暗暗以奇门之术凝结出如山如海的气势来震慑众人,与姜映明昨日军威凛冽有异曲同工之妙,才在不知不觉中震慑了众人的心神,叫他们一时不能自己。
不过相比起来,姜映明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立身百战雄师之中,将军威和自身气势凝结一处,才显出那般恐怖的杀伐意境来;虚皇则是与自己这几位奇形怪状的徒弟一起,区区六人就显露出了这般山海一般的意境,就要更高明些,便是奇门之法的运用。
这原不是姜映明和虚皇有意人前显圣,实在是这一次的三元大会意义着实非凡,便是诸国因萧太后的名头而聚在一处,显教自家手段原本是应有之意。只是寻常小国即便有心显教,也没有姜映明和虚皇这般神通,自是有心无力,才叫这两位格外出彩,令人难忘。
一行人行进间,不多时就来到了灵渊和陈焕明站立的路口。这会子灵渊已经是两腿发软,陈焕明也没本事拉着他这百多斤肉速速逃开,便晓得虚皇虽是于灵渊有传道授业之恩,本身的态度却是着实暧昧不明,灵渊自己从不曾在清醒的时候见到过虚皇本尊,今日真见了便只觉得百感交集,又被虚皇的气势所摄,始终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子,一时吓软了腿倒也无可厚非。
两人贴着街边的门墙,避开了神色狰狞的禁军,便只见满头秀发的太元子微微转头看过来一眼,随即便再也没有留意两人,只一味守着旗门阵势向前;虚皇更是目空一切,脸上那一副无孔无缝的青玉面具直叫她不似生人,也不晓得他是否留意到灵渊。
正是灵渊和陈焕明大气都不敢喘,一颗心只在胸膛里砰砰乱跳的时候,一时就听得十字路口的另一边又是喧闹起来,一阵阵诵经念佛,吹打法螺法鼓的声音钻入众人脑海,转头去便看见怕是有上百名身着明紫色僧袍,手中持有各种法器,头上或蓄发或秃头,只有脸上一般无二光伟圣洁的和尚缓缓走来,领头里更有身材曼妙,容貌秀美的女子手提花篮,不住抛洒出各色花瓣铺路,为队伍正中心那一顶硕大无朋,镶嵌八宝的轿子铺路净街。
与虚皇那几名形貌各异,不似常人的弟子相比,这一群和尚就看上去要正常得多,又是他们一个个双手合十,拨动手中各色法器念珠,低声诵念三世诸佛经典,眉眼慈善处直教人忍不住亲近,自能搏得众人的好感。
因着和尚们没有禁军开道,两旁边的百姓们便与他们离得近些,只看着有好奇的小孩儿伸手去拉和尚的僧袍,被拉之人也丝毫不见怒色,只温和伸手抚摸小孩儿的头顶,更从身上扯下亮晶晶的八宝送给小孩儿玩耍,便是佛门慈悲之意,这会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原本虚皇一行人走到路口的时候,和尚们才从大街那一头吹拉弹唱过来,以他们鲜花撒道,法螺法鼓不休的阵仗,且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会走到路口,便是要与虚皇等人错过。然而一见得和尚们露头,虚皇那被黑色鹤氅罩住的身子便是再不肯向前一步,只在原地生根了一般站定,更扭转头颅隔着面具朝和尚群里的大轿看去。
顷刻间,灵渊只觉得浑身发愣,看陈焕明也是青紫了嘴唇,便是在虚皇周遭十丈之内空气,似乎都因着他的心念转动而骤然变得寒冷,便叫这中秋刚过的北边街头,此刻直如晨曦微露的三九清晨一般,恨不得凝结出白霜来,叫众人都感受得真切。
禁军也为虚皇驻足,气氛一时凝滞紧张,只听得正伦子咬着他那条舌头,含含糊糊地低笑了一声,从牙缝间挤出了声音来,道:“冤家路窄,天人师也到了!”站在他身旁的罗千子闻言点头,眼中也是意义不明的精光闪动,只呼哧呼哧漏风道:“不错,天人师来送死了!”
虚皇毫无表示,只定定站在十字街头,眼睁睁看着哪一群和尚就像没有看见众人一般,脚下步伐不便地依旧缓步走来,片刻后便接近了这边的虚皇和禁军,最打头撒花的娇娘几乎要撞在禁军身上,才听得一阵呛啷啷拔刀声响,逼停众人,自有一人出头朗声喊道:“尔等要冲撞禁军么!”
直到此时,一众和尚们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停下了步伐,也不再诵念三世诸佛经句,纷纷抬头朝这边看来,眼神中尽是淡漠和空寂,便像是堪破了红尘大千,又像是迷失了本身自我一般,才听得一道苍老声音堪堪响起,道:“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寿!无量光!老衲乃西域国师,进京来为太后祝寿,本无冲撞诸位之意,便请诸位靠边,让老衲通行!”
这一道声音初时极小,细不可闻,可越往后便是越响,说到“西域国师”的时候就已经震耳欲聋,在朝后便宛如九天惊雷一般,一字一句炸响在众人耳旁,又像是龙吟虎啸,战象怒吼一样,直教人听得耳膜震痛,气血沸腾,只觉得大千世界都在这声音中摇晃起来,逐渐化为模糊不真的虚影,寸寸分解消弭散去,只留下一道不可观,不可闻,不可言,不可想的光芒,出现在那轿子原本在的位置上。
行将崩灭的世界之中,自有一道玄之又玄,清之又清的光气弥漫衍生开来,便如拨云见雾一般,直似拂去明镜上的灰尘一样,一丝一毫,一点一滴地将虚皇的身影,从模糊消弭的世界中重新“擦亮”了出来;紧接着,他身边的外景七神,一应禁军,连带着灵渊等人,围观群众都才再次出现,与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凝实的天地屋舍一并,重归现实之中,依旧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一切的变化只在一瞬间,又似乎已经经过了万万年,众人都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臆想,只觉得方才这一瞬,世界已经寂灭又重生了一次,一切便都是旧貌换了新颜,另立了人间诸天,连带着组成众人的一切,都与一瞬前不同,便是洗礼,便是重生。
当然,这一切都是幻觉臆想而已,便是在场围观群众,大多没有练就什么武功在身,陈焕明虽有大洞剑经在身,却奈何这会儿功力全失;所有人里,只有灵渊清清楚楚地晓得,只在刚才天人师开口的瞬间,虚皇便与他已经较量了一场。这两人竟都是掌握着奇门外道手段,动动嘴就能蛊惑人心的存在,便正是神仙打架,拖累着周遭的凡人遭殃了。
心悸之余,灵渊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然汗湿,只暗想虚皇和天人师原来是这般恐怖,两人显露出的手段简直不是寻常武功所能解释,便真如神佛斗法一般,叫自己只被波及就完全无法抵挡,两人中任何一人要对自己下手,都能叫自己无知无觉地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到此时,灵渊真切地理解了魔道巨擘和外道领袖的厉害,才晓得为什么中原武林正道,以姜映明等三家为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将其彻底消灭,便是其真有立身存世的真本事在手!
小心拉着陈焕明缓步后退,灵渊的心里又是涌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只想到虚皇和天人师这般厉害,他俩的徒弟却没有展露出这等神通;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这是否意味着,这两人都不是“名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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