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去年,我到县里读初三,那时没有苏米,人落寞得很,熬了两个多月后,寻了一个星期六下午搞义务劳动的机会,偷偷地溜回家。走上几十里路,只为能见上爷爷一面,和他说几句心里话。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又要往学校赶。星期日下午有课。

路过车站,我看见金福儿在那里等车。在他身后,五驼子正忙着将一只猪开膛破肚。

不知为何金福儿见了我突然客气起来,无话找话说。后来才知道他有求于我。

金福儿说,学文侄儿,上学去呀!

我说,是的,金福儿叔。

金福儿说,这么远多难走呀,跟我一道搭车吧!

我说,我没有车票钱。

金福儿说,跟我一路搭车不用买票,上车时,你只要拉着我的衣角就行。我搭这趟车从来就不买票,比自己的车还方便。有些人啦,只有在家门口斗狠、逞威风,出镇子一步,就变得连只死蚂蚁都不如。

金福儿说这话时声调很高。附近只有五驼子一人,他正将一副猪心肺从猪身子里取出来挂在一只铁钩上。我明白,金福儿这话是说给五驼子听的。

我回头看时,见五驼子果然冲着金福儿直瞪眼。

这时,在供销社院子里过夜的客车开到肉铺跟前停下来。

我随着金福儿上车后,金福儿虚张声势地说,我今天带了一个人,不能再白坐车,得买一次票。

那司机说,金老板能坐我这趟破车就是给面子,哪能再让你买票呢。以后生意上的事你关照一下就行。

金福儿不再客气,一屁股坐在最好的座位上。

这些话都是用很响亮的声音说出来的。我看见,五驼子听着听着,脸上露出往猪颈上捅一刀时的那种凶相,背后墙上“镇关西内(肉)铺”几个字也似乎在闪着凶光。

在车上,金福儿不停地和我说话,隔一阵就摸十几颗傻子瓜子给我。开始我不敢接,怕他的东西有垃圾味。推说自己不会嗑西瓜子,只会吃南瓜子,后来见他自己也一个劲地嗑,再给时我就接下了。

金福儿老是问大桥的情况,还问大桥对他的印象如何。

我说,他很恨你,一天到晚说要朝你碗里放毒药。

金福儿听了直吸冷气。

我又补上一句自己的话,说,他还说要去少林寺学武功,回来后下你的黑手,将你打得七窍流血。

金福儿听了半天没话说,直到车子快进县城时,才重新开口,说,学文,你不是在瞎编吧?

我说,学校在学雷锋,不许人说假话。

金福儿说,我也学过雷锋,雷锋刚出来,我们就学了,你们现在学的是雷锋的儿子、孙子!

我说,你学的是“四人帮”,老欺压知识分子,欺压赵老师。

金福儿说,别人都欺压他,我若不欺压就表示我无能无用了!

车子很快就进了县城。县城的街道很旧很幽深,我记起一个刚学会的词儿,就说,你这个人城府太深了。

金福儿一定是没听懂,就说,你小小年纪就会用名词了,我聘请的那个王国汉也是一口一个新名词,说起话来别扭死了。

我说,王国汉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金福儿说,中专没读完,谈恋爱谈出了问题,叫学校开除了。现在想,若是人能倒着活就好了,我会重新好好读书的。

我说,你可以请赵老师当顾问嘛!

金福儿一笑说,请他当顾问?狗都要笑出尿。谁都会瞧不起我的!

说着,金福儿从大旅行包里拿出一罐子榨菜炒肉,要我转交给大桥。还一再嘱咐,让我对大桥说谎,别说是他金福儿捎来的,就说是镇长托我捎给他的。等大桥将菜吃完了,再对他说真话,让他想吐也吐不出来。

金福儿说,我马上要和镇长结婚了,只要你帮我,听我的话,将来考不上大学,我负责给你找个好工作。

我恨人家说我考不上大学。

我说,你和老母猪结婚也与我无关。

金福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就改口说,要不等你考上大学,送份厚礼给你。

昨晚,爷爷将镇里近来发生的事都跟我说了一遍。我知道镇长虽然口头答应和金福儿结婚,可心里却怕因此失去儿子大桥,而大桥是坚决反对他妈嫁给金福儿的。所以金福儿有些着急,毕竟镇长的地位比他高,他怕夜长梦多。

我心里说,金福儿谁叫你不借钱给我上学,我也要害你一回。嘴上却是应允下来了。

下车回到学校的寝室,放下东西我就去找大桥。

大桥正在自己寝室里看小说。

我说,大桥,恭喜你又找到一个爸爸了!

大桥听了,放下手中的书,扑上来要撕我的嘴。

我一边躲一边说,你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金福儿,是他教我这样说的。

大桥说,金福儿想做我的爸,除非他从此倒着走路。

我说,你怎么这样恨他,他可是大富翁啊!

大桥说,他的钱脏死了。

我说,我可差一点上了他的当。他让我给你捎来一罐榨菜炒肉,他还教我对你说是你妈捎的,等你吃完后再告诉你真相,让你想吐也吐不出来。榨菜在我寝室里,你来拿吧!

大桥说,不要,谁晓得他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你帮我扔到厕所里去!

我当然不会扔的,留下来美美地吃了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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