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外的山庄之中,自从陈风崇死后,徐方旭和周其成便一直不曾外出,只是在山庄之中处理弥勒教的一切事物,也是最近朝廷围剿的力度越来越大,弥勒教在民间行事却是十分不容易,多有艰难之处,实在叫两人分不出心神考虑其他。而另一个方面,陈风崇的死对两人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也是叫他们一时无心对付剩下的师门同辈,也是心有戚戚,对陈风崇临死之时的一番言语颇有触动,也有反思之处。
转眼数月过去,朝廷对弥勒教轰轰烈烈的围剿也是到了一个尾声。这年十月,庞太师突然中风,以其垂垂高龄,竟是不曾被疾病夺取了性命,只是半边身子不甚如意,朝政自然也就耽误了些许。庞太师中风之后,有关围剿弥勒教和其余江湖人士的事情便落到了莫之代的身上,只是最近西夏又有诡异动向,莫之代又要镇压西北一带的军情,一时也是将弥勒教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无暇管理,倒是给了弥勒教一个喘息的机会。
弥勒教这边的压力一时减小,周其成这日也是心情愉快,又是十分欢喜,着实表现了他喜怒无常的一面,开心起来却是像个小孩儿一般,又是欢呼,又是大笑,也是只有在他生长的山庄之中,才能看见他这般不羁的样子。
这日夜里,周其成心情大好,着厨房下人着实做了几个师娘的秘传菜色,又是将长生老人早年藏着的一坛子美酒从后院启出,自己就着月色,喝酒吃菜,也是不亦乐乎。
所谓寡酒难饮,周其成喝了几杯美酒,一时也是觉得无趣,又发现徐方旭就站在自己身边,一时动了心思,叫徐方旭也坐下吃喝,陪陪自己。周其成的摄心术已臻化境,却是叫徐方旭事事对其言听计从,又不失了本身的灵便之处,作为一个酒友,倒也真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两人理念不同,如今徐方旭却是在周其成的摄心术下完全臣服,也算得上是周其成的心腹要人。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对酌之间,倒是有些过了分量,又是长生老人所藏的这坛子酒实在厉害,比之寻常黄酒要烈上一倍不止,乃是师娘尝试用后世蒸馏之法做出,最是性烈不过。
两人你一杯,我一盏,不知不觉就喝掉了半坛子酒,周其成的话匣子也是在酒精作用之下一时打开,便如那日的陈风崇一般,也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自己当年在山庄生活的点点滴滴。陈风崇的回忆之中满是欢喜开怀,周其成的过往却是带了许多怨恨和不满。也是当年他在山庄之中时,自觉长生老人对他期望颇高,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异常严格,又是占有欲极强,见不得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关注点离开自己。
在那等心态作用之下,周其成的回忆却是不如陈风崇那般欢喜,又是多有怨恨言语,借着酒劲,一时倾诉而出。徐方旭在一旁只是静静听着,也不答话,却是因着服药时间越长,神志越发迷糊,现下更是能听能想,却是不能组织出完整的语言。周其成对他这点也是倍感遗憾,却是知道自己的药丸有着极大的隐患,现下只怕是已经影响了徐方旭的脑海,叫他变成了这般样子。
不过就算徐方旭变成了一个哑巴傀儡,周其成还是觉得十分欢喜,却是只要他陪在自己的身边,亦是觉得满足欢喜。看着徐方旭的样子,周其成也是回忆起两人小时候的点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孙向景一同回忆,又是痛恨自从孙向景来了之后,便夺走了师父师娘对自己的关爱,更是叫徐方旭的心思也被他勾走,实在不满。酒意上头,周其成也是十分放浪形骸,竟是虽孙向景破口大骂起来,直说待得局势好转,定要抓他回来,好生炮制一番,才能解除自己的心头之狠。
徐方旭原本没有丝毫表情,这下听见周其成咒骂孙向景,脸上却是有了些许波动,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周其成的眼睛,一时又是叫他有些错愕吃惊,随即哈哈大笑,指着徐方旭说道:“好啊!你俩果然是情深意重,不能相忘于江湖啊!方旭,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连‘自己’都没有了,却舍不下那个孙向景呢?师兄哪里比不上他,竟是不能叫你牵挂分毫!”
说着话,周其成竟是一时摔了杯子,端起酒壶便往嘴里倒,一时烈酒倒了他一头一脸,合着泪水口涎留下,形貌却是十分骇人,要是旁边还有他人,只怕会以为遇见了地狱恶鬼,要被他生生吓死不可。徐方旭倒是对周其成的这般表现无动于衷,也真是如周其成所说,完全就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傀儡,又是对周其成不甚上心,竟是受了他的摄心术也是这般,叫周其成颇有挫败之感。
酒意冲脑,周其成一时失了理智,又是见徐方旭这般冷淡模样,全然忘了他已经中了摄心术,只当他是当年那个漠视了自己的师弟一般,一时形状癫狂,两步窜到徐方旭面前,抓着徐方旭的脸,恨恨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正眼看我!世界上不是只有孙向景,我周其成也是确实存在的!枉我费尽心机,那年百般算计,在那小子的药里加了东西!原想叫他一副药喝死,却落了他个半死不活,愈发叫你沉心关怀与他,愈发冷落了我!”
此言一出,徐方旭多少有了些反应,又是神情一动,眼神渐渐活泛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呼喊,那年向景的病势加重,竟是还有周其成的手脚在其中,不顾周其成死死抓着自己的脸,徐方旭艰难开口,用许久不曾说话的声音含糊问道:“向景……你……为什么?”
周其成一愣,随即大为欣喜,却是发现徐方旭此刻终于正眼看了自己,显然是对刚才的话语有了反应。一时激动之下,周其成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一时癫狂,滔滔不绝道:“对!我!要不是我,就你那点医术水平,又怎能撼动师父他老人的药方分毫?是我在那小子的药壶里加了十倍的雷公藤,叫他元阳不固,肾水干涸而死!饶是那小子命大,不也是……”
周其成的话语戛然而止,却是徐方旭一时怒睁了双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口中野兽一般地嘶吼道:“是你!”
还不等周其成做出反应,徐方旭的右手便闪电般地刺穿了他的胸膛,从他后背透出,抓出了一颗犹自怦怦跳动的鲜活心脏。周其成一时愣住,却是不曾预想到这般情况,许是酒水叫他反应迟缓,许是他太古偶相信了摄心术的威力,又许是他这些年保守这个大密,一朝说出,实在太过放松了一些。
无论如何,徐方旭都是一时发难,周身功力爆发,生生抓出了周其成的心脏,两人一时僵在当场,场面血腥而又诡异。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必死,就算是陈风崇号称不死之身,在心脏受到重创之后也是熬不了多长时间。周其成虽然是地仙境界,肉身强大,生机旺盛,却也始终还是肉体凡胎,心脏一失,周身的精气神意瞬间朝着胸口空洞散去,只要徐方旭一抽回右手,就能叫他身死道消。
周其成全然不曾预料到这等变化,好半天反应过来,却是哈哈大笑,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肉身破碎,即将殒命当场,却是依旧抓着徐方旭的脸,好生看着。徐方旭现下神志稍微清醒,虽是“自我”依旧迷失,意念多少已然自由,看着周其成这般模样,却是一时心神畏惧之意,暗道不好,就要将右手抽回。
一用力之下,徐方旭便知道事情不是那般简单,却是贯穿了周其成左胸的那只右手完全无法动弹,似是被周其成胸腔之中生出的无数细小血管拉住,动弹不得。还未及反应,徐方旭便觉得一股诡异真气顺着自己的右手经络疯狂侵入身子,一时叫他浑身僵硬,更是无法活动分毫。这诡异真气就像是有着意识一般,不断攻伐徐方旭的经络各处,又是不似寻常真气归入下丹田,而是朝着徐方旭的脑海灵台之处涌去,似乎是要侵蚀他的颅脑一般,叫他心中不断生出畏惧的意思。
周其成狠狠咳了两声,咳出不少血块和内脏碎片,脸上却是依旧保持狰狞扭曲的笑意,看着徐方旭道:“师弟,你知道这《返生心法》之中,‘返生’二字何解么?”
徐方旭不明就里,只觉得一时背后冷汗直冒,神志又是陷入混乱之中,方才周其成的那句话语,竟似是在自己脑海中响起,从自己口中发出的一般。随即,徐方旭脑海之中掀起了无尽波澜,原本已然湮灭的本身“自我”、周其成用摄心术重塑的“自我”和一个随着那真气一同涌入,侵蚀脑海的“自我”三者并立,互相吞食,逐渐糅合唯一,再不能分出彼此。
徐方旭眼前各色光华闪过,却是咬着牙齿,在自我意识消灭的最后一刻,奋力驱使右手用力,将周其成那颗犹在跳动的心脏一时捏爆在了手中。随即,周其成的肉身一时毁去,一应地真气和意识不再涌入徐方旭的脑海。
只是此时的徐方旭,已然昏死在了当场,右手还插在周其成的胸膛之中。
次日清晨,前来禀报事务的弥勒教弟子看见了眼前的一幕,生生被吓得瘫倒在地上,一时黄白之物流了一地,口中发出了女人一般的尖叫。
在这尖锐的声音之中,徐方旭缓缓睁开了眼睛,短暂的迷糊之后,便恢复了神志清明。施施然起身,一甩手将周其成的尸身抛在一旁,徐方旭大步走到哪弥勒教弟子面前,冷冷说道:“慌什么!叫王泽过来!”
那弟子不由自主抬头,随即看见了徐方旭眼中流传的诡异光华,一时忘了害怕,呐呐答道:“是。”
随即,这人缓缓起身,竟是神情漠然地走了出去,传口谕去召见教主大人过来。
眼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徐方旭一时仰天长笑,笑声百转千回,不知有多少股意念汇聚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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