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说姜映明一行,被萧太后驱逐出盛京之后,便着实体会到了当日天人师被他们算计驱逐的感觉,只觉着来时候威风凛凛,去时候一望皆空,再没有什么泱泱大国的壮志豪情,余下的只是对萧太后的不解和怀疑,并有些怒意和茫然,也不知该如何向中原皇帝交代,也不知该如何在群雄中立足。
杀人诛心,萧太后对姜映明等一众中原使节的驱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打断他们的手脚,取走他们的性命,更让他们无法接受。这就是一众人深陷在名利场中,许多时候完全是身不由己,既然批了朝廷重臣这一张皮,自然也就要受到相应的约束;才是捧上云霄时洋洋得意,跌落泥淖中灰头土脸,登高跌重,真实不虚。
一行人灰溜溜离开了盛京,一路上马不停蹄朝中原赶去,一面是因着茅山老道身死道消,那一副皮囊不知道能存续多久,一面也是担心萧太后还有后招,自要叫众人赶尽杀绝才好。
到如今,姜映明再傻也该晓得,当年在桃源乡发生的事情,萧太后已经全盘了解而开始向他们复仇,便只瞧茅山老道莫名其妙地自我了断,再听他临终时对灵渊说那些话语,自然与桃源乡之事脱不开干系,自然是萧太后上门寻仇来了。
也好在茅山老道一辈子烧铅炼汞,吃过的朱砂比别人吃的米粒还多。那些朱砂铅汞之物,在他活着的时候助他颐养容颜,服气养生;在他死后,沉积在体内的丹毒也起到了一个维持肉身不坏的作用。到得今日三天过去,茅山老道的尸身依旧栩栩如生,并不曾僵硬回软后流汤腐烂,而是彻底停留在了他刚刚断气的时候,丝毫未变。
这三日来,龙虎真人一直守在茅山老道的尸身旁边,只怕匆忙赶路中叫蛇虫鼠蚁伤害了老天师的遗褪;一旁服侍龙虎真人的丁宁道人,几番劝说后也不见有什么效用,又见得自家师父着实是哀痛非常,又少了茅山老道的灵丹相助,已然随时日推进,精神状态愈发不正常起来,成日里只顾着喃喃自语,与外人的沟通几乎全部切断,照这样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只怕龙虎真人也要尸解而去,与茅山老道携手共蹬九天了。
着实无奈之下,丁宁道人也是寻了队伍休息整顿的时机,硬着头皮找到姜映明的所在,只双膝跪地面露出哀容,悲切到:“姜师叔,求您救一救我师父吧!他老人家今日滴水未进,憔悴处已经透出了灰败来,只怕再熬上三五日,师父他……”
说到这,丁宁道人不禁悲从中来,落下了眼泪。自打到盛京之后,他与茅山老道的几名弟子一直不曾入住馆驿,只奉龙虎真人的意思寻了个破败的道观落脚,平日里游走在民间打探消息,并不能侍奉在自家师父身边;好容易师徒得了团聚,又见得老真人这般颓废模样,便真叫他六神无主,无奈下顾不得那么多恩怨,只来求姜映明拿一个主意。
姜映明这几日也是心力交瘁,眼角处都生出了几道细纹,这对他这样的内家高人来说,着实是不可思议而叫人看着心惊。只听着丁宁道人如泣如诉,姜映明也是着实长叹了一声,挥挥手屏退了周遭亲卫,只孤身瞧向跪倒在地的丁宁道人,道:“老真人这几日的情况,我自然也都看在眼里。非是我薄情寡义,不愿劝解真人些许;实在是今日之祸,原因当年桃源乡起。龙虎真人也不全是哀悼茅山老道,便也因着当年之事而内疚自责,加之惊惧不能自持,才落得如今这般样子。便是魔在心中,旁人援助不得。”
丁宁道人听闻此语,更是哭了个稀里哗啦就快要抽过去,只因着桃源乡一事他虽未参与,却也曾经听师父说起过点滴,即便是不晓得前因后果,也知道那事儿是师父的心结;别说是现在光景,就是平日里老真人神志清醒,都是不能与他说起的。
只听得脚步声响动,就见轩辕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丁宁道人身旁,差点见这可怜的道士吓昏过去,才听他一时开口,道:“姜映明,桃源乡之事,我并未参与;无生老母之祸,我却是亲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便不管你们当日做了什么,是多是错,都过去了。只心生悔意,畏惧非常,就别说十六年,十六年也是于事无补的。”
姜映明只摇摇头,道:“道理我早就晓得,你这话只留着对真人说。当年所做的一切,我这边都认着,就不说什么问心无愧的鬼话,也不怕谁人来像我讨寻。现如今真人陷入矛盾,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罢了;等他饿极了,渴坏了,困够了,自会求生,也就能直面此事。”
轩辕鸿闻言心中暗叹,想着龙虎真人再怎么说,也是有道有德的道家天师;纵是他甚至混乱,平日里也读过不少道德箴言,学过至圣先师的道理。连龙虎真人都迈不过去的坎,姜映明又是凭什么迈过去的?才见识了他姜映明的金戈铁马,铁血无情,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当此时,营地外忽然起了一阵嘈杂喧哗,便听得几声暴喝怒吼响起,惊动了姜映明等人身子一动,便出离了临时搭成的屋棚,只朝着喧闹处赶去。
就在不远处,一群兵丁这会儿团团围住了一人,原是个招风耳的中年人,便见他这会儿嬉笑着环顾众人,口道:“大家伙儿都是奉皇命办事,各为其主,井水不犯河水,就不要互相为难。贫道并不存恶意,就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走了便罢。”
这会儿姜映明也赶朝前来,只一瞥那人便是嘿嘿冷笑,道:“我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擅闯中原使节队伍驻地,不怕得一个抄家灭族的大罪,原来是虚皇座下耳神,幽田道人在此。幽田子,你要说‘井水不犯河水’,原本没有道理;我与你师尊很有些龃龉,就不是毫不相干。现如今你擅闯我驻地,就是存了指点的心思了!”
幽田子只嘿嘿一笑,看上去很是没皮没脸的模样,就与太元子的仙风道骨,罗千子的宁折不弯不同,很有些市井气,才听他道:“姜前辈在上,我哪敢说什么指点。原是萧太后有谕,请诸位离开盛京;未免着几位心中不忿,杀一个回马枪,才叫我沿途相随,陪伴诸位离开。我知道姜前辈不愿见我,这几日也不敢打搅分毫,只靠着啃干饼度日,却不料还是露了行踪。姜前辈,您与我师尊的有怨,就该与他老人家讨回,原不必欺负我们小的,无端堕了你的名头。”
姜映明充耳不闻,只伸手抽了精钢宝剑出来,一时道:“正邪之争,哪有什么大小之辨?你拜在东海魔道麾下,原本就与我不共戴天;现如今又与萧太后搅在一处,就不知你东海与镔铁之国,暗地里究竟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如今我遭萧太后驱逐,自不是镔铁之国宾客,既然见了你魔道中人,自然是要降妖除魔,也顺便有些疑惑,要请你指教!”
姜映明所谓的“疑惑”,其实就是虚皇与萧太后的关系,便是这两位都是不世出的武道高人,单独一个就很难以对付;若是他们搅在了一起,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就着实不是好事儿,还得弄清楚才行。疑团不是堆垒起来,浪费脑子玩的,自然是要一一解开;现如今幽田子自投罗网,姜映明便生出将他擒下逼问的意思。
幽田子支棱着耳朵听姜映明说话,不住摇头便是轻叹一声,道:“姜前辈已经动了杀心,言语中都有杀意蕴藏。看来今日我非要受姜前辈指点,才能渡过得这一难关。年前姜前辈指点我两位师弟,我听闻着实心中欢喜,便是他俩入门日短,又是新近顶替前任齿神舌神,很是狂妄,早该吃亏。我们这些早入门的,受师尊约束不得管教太多,也着实感谢姜前辈不吝出手,却不料今日这事儿,也轮到了我头上。”
说着话,幽田子便是从后腰抽出来两柄长不过二尺的,薄如蝉翼一般的短刀,继续道:“只是要请姜前辈晓得,我便与那两个废物不同。前辈有心指点,也要保护好自身才是!”
话音未落,幽田子就是猛地朝上一跳,使轻功跃起丈许,一瞬间越过了围住他的兵丁,自将那双刀刀刃朝外,交叉着横在胸前,直如老鹰扑食一般,居高临下朝姜映明斩去。姜映明见状冷笑不止,暗叹此人虽是嘴上厉害,功夫却着实稀疏平常,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便不知面对内家高人,原不该离地而攻,失了借力之处,便令他为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伸手朝前一抓,姜映明便隔空扯出了幽田子的脖颈,只想着将他扯过来拿住,却不料劲力扯住幽田子的瞬间,幽田子脸上便露出一丝冷笑,随即就有一股大小仿佛的劲力,同样扯在了姜映明的肩头,只扯得他身子一摇,下一刻就被加速冲来的幽田子双刀一绞,割破了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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