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 正在家里埋头吃砂糖橘的彭念彤,终于收到了她将近两个月没联系的好友宁瑶夕的拜年消息。
糊弄学大师彭念彤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父母唠叨, 又吃了两个橘子才发现宁瑶夕给她发消息, 顿时一下子大喜过望,抓起手机就回:「快!给我打电话!!」
宁瑶夕:「……?」
一分钟后,宁瑶夕的电话懵逼地打了过来。彭念彤立刻起身, 向父母展示来电显示:“宁瑶夕的电话,我回房间去接了?”
两位长辈停下一唱一和的念叨, 颇感兴趣地伸头看了一眼,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时挥挥手让她快去,不忘说:“看看,你好朋友人家找得到那么好的男人,你怎么还没领个男人回来给我们见见?这么大的人了, 连个对象都找不到……”
彭念彤故意断章取义:“我也把张然带回来给你们见过啊?人挺好,还是个男人, 两项条件都满足了。”
这当然是糊弄学大师的又一句糊弄。从她出道起, 张然就是她的经纪人, 父母去探班时都见过面。不过这话当然是糊弄学大师的又一糊弄新作, 她的张然之间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刨除工作联络,私底下互相连对方的八卦都不会说。
性格实在是不太合,工作上的交集还好说, 私底下从来没将人往其他方面想过, 并不是好人就适合做恋人。
她说者无心,那头听着父母却在互相对视之后, 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张然啊, 好像也不是不行?他还没结婚是吧, 比你大几岁,能照顾你。”
彭念彤:“……?”
彭念彤震惊到结巴:“之、之前张然你们面前出现的时候,你们不都是告诉我要懂得留点自己的心眼吗?怕我被经纪人和公司吞得不吐骨头。怎么现在又真的开始考虑他了,我和他真的不来电……”
“这不是看你好朋友找了个经纪人,挺幸福的嘛,研究一下看看你是不是也行……不是去接电话吗?赶快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有的艺人竟然和经纪人之间是磁石两端,能够互相吸引,这才并不正常。彭念彤时至今日都在思考,两个理念差距这么大的同事竟然不是想做掉对方,而是爱上了对方?太可怕了,宁瑶夕,恐怖的女人。
她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敬意溜回房间,接通了宁瑶夕的电话,放松地长舒了口气,倒在自己**,用被子将自己卷起来。
“你终于又活了瑶夕。”她情真意切地说,“你这次进组怎么跟被抓去坐牢了一样?再不出现我真的快要报警了。”
“潜心闭关拍戏嘛。”宁瑶夕的笑声从对面传过来,温柔轻缓,并不比她平常的活力满满,“是有什么事吗?突然要我打电话过来。”
她们这段时间也没怎么联系,彭念彤虽然有所察觉,但并不会擅自认为宁瑶夕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听见她的询问后没多想,诚实作答:“我爸妈受你刺激,在催我找对象。”
呃!宁瑶夕的语速立刻变快:“哦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点事,今天的晚年就拜到这里,我们下次再……”
别挂啊!没人聊天更无聊。彭念彤制止了她脚底抹油跑路,情绪淡然地道:“这个没关系,他们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我们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为主的,事业不立何以成家,我准备对外宣称拿到最佳女演员之前不考虑感情问题,你觉得这个借口怎么样?”
“挺好。”宁瑶夕认真思索了一番,配合地表扬她,“到时候还可以用视后和影后的不同再拖一拖,是吧?”
对对,知我者宁瑶夕也。彭念彤笑了起来,随后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我说这话怎么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里听过,你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不会变成一句flag吧?”
肯定不至于。宁瑶夕否决她的想法:“我当时是已经沦陷了,为了给自己洗脑才这么说的,你又没有目标,肯定不至于,心无旁骛的演员是无敌的。”
说得对。彭念彤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于是乐观道:“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赢面很大?你去谈恋爱了,我决定去卷死其他人。我过完年就去进冯导的剧组,他执导作品一直质量很好,虽然戏份不够主要,但我还挺期待的。总之就是争取在你忙着谈恋爱的时候拿最佳女演员,之前综艺里输给过你一次,总不能从今往后还一直输给你,我也是要面子的。”
“不多休息一会儿吗?”宁瑶夕问她,“你去年也没少拍戏,挺累的吧。”
彭念彤所处的公司规模不大,人员寥寥,资源上绝对算不上好,不过对彭念彤这个宝贝独苗也算是尽足了心力,给她的全都是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资源。彭念彤并不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接什么就演什么,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事,这是最容易成功的一种人。
“累是肯定的,不过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彭念彤说,抬手挠了挠脸,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语气平实。
“我挺喜欢拍戏的,也觉得能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成事业不容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休息什么时候都行,工作错过之后就很难再碰见合适的。我也还没多大,当然还是想再向上拼一拼,感觉会比较好,这样以后接戏公司也更有底气,不用每次都求爷爷告奶奶,毕竟到处都这么现实。”
她说的理由也很直接。宁瑶夕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而后短暂地沉默片刻。
“我反倒是正在思考。”她轻声说,“感觉一直像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有点不想努力了,好累哦。”
彭念彤怔了一下,突然掀开被子坐直身:“怎么了瑶夕?出什么事了吗?”
像宁瑶夕这样纯度一直比她还高的拼命三娘,突然透露出几分激流勇退的意思,彭念彤一时吃惊极了,声音都放大了一些。
“女演员一般激流勇退,无非就是生了重病,或者想要结婚生孩子了。你……”
彭念彤大吃一惊,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有了?!”
她的反应这么大,倒是让宁瑶夕再次笑了起来,安抚地说:“没有没有,暂时没有……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呃,可能确实是拍戏太累了吧。”
“是吧,你语气听起来好像也不太对。”彭念彤关心地说,有了怀疑的方向之后,听出她的异样就变得简单多了,“累了就需要赶快给自己找个方式放松一下。我想想……你会打麻将吗?”
宁瑶夕:“……啊?”
彭念彤并不算是个行动力十分惊人的人,但由于网络在线麻将平台真的很好找,她还是在她完全措手不及时就邀请来了两个人一起玩,四个人的麻将局刚刚好,变成想推也没法推掉,只能都捎带着玩一会儿。
进来的两个人都不是陌生人。程临远程一进来,听到宁瑶夕的声音,顿时就笑了:“哎呦,失踪人口回归,还是念彤面子大。”
宁瑶夕无辜地说:“我群发你祝福短信了……”
“说得好,你也知道是群发?”程临有理有据地说,“你再稍微等等,等我找到一个已阅的表情包就回你。”
他说话的功夫,张依凌也已经加入了进来,发现宁瑶夕也在,又是一番热情的寒暄。
“你还在剧组封闭拍摄?”她问宁瑶夕,语气惊讶,“国外拿过奖的导演就是不一样,法定节假日都不放假的?”
“赶进度嘛。”宁瑶夕笑着一笔带过,“呃……打麻将是吗?什么规则?我好像不太会……”
这个好说,麻将这种活动之所以能称之为国粹,就是因为傻瓜都能很快学会。设置了密码的房间里,四人远隔千万里一起打麻将,一派其乐融融。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瑶夕?”玩了一把,张依凌也问她,“话比平常少了太多,我原本是想听一会儿你咋咋呼呼的乐子的,竟然没听到,奇怪。”
“你那个剧组是讲什么的来着?”程临也问她,不过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好像听人说起过,我想想。”
明乾这样的公司,背景错综复杂,收到别人消息的途径神通广大。程临沉吟了一下,还真让他回忆起来了,恍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是吧。”他说,“你怎么还朝着角色特质去了,是不是有点入戏太深了?”
宁瑶夕没想到让自己纠结许久的隐忧,就这么被轻轻松松地随口提了出来,一时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声。
“……对,情况还挺严重的。”她坦诚地说,“我最近……状态不太好。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调节过来了,大家别担心。”
“看你还有心思自曝小号,应该确实没什么大事。”程临得出结论,轻描淡写地道,“演员嘛,入戏也算是难免的事。不过你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演员了,现在竟然还能入戏,这部电影很厉害是吧,了解,我做好这个心里准备了,回去就开始写你得奖后祝福你的文案内容。”
“什么样的电影,我也想见识一下。余晖导演是吧,我见过他。”张依凌说,在麻将游戏欢乐的音效声中说,“他那部电影找我试过镜。陶导介绍的,大概三个多月前吧,说有导演需要一个感染力强、情感表现力强的演员来诠释角色,推荐我去试试。我就去了。”
当时还不知道坐在最末座的男人就是导演余晖。张依凌打了个补丁,而后说:“试完镜我就被告知,自己不是导演要找的人,没成功嘛,也正常,尤其还是面试电影。不过知道你面上时我就想问了,到底什么样的才是他想要的感觉,结果我正在组里,上午记着问你,下午就忙忘了。”
“他想要的感觉还挺难形容的。”宁瑶夕说,“清醒地发疯,优雅地犯罪,漠视生命,没有道德感,但最后的自毁也不是突然的决定。她做了很多过激的事,杀了很多有罪的人,猖狂地逍遥规则之外,但实际上又一直在向死而生,等待一场属于自己的审判。谢幕的死亡不是别人杀死了她,是她给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结束方式,是个傲慢的精神病人,但在她的世界里,她是最正常的那个。”
短暂的沉默,张依凌忍不住嘶了口气。
“这谁能体会得出来。”她叹为观止地说,“不怪我当不了最佳女配角,要是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比较,那确实是委屈你了。”
实际上不是还有个不合适到极致的人当选,一切尽在不言中。宁瑶夕没去重提那天的事情,张依凌的用意也并不是调侃她,继续道:“这个角色听着就难把握,想要演好,入戏肯定是在所难免的。连你现在这样的演技都要入戏,最后呈现的效果肯定很惊人,真让人羡慕。”
“是啊。”彭念彤感慨,“我也想有这样的入戏机会,哪个演员不想遇到个好角色,被彻底牵动情绪,代入进去,可以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我暂时还没有遇到过。”
“遇到了也被轻易尝试。”程临对她说,“知道演员为什么抑郁症高发吧,入戏太深,情感太丰富,都特别伤身体,如果情绪刹不住,戏结束了,人生还要继续,一旦想不开,自杀也就是一步之遥的事。演员想要成为表演艺术家哪是那么容易的,顶级的艺术家多少有点病态,正常人如果理解了,那多少也已经有点开始不正常了。”
彭念彤听得一愣一愣,挣扎着道:“也不完全是吧,瑶夕不就看着还算是比较正常的……”
“她有齐允这个全能外挂,除了她谁还有?”程临反问她,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啧了一声,“也就只有她能行,不用考虑任何外界因素,有齐允给她兜底。我感觉能放心入戏的演员都是要有这样的锚点的,是拉着自己的一根线,能让自己在迷失边缘时被及时拉回来。”
锚点。
宁瑶夕关了游戏音效,安静地听着朋友们讨论的声音,比平常的任何一次相聚都安静沉默得多。她从手机屏幕中稍稍抬眼,在擦黑的夜晚中看向不远处的余晖,他拿着自己的镜头,正在拍片场的空镜。
空无一人的景物里,他的摄影机像是爬满灰色的阴影,在凋朽的角落里肆意生长,画面中布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他拍得很认真,拍了很久,终于放下相机时,转头朝她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稍稍眯起了眼。
“怎么了?”宁瑶夕刚好看见,于是问了一句。耳机里依然传来其他三人插科打诨的声音,她将耳机摘下,有点莫名地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
“我今天没NG太多次,感觉找得还不错吧。”
曾经进入过那种玄妙的感觉,抓到过那种切实存在的脉搏,出戏后想要再次进去,就变得容易得多。齐允的出现并像是让她在飘飘****的下沉中突然清醒过来,脱离出那种近乎疯魔的执着,对自己的掌握反而到位许多。
一如余晖所向她要求的那样,让郑凡准时出现在片场里,没有耽误任何人的事情。
今天上午的拍摄已经结束,现在完全是她的自由时间,无论是和朋友一起消遣,抑或是再和齐允抓紧时间打个电话,理论上都是她的自由。
“没什么。”余晖摇了摇头,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就是突然觉得,你今天的颜色太明亮,在整体布景中有点太突兀了。”他说,“画面要和谐才有美感,你现在亮得似乎太格格不入了,有点刺眼。”
“太遗憾了。”宁瑶夕诚恳地说,摊了摊手。
“大家之前都说我是小太阳来着。”她说,朝余晖笑笑,眉眼舒展。
“在拍摄时间之外,我并不是郑凡。是什么颜色都没关系吧?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镜头里,拍摄时间之外,就别把我拉进去啦,这是另外的价钱。”
余晖看着她,忽而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毛。
“方便问一下具体的价钱吗?”他笑着问,语气轻描淡写,“这么鲜明强烈的观察对象不太好找,我真的还蛮中意。”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商业谈判。”宁瑶夕说,“具体相关事宜,和我经纪人谈。”
将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的时候,那边的几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家停下了打麻将的手,等着她那边交涉完。
宁瑶夕戴耳机和离开的脚步声他们都听得到,短暂的安静后,彭念彤打破了这其中的沉默,嘀咕着评价了一句。
“……别跟他接触太多把瑶夕,他听着像那种会拖人进深渊的类型……”
“潜心演戏就是个美好的幻想,很难真的心想事成,想要避开沿路一切糟心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程临说,“觉得累太正常了,我也会经常觉得。以后不这么挑战自己的极限,在自己的安全区继续发展,我觉得无可厚非,完全正常,人不能太难为自己,没有意义。”
“这种方面的选择,我们帮不了你。”张依凌说,“不过另外有一个人肯定行。手机页面切换了吗瑶夕,赶快去看看齐允发的视频,舒缓一下身心。”
齐允发的视频?他最近哪有时间剪视频,忙得都恨不得一瓣时间分成八瓣花了,发视频专用的剪刀手马甲号已经有段时间没更新,哪来的什么视频。
宁瑶夕心下疑惑,切出去看齐允发了什么内容。点开视频之后沉默良久,而后攥紧手机,又将页面切回和朋友们的麻将间。
“我又觉得我行了。”她说,“刚才觉得好累,现在想想,好像还能再挺一阵,这个命我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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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天的时光倏忽而过,宁瑶夕杀青离组的时候,齐允来接她。
来的时候轻装简从地来,吴月跟过来帮她布置了下房间就离开,齐允也只多陪她吃了一顿饭。现在把她接回去的时候排场意外铺得很大,来了三辆保姆车,最前面的那个降下车窗,从车里朝她招手。
“姐姐。”他笑着说,“来接你了,感不感动?”
“黎骁?”宁瑶夕惊愕地注视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而后看到齐允从最后面的车上下来,走到她身前时,侧眸看了黎骁一眼。
黎骁:“……”
“瑶夕姐。”他被迫修改了一下称呼,诚恳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一心看着这样的人。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只盯着眼前的这么两三个人容易降低审美。你看你现在就……”
他那个车上的司机是燃星的员工,当机立断,将他面前的车窗缓缓升起,挡住了黎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然挑拨。
被车窗挡住的黎骁:“……切。”
玩不起。他在心里如此评价,悄悄将车窗又降下来一些,和车里的司机一起看热闹。
齐允向宁瑶夕走,宁瑶夕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睛弯弯,待他走近,忽而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惆怅。
嗯?齐允意外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就是觉得好遗憾呀。”宁瑶夕眨眨眼,摆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定自若地道,“没法和你早早结婚了。”
没法早早结婚。
齐允顿了一下,转瞬之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的选择并不奇怪。
“既然不停在这里,那这一关结束,就还会有下一关,下下一关,不断地遇到新的困难。”他说,“有康庄大道不走,非要挑战极限,后悔了别怪我。”
“你会一直在吗?”宁瑶夕问他。
齐允眼都不咋,平静地应下:“会。”
“那就没关系啦。”宁瑶夕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而后反正牵住他的手向前走,笑眯眯地说,“以后还请多指教,齐纪,齐总,齐允,男朋友。”
她拉着齐允的手,来到余晖面前,拍摄已经全部结束,器材尽数收拢,这个北方小城寂静的街区又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余晖的凝视着她,对她的选择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平静地笑笑,摇了摇头。
“或许十年后我们再相见时,就能完全理解对方了,我有预感。”他说,“生活会将人塑造成另外的模样,手段不会太友好,我大概会看得有点不忍心,不过,当然,我觉得一定会很美。”
“一切顺利。”宁瑶夕没有理会他似是而非的话,闻言只是笑笑,朝他伸出了手。
掌心的温度一触即分,宁瑶夕收回手,平静地说:“这段时间的照顾,多谢,余导,我们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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