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出灵渊所料,随后几日,姜映明时常在演武结束后将他招去自己的书房,细细问询这一路上的各种细节经过,便是姜映明也觉得事情不对,想要从灵渊身上找出些许端倪来。
而灵渊除却隐瞒了自己与阿难陀的往来和桃源乡的武功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姜映明晓得。然而这一番事情,说得越清楚,越明白,就越矛盾,越叫人难以捉摸。姜映明疑心深重,每一句话都能听出若干处矛盾来,这几日不单是灵渊受尽了折磨,姜映明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
约莫十天之后,灵渊正打算在演武后去寻姜映明,一时就见得张师姐脚步匆匆过来,满脸疲惫神色,道:“灵渊,罗鞍回来了,师父在大堂等你。”
这段日子罗鞍不在山庄,李如君则是被投入了水牢,山庄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张师姐帮着薛琴心料理,便是一个人做不了两个人的伙计,张师姐自己也还有不属于自己的事情,便叫她这几天恨不得使个分身法,才能从这千头万绪的事情里稍稍厘清思路,自是十分辛苦,也是着实疲惫。
这些天,灵渊除却理清自己脑子里的无穷混乱,最大的期待就是等着罗鞍带回赤珠的消息来。这会儿听见了消息,便是急匆匆谢过了张师姐,一路小跑着朝姜映明问话的大堂去,甫一推开大门,便是叫他心里一沉,眼见着罗鞍满脸无奈地朝自己看来,便知道他这一路只怕不是很顺。
姜映明眼见灵渊冒冒失失闯进门来,倒也没说什么,体谅他的心情,便伸手指了桌椅,叫他先坐,随即转头对罗鞍道:“你把先前说过的事情,再说一遍。”
罗鞍领命,开始讲述自己如何受到李如君的消息,如何顺着汾水一带寻找赤珠姑娘的下落。个中辛苦撇去不说,罗鞍的脑子倒是要比罗千子好用不少,一开始便想到了寻找大夫的路子,沿路打听,却是毫无线索,似乎汾水一带的大夫,都不曾医治过灵渊一般。
考虑到徐晃可能会杀人灭口,罗鞍倒也没有在这一条线索上吊死,打听大夫无果之后,他又试着寻找沿河一带的村落和民居,打听灵渊口中那位姑娘,却也依旧一无所获。始终当时李如君给罗鞍的书信之中,只提到了汾水、村庄和赤珠,其中并无太多细节,便也增大了罗鞍工作的难度。
然而罗鞍能在姜映明手下做这么久的事情,便也真还是有些本事的,才说是“嘴勤能问出金马驹来”,还真叫他在汾水下游的某个小城中,打听到之前曾有位打猎的姑娘弄来了一只麂子,被皮毛商人高价收走,却是那位姑娘看起来眼生,便叫城里的皮毛商人多留意了些许。
做生意自然是不需要报上高姓大名的,不过罗鞍下意识晓得这位能打倒麂子的姑娘怕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叫他得了线索,在那小城周边苦苦搜寻,随即终于在某处远离汾水的深山中,找到了一处院落。
只是罗鞍找到那一处院落的时候,院中一切的屋舍都已经被烈火焚毁,只剩下大致的形态还在,其余一切都已经消弭在了莫名其妙的烈火之中。这些年战火延绵,被焚毁的村子不计其数,然而这一处院子却是近十天之内才烧毁的,一应火灰之类都还存在。这段时间,中原与镔铁之国已经签订了合约,理该不会有流寇作乱,便是显得这院子被烧毁一事,着实奇怪。
当然,既然院落已经烧毁,其中再无人烟,罗鞍自然也不能确定此处就是赤珠姑娘的住所。然而除此以外,他再没有其余的收获,也再不曾得了别的消息,受限于姜映明给下的日子将尽,他便也稍带了遗憾回转华存山庄,才在之前见到灵渊的时候露出无奈神情,内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只当罗鞍说道买麂子的姑娘,灵渊便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那人就是赤珠;再听他描述那院落的布局和设计,便是令灵渊彻底有了确定,晓得罗师兄已然找到了赤珠的家,只不曾亲眼见到赤珠姑娘而已。
然而罗鞍的这一番话,也叫灵渊心中着实生出了疑惑来,便是自己若被虚皇劫走,赤珠连带着受了连累倒不奇怪,只是放火烧屋一事就显得画蛇添许,似乎并不是虚皇这等人物会做出的;而且罗鞍所说的那院落,隔着汾水之流怕不是有个十里左右,若是赤珠在水边捡到灵渊,背着他走十里地就太过夸张了些,又是她家自己有井,寻常哪里需要去到那么远的河边?
照罗鞍在周围打听的消息,附近竟是谁也不知道那山林中还藏了一座小屋,也从不曾见过那附近有打猎的姑娘活动,这便于灵渊的描述出现了矛盾,叫灵渊心中暗暗发苦,暗想这事儿只怕真如玉颜所说,其中还有些自己不晓得的隐秘,便叫他着实沮丧,晓得自己只怕真是被人算计了。
姜映明只看灵渊的神色,就晓得罗鞍的确是找到了赤珠的住所,又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听灵渊仿佛描述此行的细节,知道的已经不比灵渊少,便是有了个定数。待得罗鞍最后一句话尘埃落定,姜映明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灵渊,道:“看来虚皇陛下,为了你的确是大费苦心,演了好一出大戏!”
灵渊苦涩点头,这会儿说什么也是无法,心中乱成一片,也不晓得要站还是要坐,要说话还是要闭嘴。他这几日,一直苦思不止,到得后来,甚至叫他怀疑自己这三个月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皇师尊植入自己脑海中的一场梦境,便时常叫他虚实难辨,心念纷扰;现如今罗鞍带回来了准确的消息,坐实了他之前的一切经历并非虚幻,却是愈发叫他觉得困苦,只觉得这事儿还不如不要晓得才好。
姜映明看着灵渊,缓缓道:“你这一路的经历,很有些自相矛盾和过于巧合之处;现如今罗鞍带来了定数,便叫你我都晓得,此事是有人算计了。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晓得那位‘赤珠姑娘’,只怕也是虚皇算计中的一环,是为棋子而已,原非普通寻常。慧剑斩情丝,有些事情,你要决断。”
灵渊默默点头,无奈思忖许久,这才沙哑着嗓子,低沉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想不到赤珠也是虚皇的人……这三个月的一切种种,虽是切实发生,却也着实虚假,一切都是受人算计,还叫我以为自己做成了些什么……”
姜映明看着他,低声道:“能叫此事错漏百出,只怕其中也还有些变故。我观虚皇那人,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理当不会此事中留下这么多的破绽。要么是这事儿出了虚皇预料之外的变故,要么是你的某些举动大乱了他的计划,无论如何,也不算是他大获成功。”
灵渊漠然点头,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便空洞洞的,比之丢了记忆还要不堪,叫他感觉不到任何的情感,似乎是血管里的血都冷了,整个人直如一台冰冷的机器,难有什么正常的情绪表现出来。
罗鞍在一旁看着尴尬,想寻个话头告退又是不敢开口。虽然姜映明没有告诉他此事的前因后果,也未将细节仔细说明,不过只听两人说话,便也叫他隐约晓得了个中因果,也猜出了这会儿灵渊面对的痛苦和矛盾,自是觉得于心不忍,又因这消息是自己带回,觉得有些愧疚。
姜映明晓得这会儿灵渊已经木了,跟他说话不比跟石头说有用几分,便是挥了挥手,道:“这里用不上你,你可以先回去了。既然事已至此,你便要学着接受。对了,你被虚皇混淆心智一事,我请了茅山老道过来为你诊治,或许再有个三五天,他就该到了。”
灵渊直呐呐点头,其实并没有听见姜映明说了些什么,胡乱施礼,什么也不晓得地,直挺挺出去了,只看得姜映明在他背后长叹口气,罗鞍眼神中都流露出不忍。
眼见着灵渊走远了,罗鞍才敢稍稍开口,问姜映明道:“师父,这小子心智混乱,乃是虚皇的手笔,便是武功所致。茅山老道道法高深,也是个不会武功的常人,寻他来为这小子诊治,只怕……”
姜映明看罗鞍一眼,道:“茅山老道前来,是为着感谢为师将朱阳道人引荐入朝,做了天师,并非专程为这小子而来。不过茅山道术,也不全是装神弄鬼的,其中有不少真手段,有别于武功,或能对付虚皇的魔道手段。你武道日益精神,这就要见魔障了,原是天下并非所有事,都要靠着武功来解决。”
罗鞍低头受教,便也是姜映明眼光毒辣,练武者武道精深,的确有可能会陷入这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魔障中,若不能及时对其警醒,便会有恃武成痴的危险。
龙虎真人的病根,其实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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