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像逃跑一样离开了青石城,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给陆希提供了一个消息:海格勋爵与苏亚大主教合伙招募了一群海盗,拿着一件夏国的东西在海上寻找什么宝藏, 而且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这也是面具此次敢自己偷跑来长云领的原因之一, 他借口出来寻找海盗踪迹而离开了白都,如果到时候列文大主教问起来, 他就可以拿这个消息来搪塞了——毕竟他要是敢说自己是来给女公爵送信的, 那肯定是立刻上火刑架没跑的。
“宝藏……”陆希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发展建设领地重要,再说与其去海上寻找一群海盗,不如盯着海格勋爵来得方便。
“如果有消息……”本来就应该在白都盯着海格与苏亚的面具开口说了一半,又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如果有消息,他也应该报告双塔, 而不是来告诉女公爵。
陆希没在意他说什么, 反而给了他一枚玉琮:“有件实物, 回去也比较好交待。告诉妮娜,好好保重, 不要着急。”
等面具走了, 陆希才又去了医院。
猎犬已经醒了, 但是他从醒过来就一言不发,躺在病**仿佛一条咸鱼,只剩一对眼睛了。
疾风守着他,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直到听见脚步声,猎犬的眼珠子才转动一下, 移向了门口。
“病人情况怎么样?”陆希穿着白亚麻布长袍, 像从前查房一样走进来, 不看猎犬, 只问病房里的人。
这是青石城医院遇到的第一个“重症”,看护的护士非常尽心,连忙向陆希回答:“病人心率70,血药浓度由劳拉姑娘检测过两次,都在正常范围之内。不过——”病人十分之不配合,醒过来之后检查反而不好做了,问他有没有不适他也不说,既不进食也不饮水,而且还不大小便!
疾风嘴角抽搐,猎犬也从咸鱼变成了活鱼,险些就要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怎么,怎么公然就说到他大小便了!不,不大小便难道也犯法吗?
但是他没跳起来,主要是因为跳起来能怎么说?问她们为什么要关心他的大小便吗?让他对着一群女人怎么说得出口!
然而女公爵对他的窘迫视而不见,反而是很不满意地皱了皱眉,转头问他:“为什么没有小便?”
猎犬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明明这个女公爵才是魔鬼,不折不扣的!
“小便能够反映出很多问题。”陆希平心静气地说,“给你使用的药物难免会损伤肝肾,这些都会在尿液中反映出来,所以你必须要做相关检查。还有,及时补充营养也是必须的,不进食不喝水,不遵医嘱,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他还不如直接死了好呢……
“想死啊?”陆希这才笑了一下。这一笑,她就不再是青石城医院救死扶伤的院长,而是精于算计的露西女公爵了,“想死可以,先把医药费付了。”
付就付!猎犬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什么?”仅仅是那个草药,就值五十金币?抢钱吗?
“怎么,你觉得不值?”陆希拿了一个算盘——她新近弄出来的,用过的人都说好——随手拨弄了一下,让光滑的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噼啪几声,震得疾风的眉毛又跳了一下,“我问你,一位红衣主教的圣水多少钱?”
红衣主教的圣水,那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别说红衣主教,就是大主教,服务对象也仅限于贵族和大商人,这些人的供奉都至少是以百枚金币起算的。如果是平民,捧着钱来都买不到!
“你发病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的搭档都看到了。”陆希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算盘珠,“你问问他,一位普通主教能把你救过来吗?”
疾风低着头不吭声。老实说他觉得不能。猎犬小时候发病比这轻得多,但是牧师的圣水就是没用的。后来他进了双塔,再发病的时候列文大主教都曾经给他治疗过,但除了缓解一些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最后只能定义为“堕落血脉的诅咒与惩罚”,需要他自己赎罪才能让主解除惩罚。
而这次猎犬再发病,整个人都跟死了一样,呼吸几乎没有,脉搏也几乎感觉不到,疾风当时真的慌了,他不仅是慌张找不到神官,更怕的是即使能找到列文大主教,也未必能把猎犬救活。
如果这样算的话,那一份草药定价五十金币,好像也并不算贵……
“还有别的检查呢。”陆希摆出一副奸商嘴脸,开始一笔一笔地算,“你知道你的病出在哪里吗?你知道相同症状的病可能原因不同,需要使用不同的药物吗?你知道要怎么先诊断你的病因吗?”
最后——
“你知道检查你的心脏是使用了神术吗?使用一次神术,应该收多少钱?”
神,神术的使用,就跟红衣主教的圣水一样,是难以定价的……
“那么,就跟草药一样,定价五十金币好了。”陆希又拨上一枚算盘珠,继续轰炸,“你知道你的病很危险吗?知道如果药物用量不适会引起什么后果吗?知道要怎么确定药物该不该继续使用吗?那是要检测你血液里的药物浓度的。知道怎么检测吗?”
猎犬感觉到了不妙:“也,也用了神术?”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疾风,却只看见搭档的头比刚才垂得还低,堂堂一个骑士,现在脑袋都快揣进怀里了。
“使用了两次,因为每隔六小时就要检测一次。”陆希露出恶魔的微笑,“一百金币,多吗?我想这个价格应该不会比教会的更高。”
猎犬想反驳,但开口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弱气:“神术,也要看使用的人……”不同神官使用同样的神术,价格自然也是不同的,比如说如果是个信徒或者见习牧师,那他们的神术可不值那么多钱。
“说得对。”陆希微笑转向疾风,“你说说看,五十金币一次,合理吗?”
猎犬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搭档,却见对方的脑袋沉重地往下点了点,就再没抬起来。这就是说,疾风承认,前来施展神术的人,水准至少是在正式牧师甚至以上的……
“这怎么可能……”猎犬发出了微弱而绝望的声音。
陆希笑而不语,疾风在她的目光压迫之下,不得不出声:“是,是两位圣女,都,都有正式牧师的水准……”那种力量的凝实感,他身为一个教会骑士是不会搞错的。
而且他还没忍心说出来,其中一位圣女的年纪也就是十岁左右的样子,神学院里最有天赋的学生,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当然,这两位圣女的力量跟教会的圣女似乎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都是神恩,但疾风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同,但要让他具体地说,他又说不出来。也许是因为两位圣女并不是来直接治疗,而是来检测的吧……
但是即便有所不同,力量的等级是不能作假的,就像猎犬是魔鬼,但他也能判断对方的等级一样——力量一旦使用出来,就是无法伪装的。
“圣女——”猎犬感觉自己又要喘不过气了。长云领是不敬神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圣女!
“你要是再病一次,费用就要再翻一倍了。”陆希凉凉地说。死老公文学虽然有趣,但看两遍也怪烦的。
所以说金钱果然是万能的,听到医药费再翻一倍,猎犬立马精神了:“两,两百金币我也——”守夜人也是有津贴的,再跟别人借一点,两百金币大概还能凑齐。
“别着急啊——”陆希慢条斯理地打断他,“我还没说完呢。”这才只是检查与用药的费用,还有住院费和看护费呢。
什么,你说住院和看护没有用到神术,所以叫不上价格?错了!你以为住院只是随便搞张床来躺着,以为看护只是随便找个平民来守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首先,我们来说说消毒的费用。”陆希手指点着一枚算珠,看得疾风都心惊肉跳了——那一颗木头珠子往上一拨,就是五十金币呀!
作为骑士,疾风当然是脱离了他平民的阶层,不会过那种劳作一年都看不到一枚金币的日子,他每个月都能从教会拿到面包、咸肉、麻布和麦酒,还有三十枚金币,如果要出外差,还有更多的津贴。
这么看,一位骑士的日子能过得非常舒服。甚至养活一家人都毫无问题。可是人生的开销并不只是吃穿。
骑士需要盔甲、武器和马匹,教会可以提供最基本的,但一位高级骑士难道骑着普通的驽马,提着普通的铁剑,穿着普通的铁甲吗?就算他愿意,这些东西也承担不起他的力量了,比如说他光靠两条腿,就能比驽马跑得还快。
疾风对面子看得不是那么重,而且他的天赋在于轻捷,所以他只把钱花在了武器上——一对神术短剑,名字叫做“蜂刺”。
就像它们的名字一样,这对神术短剑附加了两种能力:第一是像蜂刺那样的穿透力,第二就是毒素——被这短剑刺伤的人,伤口会立刻红肿疼痛,如果伤处过多,即使并不致命,也能让人失去战斗力。
这么好用的神术短剑,花了疾风五百金币!这还是因为他是教会的骑士,所以得到的价格比市价至少低了三成。
并且,剑身上附着的能力是隔五年就需要重新补充的,而把短剑送进炼金工坊再次充能,至少需要一百金币,这包括重新加固神术阵,还有更换镶嵌于其上的特殊魔晶。
你就算算,这得花多少钱吧。而假如是习惯与人正面对抗的骑士,再加上神术盔甲与马匹的钱……
另外,身为骑士,难道是用木盘子吃饭,穿普通麻布的人吗?
纣为象箸,则箕子恐。就是因为一个标准提高了,其余的标准自然跟着水涨船高。看起来仿佛每一笔花费都不是太大,但加起来的总数就很可观了。
总之疾风和猎犬以世俗的标准来看都是有钱的人,但让他们立刻拿出几百金币的现金来,那也很困难。
哦,猎犬稍好一些。虽然身为守夜人,教堂除了包吃住之外不会每月再付钱,但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开销,既不需要养家人,也没什么机会把钱花在集市上,所以靠着出外差的津贴也能攒下一些。
不幸的是,他太虔诚了,所以积攒下来的金币差不多都以供奉的方式返回了双塔教堂,所以他现在也付不起治疗的费用。
谁能付得起这五十金币五十金币往上加的费用呢?
“这是抢劫!”猎犬忍无可忍地低吼。
“教会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女公爵微笑着回答他,“只不过教会抢劫所有的人,我只抢劫你们而已。要知道,使用神术的价格,可是教会定的。”
这句话打倒了猎犬,因为这是真的。所有与神术有关的东西,价格都会至少翻上三倍,如果以此来计算,女公爵给他列出的费用,并不算多。并不是没有商人——甚至是小贵族,因为一场病而耗尽所有家产,变成穷光蛋的……
“所以到底多少钱?”猎犬声音嘶哑地问。
于是算盘珠子哒哒地响了一会儿,女公爵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数:“也不多,两百五十二金币零五银币——给你抹掉零头,就给二百五十个金币吧。当然,要现付,我这里可是不赊账的。”
显而易见,他们付不出来。疾风思考了一下,提出把自己的神术短剑抵押在这里,让他们回去筹钱。然而女公爵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问他:“抵押?你要用我的战利品来抵押?亲爱的,我想你可能弄错了什么,这只是药费,还有你们赎回自己的赎金呢?别忘记了,你们可是我的俘虏!”
猎犬是可以跑的,虽然打不过海因里希,但他自忖还是能逃掉的,但疾风不行。
于是他们最后的欠款是一千金币——这还是把疾风的神术短剑充抵了一部分费用之后的数字。
“也许双塔愿意出这笔赎金?”女公爵很客气地提出建议,“你们可以送一封信给双塔。”
这个提议当然不行,因为守夜人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双塔更不会为了一个魔鬼交付赎金,那不就等于承认他们在使用魔鬼了吗?
“那你们可以为我工作。”女公爵终于把她那可恨的算盘放下,整肃了表情,“我还要继续在无尽深渊寻找其它的遗址碎片,你还有用。”
猎犬也可以对前面那些可笑又可怕的医药费和赎金统统不认账——前者他可以说那不是教会的神术所以不值钱;后者他又不是贵族,并不需要为了自己交付什么赎金——但说到寻找夏国遗址的空间碎片,却不是一件可以开玩笑的事。
是的,开玩笑。尽管女公爵一通算盘珠子拨得两人哑口无言,但他们心里其实也都明白,那都不是认真的——女公爵难道缺那一千金币?那么多的商人来购买长云领的出产,随便哪一样都能给她带来好几个“一千金币”,她赶紧杀掉两个来行刺她的人才是正常的。所谓什么欠款还钱,不过是留他们一条命的理由罢了。
而她留他们的性命又是为了什么呢?猎犬已经猜到了——她要打碎他这个守夜人狂热的信仰,找出更多的证据来推翻他认定的那些事情!
这想法令他恐惧,但在恐惧后面又掩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期待,使得他居然默认了那一千金币的欠款,并且暂时留在了长云领。
第256节
夏国的遗址碎片一时还无法再有线索,但是长云领的活儿倒有的是,比如说他们现在——刚刚收割之后,就开始平整土地,准备明年的春耕了。
猎犬和疾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犁地。
收获过后的土地要翻一遍,把底下的土翻起来,让可能藏在泥土里的虫卵和对作物不利的细菌翻到上面,让阳光和寒风杀死它们。
而落在地里的那些残余的作物根部或者枯叶什么的,要跟田边的杂草一起翻出来烧掉,这些草木灰将成为肥料。
另外,因为这片地今年刚刚种过马铃薯,地力消耗很大,所以在翻耕之后就先施一些肥,到明年春天换种别的作物时再照常施肥,损耗的地力就能补回来。
猎犬已经很多次听见肥料这个词了,但是他还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直到管着这片田地的奴隶挑来了一桶桶的肥料,盖子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味道就让他只想把自己的鼻子堵起来:“这是什么东西!”比最脏臭的贫民区还要——好吧,如果跟那些脏臭的贫民区比起来,味道其实还稍微好一点。
“是堆肥。”负责施肥的奴隶很坦然地回答,并且好奇地打量着猎犬。他们不知道新来的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们拉起犁来又快又好,一个人至少能抵两匹马!这么大的力气,是觉醒者吧?
“觉醒者?”猎犬也惊讶了。这些奴隶居然看得出来他们是得到了神恩的人?那他们怎么还能这么坦然大胆地跟他们说话?奴隶跟得赐神恩者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说话?他们跪在地上都嫌大胆!他们根本没有资格与神恩者对话!
“觉醒者大人们也下地呀。”奴隶很自然地回答,“现在用的一些肥料就是劳拉大人做出来的,她——还有女公爵大人,都会下地来看施肥的呀。”
猎犬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太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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