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寻常很不愿提起往事,便是先皇耶律靖殡天之后,老太后愈发感觉到先皇对她的疼爱,愈发思念已逝的先皇,深刻体会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的道理,便后半生都心存愧疚。虚皇和天人师,平时都用“太后”来称呼自己的老娘,老太后也只用“仙人”和“大师”称呼他俩,母子间很有些生疏,这些年倒也习惯。
今日的确是闻听灵渊被天人师弄丢,又见虚皇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叫老太后情绪波动之余,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才叫虚皇和天人师都是惶恐,听着陈年往事倍觉后心发凉,才晓得老太后这会儿悲切之处,也听了她的肺腑之言,彼此都是感觉有些愧对,多少也反思了自己的是非。
多亏得虚皇进门时遣散了一众宫女,现如今也这话也就自己人听见,才叫天人师捏了把冷汗,连忙道:“老娘言重了,叫我们如何担得?童蒙无知时我的确怨过老娘,也对不起虚庭,却也都是过往,如今都放得下。现在本不是儿女情长时候,救他脱身才是最为要紧。迟则生变,的确不能再拖。”
虚皇闻言,罕有地赞同了天人师的观点,才道:“姜映明气量狭小,更有泥丸子这个吃里扒外的助纣为虐,两人都很有些手段,就只怕灵渊在他们手中吃亏。一旦泥丸子将他的身世,说给他晓得,便可能引起‘返生’的时刻提前到来;现如今他的修罗真气尚未大成,提前苏醒便有碍日后修行。”
听虚皇也这么说,萧太后的脸上愈发显得愁苦。当年萧虚庭被姜映明一行人围攻,所受的伤势原本足够致死,全因着他修罗真气大成,能够保得一条性命,却不知重塑肉身,弥合伤势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才叫他不曾保留了原本的记忆,而变成了稚子孩童一般,全然不晓得前尘往事,简直是变了个人。萧太后虽深谙《修罗宝典》精要,也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变化,当即受不得这等打击,才听了虚皇的建议,着他将灵渊带往中原,等灵渊自己觉醒记忆。
虚皇的想法,其实与泥丸子一般无二,才是他师徒二人,都晓得萧虚庭的记忆一直留存在灵渊的脑海,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记忆不曾在他身上浮现,并不是彻底消弭。事情想不起来,着急是没有用的;若受了太多的引导和逼迫,反而会适得其反。更何况萧虚庭的记忆里,并不全是快乐与喜悦,其中有好多东西,常人是无法承受的。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先想起来什么;若是那段最沉痛的记忆,最先觉醒,以他当时稚子孩童的心智,只怕无法承受,便会彻底崩溃。
故因此,虚皇带着他远离了一切伤心地,只将他留在中原而自己暗中关心,又是传授他《修罗宝典》的功夫,引导他打下基础的同时,也重现当年自行学武的过程,一面希望他尽早觉醒,一面也等着他心智成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好接受他先觉醒痛苦记忆的过程。
然而虚皇始终不是真仙,连带着萧太后和天人师都不曾想到,灵渊心智逐渐成熟,过往的记忆却丝毫没有松动,几乎像寻常小孩儿一般,在成长过程中重塑了另一个独立的人格,就与当年的萧虚庭完全不同,彻底不能算同一个人。萧太后对此失望至极,也着实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瞧见灵渊后也觉得喜爱,觉得他要比那个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萧虚庭更招人喜欢;只是如此一来,灵渊就彻底不认识萧太后,却叫她这个为娘的无法接受,便想方设法要帮助他觉醒。
就在灵渊心智成熟,第一次进入桃源乡的时候,萧太后就逼着虚皇做下了局,叫罗千子进山谷去截杀他,逼他见到桃源乡的旧景之后,再一次经历当年被姜映明斩杀坠崖的场景;随后老太后不惜扮作山村疯妇,与赤珠一道照顾了灵渊数月有余,夜夜动用奇门秘术探入他的脑海,只希望能够叫他想起来一点半滴。
这一切自然都是落空,无奈之余萧太后只得听天由命,才接受了天人师的说法,认为萧虚庭的记忆已经成为了类似灌顶之法的存在,灵渊与萧虚庭毫无关系,便只有待他修罗真气大成之后,将他杀死,逼迫他再一次进行“返生”;而这一次,将由天人师和萧太后亲自把握,引导萧虚庭的记忆主导肉身,相当于将“灵渊”这一存在抹杀,还萧太后一个儿子。
这法子自然是残忍些,对灵渊也很不公平;可萧太后爱子心切,虽不忍也咬牙答应,才叫虚皇着实无法,眼睁睁瞧着天人师带走了灵渊。其实对虚皇本人来说,那一具皮囊里是“灵渊”还是“萧虚庭”,都无所谓,便是那人淌着跟他一样的血,的确是他亲兄弟,他便知足,便不愿杀一个兄弟,救一个兄弟,从而多有阻拦,却也着实没有什么办法。
现如今灵渊落入姜映明手中,在泥丸子的手下只怕撑不了太久;若是贸然引动他脑海中的记忆,只怕会叫他陷入糊涂和迷惘,才叫虚皇这会儿着实着急,破天荒地与从小不和的天人师达成了一致意见,准备齐心协力将灵渊救出。至于说救出他以后,又该如何,便不是现在所应该考虑。
沉默片刻,萧太后便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神光烁烁,一时喊道:“人来!”
马上就有先前被虚皇驱逐的宫女小跑进来,一个个脸上都是带着疑惑,却也没敢多问,只跪伏在老太后面前,眼瞧她满脸肃杀,耳听她沉声吩咐,道:“传哀家懿旨,鸣响金钟,召集朝会。即刻起,镔铁之国向中原宣战!”
此言一出,殿中似有雷鸣,才叫所有人都吓得愣在原地,连带着虚皇和天人师都是一时失神。萧太后打造渡世法船,就是要将中原彻底攻破拿下,将其并入镔铁之国版图,实现耶律氏百多年的宏图伟业;现如今渡世法船尚未造好,贸然起兵只怕很有些麻烦,中原人虽不似镔铁之国彪悍,却也着实不好对付,自轩辕黄帝以来,就没有外族能够将中原吞并,才是镔铁之国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将中原彻底拿下。
然而震惊归震惊,萧太后一句口谕传下,便有宫女小跑着出去传旨,顷刻间就听得宫中金钟鸣响,霎那间传遍整个盛京。此时此刻,一切在京官员,无论是在理政、在休闲、在吃饭还是重病卧床,听闻得金钟鸣响便都是匆忙开始准备,一股脑朝着宫中乾元大殿汇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和拖延。
金钟鸣响,朝臣登殿。上一次鸣响金钟,已经是一个甲子之前,先皇耶律靖驾崩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萧太后向中原宣战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还不等大多数朝臣晓得,就已经有不少中原的探子知道。才见得满城文武衣冠禽兽,遍地奔走;盛京的上空也是扑腾声不绝,各种飞禽冲天而起,朝着东南方向飞去,赶着报信。
这会儿萧太后已经在宫女服侍下换上上殿的衣袍,虚皇和天人师在一旁也不多避讳,才是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老娘会这么拼,一时心中都有些想法,却又谁都不敢说出口来。萧太后降下懿旨,乃是镔铁之国国政;他俩并没有耶律氏血脉,在朝中也没有一官半职,便不好干涉,只得旁观。
好半天,才见老太后穿戴整齐,手拄拐杖,一副不怒自威模样,昂首抬头就要往大殿走去。虚皇这会儿才翕动嘴唇,开口传音,道:“太后,兵者不祥,不可妄动。若为灵渊,我亲自去救他就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萧太后瞧他一眼,亦是传音道:“老身为耶律氏操持了一辈子,也该耶律氏回报老身一次了!若非我掀起战火,操弄干戈,把姜映明引上战场,你又有什么本事,从他手上救出人来?那人得了我的真经,据罗睺说已经有所领悟。便是他现如今功力大增,此事又容不得半点变数,只有逼他离开华存山庄,才能确保我儿无恙;也只有我发兵攻打中原,才能引起中原皇帝重视,召来姜映明统兵,行此调虎离山之计!”
虚皇闻言无语,与天人师对视一眼都是苦笑无言,才是他俩一个占据东海,一个统辖西域,早年间没少受罪,也吃了不少苦头,却不见亲娘这般大动干戈,给他们提供丝毫帮助;现如今为着救出灵渊,萧太后不惜掀起战事,只为引姜映明离开华存山庄,便着实见了关心,也是老娘偏心。
不过事情也诚如萧太后所言,现如今姜映明武功大增,虚皇能不能制服他还要两讲;更何况他手中还有灵渊这人质,便叫人不得不投鼠忌器,即便是萧太后本尊降临,只怕也束手无策。大家都是凡人,谁也不会飞天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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