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小的伤口就像一只钻进大脑里的毛毛虫,弄得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按说,这事好办,去趟医院查一查,看有没有感染鼠疫、狂犬病或那种专咬死尸鼻子的怪病。可她没有去查,理由大概有二,一是她历来怕去医院,平日里有个头痛脑热,小毛小病什么的,最好抗着,实在抗不过去,去药店买点药凑合一下,也就过去了。二是心里“有鬼”,生怕万一查出那些病来,十有八九准被吓死。与其吓死,还不如病死的好。如果还有什么理由,那就是心存侥幸,就那么一点伤,不是鼠疫不是狂犬病不是咬死尸鼻子的病,过几天总归是要好的,有什么可怕的!
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伤口,左看右看,好像比前一天好点,可过一会儿再观察,好像还就那样,没有好转的迹象。工作忙的时候,暂且忘了。一旦闲下来再看,好像又有所发展变化,红晕似乎扩大了一些,伤口愈合的也不够理想。就在这种不安和恐慌中度过了一个星期,她的耐心熬到了极限,因为她感觉有点发烧,头有些隐隐发昏,心时不时有点悸动。这样,就不得不去公司职工医院看医生了。
各项检查做下来,除了有点发烧,其它数据都在正常范围之内。特别是她担心的鼠疫狂犬病之类,其目标值并未呈现阳性。那个伤口也被判断为一般的刺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来了。为了防止伤口感染,医生还是给她开了抗生素和退烧针,护士给她做皮试。
皮试无异常反应,她退下裤子,趴上小床。护士配好了针,用酒精棉球在她白生生的屁股上擦一下,一下扎了下去。她本能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气流顺着脊椎流向大脑,接着一阵头晕目眩,整个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护士怔了一下,急忙拔出针头,回头急切地叫了一声“大夫”,史艳萍便趴在小**一动不动了。
片刻,她感觉自己轻如烟云,轻轻地向上飘了起来,飘到屋顶,她转身朝下,看到五六个穿白大褂的人围着躺在病**的一个人七手八脚地忙乎着。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床头柜上放着什么仪表,跳动着各种曲线和数字。墙角那儿斜立着一个蓝色的灌子,吊在灌子一头的玻璃小瓶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小瓶上方安有一条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联结着一个罩子,罩在**躺着的那个人的鼻子上。那人眼睛紧闭着,看上去酷似她自己。不管是不是她自己,她身不由己似的,化作一股轻风从窗户的缝隙飘逸出去。
飘出医院大门,是一条繁华的大道,大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这是一座资源型工业城市,过去以铜的开采和冶炼为主,曾以铜产量雄居同行业之首而蜚声海内外。铜资源枯竭后,金矿后来居上,但已无法像铜产业那样在市内一业独大,像医疗器械集团这样的设计制造业群雄并起,各领**。
她飘过大道,扶摇直上,朝下看去,城市迅速缩小,原本庞大的厂区和居民小区被黑色的马路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犹如堆起来的积木,显得那么渺小。她就像看一个城市规划沙盘一样看着这些,企图找到她的家,她的家在哪里呢?
她的家就是她的肉体,此时正躺在急救室里,接受医生们的抢救。
给史艳萍打针的护士吓昏了头,她喃喃自语,说她打针之前是做过皮试的,没有过敏反应的症状。化验结果也显示,她没有过错,因为不是药物过敏,也不是疼痛性过敏。离史艳萍躺着的病床不远处的检测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个男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淡蓝色的屏幕,它显示着史艳萍的各项生命体征:心电波正常,血压在正常值范围之内,体温略高,呼吸均衡,尽管她的鼻子上戴着氧气面罩。携带着急救药物的**由她上方的袋子里通过塑料管一滴一滴输送到她的体内。她安祥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急救小组正在分析检测数据,努力寻找史艳萍的病因。他们好像遇到了他们从未遇到过的难题,因为她的生命特征基本正常。他们研究了她胳膊上那个已经愈合的小小的创伤处,没有发现异常。那她到底怎么了?
她在城市上空盘旋着,她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无所依存,也不知飘到哪里去。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她循着那个声音向前飘去,积木搭起来似的城市渐渐远去,她看到了绿色的大地和波浪式起伏的山脉。朝前看去,天边出现黛色,接着向黑色过度。她像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向下俯冲,进入一条隧道,瞬间被黑暗所吞噬。
她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限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她想大声喊叫,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想转身向后退去,但她停不下来,也转不过身。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命运,该怎么就怎么着吧!
她感到有一丝光亮照亮她的心头,她睁开眼,朝前看去,果然出现一个亮点,就像星星一样,在她的前方闪烁。给绝望中的她带来希望,鼓励着它箭一样向前飞去。
亮点迅速扩大,没用多长时间,隧道口豁然展现在她眼前。
她终于冲出隧洞轻轻落下,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左顾右盼,肯定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宽畅明亮,空气温润;鲜花绿草,流水潺潺;绿树假山,怪石嶙峋。她不知道她是升入了天堂还是坠入了地狱,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正在犹犹豫豫之际,从假山那边转过一位女子,她立在假山下,直视着史艳萍。史艳萍和她对视着,她身穿一身粉红色真丝长裙,通风孔吹进丝丝微风,吹动裙摆轻轻摆动,给人一种飘动的感觉。史艳萍不能断定她是天使还是魔鬼。
“怎么,不认识了。”那女子开口说话了,声音在四周回**,空洞而沉闷。
史艳萍眼前一亮,惊问道:“你是胡梅?”
“曾经是,”她说,“不过现在我叫重生。”
“我听说你出家了,后来又听说你不在人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史艳萍轻声说,轻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重生脸上掠过一抹微笑,史艳萍感觉有点怪,有点阴险。“不错,我是出家过,”她说,“你们都知道,我命中注定活不长久,出家是为了修心,为了脱离六道轮回,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可我命薄慧浅,等不到那一天。不错,我也‘死’过一回,可后来被人救了,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史艳萍摇摇头,满脸的不解与迷茫。
重生指着自己的鼻子,怪怪地笑笑:“你仔细看看我的头,还是过去那颗头吗?”
史艳萍不禁后退一步,望着重生颤颤巍巍地说:“胡梅姐,艳萍胆小,你别吓我。”
“叫我重生,”她强调道,接着她哈哈大笑,显出一副豪放和非凡的气概,她指着自己的头说,“我没吓你,我这颗头是别人安上去的,不信我取下来你看看?”
史艳萍慌忙摆着双手,带着哭腔阻止道:“别,别,别这样。”
“呵呵,真还吓着你了,对不起。”重生收起笑容,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那我们就说正事,”她指了指史艳萍的肚子,“你有了,是吧?”
“是。”
“是被一个怪鸟咬过,是吧?”
“是。”
“不好意思,你可能提前生产,生出一个常人看来不正常的婴儿。我要强调的是,不管生出的婴儿长什么样,你都要像正常婴儿那样去抚养他,爱他,呵护他,千万不可歧视他,更不可抛弃他,伤害他。明白了吧?”
“明白。”
“好,你可以回去了,那边还在等着你呢。”
“谢谢,”她怯怯地说,“敢问这是什么地方吗?”
“现在不便告诉你,以后你就知道了。”说罢,重生摇一摇身子,呼地一下不见了。史艳萍正在纳闷,忽听在她的上方一个沉闷的声音叫她,“跟我来,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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