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天人师这样的人物,做起事情来总是雷厉风行;也正是这雷厉风行的性子,才叫他从普罗大众中脱颖而出,有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
开年正月初五,一众人马便从明行山浩浩****启程,朝着东边的镔铁之国开拔,凡几百人,仪仗甚至要比上一次为萧太后贺寿还要盛大,除了几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以及随从的下人之外,更有一大批人更在天人师的仪仗之后,沿途押运某些十分要紧的东西,看上去分量着实沉重,拖着整个队伍的脚程都慢了下来。
等到众人抵达盛京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将尽,天人师也不拖延,直接交代随从将辛苦运来的货物与禁军交接,自己便是领着座下弟子和灵渊赤珠进宫,却是他方外之人的身份,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进皇宫直如会自己的寺庙一般,连个通禀问话的人都没有。
显然天人师时常行走于盛京皇宫,就是灵渊跟着他只觉得轻车熟路,老和尚甚至都不曾过问萧太后身在何处,直接就是领着众人穿过两道宫门,直入后宫之中,绕过几个园子,顺利来到了萧太后垂帘治国的乾明殿前,才见禁军首领耶律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见怪不怪地对天人师行了礼数,道:“大师还请稍后,太后正与朝臣相商。”
这事儿要是搁在中原朝廷,就是足够叫文官们群情鼎沸的,才是皇宫内院,礼法森严,除却皇帝本人之外,再有身份的朝臣也不可能踏足后宫一步;只为着维持宫中正常运转,每年都要有不知道多少可怜人被阉割了送进宫中,便是皇权至高无上,人命原本不算什么。
镔铁之国则是因为不受中原礼教约束,萧太后又是实质上执掌着整个国家,经常需要在后宫会见朝臣,便也就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也因此,中原文人曾经不知一次对镔铁之国的蛮夷习俗表达过不满,也以其为反例时常向皇帝进言,只当镔铁之国尚未开化,言语间总要将镔铁之国贬得禽兽一般。
然而一甲子来,在萧太后的执掌之下,盛京的皇宫就真维持了礼教和规矩,并不曾有任何不妥的风声传出,宫中一切女眷尽皆洁身自好,连血肉带精神都奉献给了国家和太后,打根上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逾矩心思,便也真井井有条,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此,才有男人在后宫随意行走,天人师和虚皇这样的高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一路走来也不曾受了任何阻拦。灵渊对此自然是大开眼界,也着实佩服萧太后的统御功夫,这会儿站在天人师的身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和不妥。
不过片刻,就看见一位老朽不堪,胡子雪白几乎垂到胸口的老臣屁股朝前,唯唯诺诺地倒退着从大殿中走出,瞧他的脸色似乎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原本满布皱纹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看得天人师也是皱了皱眉头,转头朝耶律清问道:“老衲瞧这位大人的样子,太后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若是今日太后疲惫,老衲可以另寻时候拜见。”
耶律清似乎是晓得天人师来的原因,也能够理解他丢失经卷之后畏惧萧太后的心思,这会儿只淡淡一笑就是摇头,道:“无妨,大师既然来了,就总要拜见了太后才好。原是这两日国中不太安定,有失德女子假扮僧尼招摇撞骗,令太后心中不喜,故召见几位大人训话,与大师无关。”
天人师闻言微微点头,也是叹道:“便是当世末法,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孙出世,假冒僧尼,诋毁佛法。老衲虽非释迦一脉,却也不忍见僧尼受苦,自会向太后进言,求太后明察,莫要错伤好人。”
耶律清闻言冷笑,似乎是嘲讽天人师不自量力,才是他如今自身难保,还要去管这等闲事,就有些不妥。然则天人师对此毫无表示,只迈步向前就领着众人朝乾明殿走去。还不曾走进殿中,就听得萧太后满含怒意的声音隐约传来,听她道:“将那些寡廉鲜耻的妇人,不守规矩的婆子,有一个算一个,尽数拿了,枭首示众,剥皮拆骨,以正风气才是!”
有听见有男人的声音低沉响起,似乎是在劝萧太后网开一面,只是那人的中气明显不如萧太后充盈,说话声低低切切叫人听不分明,才叫灵渊心中隐隐觉得害怕,原是没有见过萧太后大发雷霆的样子,明知道她就是无生老母,还是下意识将其当成慈祥的老太太,认识上就有些偏差。
天人师也不管殿内疾风暴雨,这会儿只一脸平静地迈步进去,才进门灵渊就瞧见满地碎瓷,另有两名年纪不轻的朝臣跪伏颤栗,才瞧见老太后身着深紫色锦衣,端坐在正中软椅之上,满脸都是气愤模样,一双凤眼圆睁就显出气势,与寻常时候大有不同,才是坐镇江山的女中豪杰模样。
猛地见天人师一行人进来,老太后也是微微一愣就收敛了怒容,只挥手赶那两名朝臣出去,就见得宫女连忙上前打扫狼藉,眼瞧着天人师率领众人跪拜行礼,才听她用转变明显的温和语调,带着一丝嗔怒,道:“先还说你们才到山脚,正午后才能进得宫来,老身还想着先将国事了结,便不意吓坏了我的灵渊孩儿!免礼起身,灵渊到我身边来!”
太后降下了口谕,灵渊自然不敢大意,便是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走到萧太后身边,全因着他不懂这些殿上的规矩,寻常时候也没谁能叫他跪拜,这会子真有些尴尬紧张,便晓得萧太后这会儿心情不好,生怕自己不小心又将她触怒。
只是萧太后身居高位多年,总不会像使劲泼妇那般控制不住情绪,这会儿见到灵渊上前,心中欢喜还来不及,便真没有什么怒意,一如冰河解冻般温和,一时道:“好孩子,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么?我晓得你不喜欢这许多规矩,也不必拘谨,上前来说话就是。”
这才叫灵渊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努力回想着老太后往日里对自己的温和态度,尽量调整情绪,才轻声道:“太后恕罪,倒不是我怕太后吃了我,而是这一地的碎瓷渣滓,叫我不敢大步上前,只怕激起瓷片,惊扰太后,就是罪该万死。”
老太后闻言温和一笑,伸手招了灵渊在自己身边做好,这才抬头瞧向脸色不太好看的天人师,还不等说话就听老和尚抢先开口,道:“太后在上,这小子不通礼数,便不晓得厉害。老衲在明行山也是规矩松弛,才叫他这般肆无忌惮。”
瞪一眼天人师,萧太后却是不以为意,依旧叫灵渊坐好,这才开口道:“原本也没有什么外人,就不用搞中原人那些繁文缛节。规矩是拿来约束下人的,约束自身岂不是自讨苦吃?老身不敢说说一不二,这话语倒也有些效用,别说叫灵渊坐在我身旁,就叫他坐上龙椅,又有何妨?你跟那些俗人混久了,也变得油滑,比不得他单纯,我倒也不怪你。”
担着莫大的委屈,天人师只咬紧牙关没有再多争执,只扭转话头,道:“老衲有负太后重托,遗失太后所赐真经善本,教其落入奸人手中,致使大道外流,还请太后恕罪!”
这会儿灵渊也是连忙开口,原是这一路上打定主意帮天人师说话,就急急说:“太后,经书失窃之时,罗鞍闯入明行境掳走赤珠;我与大师都是关怀心切,中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才叫旁人得手,实在不怪大师,还请太后宽恕!那经书既是太后亲手写就,再写一本想来也是不难;大师为此已然折损弟子众多,就不要再多为难他罢!”
萧太后听天人师说话的时候,眼神其实很有些不满;可听得灵渊开口帮忙,便也思忖片刻后着实无奈,道:“真经摆在那里,要受别人窥觊,原本可以预见,就该多加防备。别人声东击西也好,引蛇出洞也罢,都是智谋较量,愿赌就要服输。那真经虽是我亲手写就,现如今却不能再写新篇,便是你不晓得那东西消磨精神,我这把老骨头已经禁不起折腾……不过赤珠无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多说也是无益。”
天人师闻言便是松了口气,着实感激地瞧了灵渊一眼,才是他贵为西域诸国国师,人前人后都是风光无限,可面对萧太后的时候,总还是少了些底气,便还是寻常人,尚不曾超凡脱俗,就要受俗世的困扰。这次经卷失落,他其实责无旁贷,萧太后说得清楚,落得个“愿赌服输”。若非灵渊帮他说话,只怕这一次即便不受责罚,脸面上也是挂不住的。
虚皇说萧太后偏心,原本是有道理的。到这会儿天人师体会深刻,再没有跟命数作斗争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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