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不久，苏歆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一名插画师打过来的，她叫作纪蕊，以前是苏歆小说的粉丝，后来入行之后，通过圈内勾搭，和苏歆认识了，后来发现两个人都是绿城人。

今年初，纪蕊带着自己刚认识的男友回绿城过年见父母，顺道约苏歆见一面。

二次元的圈子很奇怪的就是，虽然人和人没见过面，但是在网上已经无话不谈了。苏歆自然提到自己有个相亲对象，然后请纪蕊替她把把关。

纪蕊说没问题，她要请苏歆和周泉看电影。

但是，当天下午在公司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全荃虽然平时对苏歆很客气，但是对下属非常不客气，她会直接骂她们蠢材。今天苏歆路过她办公室想还衣服给童小天的时候，就看见全荃在训人。

平时苏歆爱聊天，全荃部门下属女员工有了委屈也和她诉苦，这时看见全荃训人，看不下去了，就出面去劝全荃。全荃一时间火气没压住，就说了很刻薄的话。

童小天走进来，看见苏歆站在那些女员工那边，就生气地和苏歆翻了脸：“你才来公司多久？你有什么资格数落全荃？”

这下苏歆绷不住脸了，把衣服摔在沙发上，掉头就走，心里想：我配合你们演什么《情深深雨濛濛》啊！

她没好气地下了楼，遇见了廖总。他听说她是因为全荃生气，便劝她说：“全荃这个人也不容易，她对人其实很好的。”

苏歆说：“对不起廖总，我还有约会，我先走了。”

廖总说：“今晚是要对那个广告投标搞公司内的竞选，你不来了？”

苏歆讽刺道：“既然还要我和人家选过再决定，不如我让给人家好了。”

她生气地走了，周泉已经按照之前的约定开车在路边等她。她闷闷地上了车。

周泉看她生气，也不敢问她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她就问周泉一个问题：“问你一个问题哦。”

“嗯。”

“如果有这么一个女人，周围的人都说她好，但是我告诉你，她这个人不好，你会信我还是信她？”

“我估计还是信大家吧，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周泉说。

瞬间，苏歆感到前所未有的没有安全感。她觉得像旁边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即使你不图他什么，想和他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但是一旦遇见了全荃这种女人，只要她愿意，她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带走你身边的男人。

就像童小天的那个女朋友。

她去童小天的空间里看过，他那个女朋友长得很年轻，看起来也很可爱，但是有什么用呢？在成熟有魅力的女性面前，她就是个牺牲品。

苏歆第一次感觉到了成熟女性的优势，比起年轻的女孩子，全荃这样的女性美艳成熟，更加明白男人要什么，做事情更加实际干练，直击目标。可惜这样的优势，苏歆完全没有。

年纪到了，年纪大的优势她却没有，她感到了挫败。

周泉看苏歆的脸色不好，也没有敢再说话。

两个人去了电影院，在那里看到了纪蕊。纪蕊亲热地和她拥抱，然后和她介绍自己的男友，笔名叫作六条的独立插画师。

六条长得仪表堂堂，和纪蕊穿着同色系的条纹西服。纪蕊穿的是一条森系长裙和条纹大衣，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簪子固定于脑后，脸上戴了个无镜片的黑镜框。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很典型的搞艺术的，迎面就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让最近在公司里混得头昏脑涨的苏歆感到非常舒适。但是旁边有几个衣着时髦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纪蕊好久，满脸不爽的表情，不知为何。

“这些小姑娘是不是有病！”纪蕊吐槽，“你来之前她们就一直盯着我看！我穿这身怎么了？”

苏歆觉得，根本原因就是，那些小姑娘穿的衣服款式很新潮，但是质地比较差，本来觉得吸引眼球理所当然，但是被这两个人压倒了气场，所以内心不忿。苏歆觉得好笑，虽然经常说年龄是女人最大的天敌，但是绝不局限于年纪大的女人对小姑娘有敌意，同样，年纪小的女人对“老女人”也有敌意。现在苏歆不禁有点怀疑歧视“老女人”的言论到底是谁先放出来的。全荃和纪蕊面对比自己小的女性优势如此明显，难道是因为优势太明显了，所以更容易戳中对方的痛处吗？

或者说，社会上流传的很多言论，它的反面才属于真实？

苏歆这么想着，被纪蕊拉着进了电影院。

他们看的是一部国产搞笑动画片，全场笑得前仰后合，但是苏歆不确定周泉是不是喜欢。

看完电影，纪蕊建议去坐一坐。他们在星巴克和烧烤摊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毅然选择了烧烤摊。

苏歆知道一家烧烤摊在距离市中心比较远的地方，周泉便小心翼翼地开了车带他们去。到了那家店，她想起有网上的团购餐，便拿出手机要团一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机信号突然变得不太好。

纪蕊笑着说“我来啦，没事的。”

苏歆急忙阻止她说：“说好的你请电影我请烧烤，你不要搞乱了这个安排呀。”

烧烤场的服务员拿着餐牌站在桌子旁边等着苏歆埋单，苏歆还是刷不出页面，场面一度尴尬。周泉拿着手机已经找到了那个页面，手指一直悬在手机屏幕上，说：“要不要我来付？要不要我来付……”

苏歆顿时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干脆说不团了，直接付现金。她看周泉很快地收起了手机，心里不禁吐槽：你要真帮忙，就直接按付款，这么点钱，用得着问那么久吗？

他们点了烤鱼、烤串，还有一盘炒螺。

本来一路和纪蕊吃得好好的，六条也安安静静在旁边听着，但是吃炒螺的时候，苏歆就崩溃了：炒螺是一大盘，一般是用筷子夹到自己的碗里，然后直接用手或者用筷子拿起来，另外一只手用牙签把螺肉挑出来吃。可是周泉他不知为何，直接拿着牙签从盘子里挑着螺蛳出来，但是又挑不稳，他就一下一下的，螺蛳就一颗一颗在他面前滚来滚去。

这种吃相，让苏歆头一下子就炸了一般，一股子无法抑制的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纪蕊和六条很微妙地避开了那盘螺丝，慢条斯理地啃着肉串。苏歆的脸色一下子差到了极点，但是她又不好发作，只得把筷子稍微用力地放下，说：“都凉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周泉送苏歆回家。本来纪蕊和苏歆家是同一个方向，但是苏歆不愿意周泉知道自己朋友家的情况，就和纪蕊咬了一下耳朵，纪蕊和六条就打车回去了。

在车上，苏歆一次次回想着周泉吃饭的那个画面，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和他提这个问题，但是对方先开口了：“你那个纪蕊朋友，和我四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你不是独生子吗？”苏歆奇怪地问。

“是啊。是我的表妹。我有四个妹妹，最小的比我小十二岁。”周泉很自豪地说。

苏歆不知道周泉的自豪感从何而来，忍住没插话，但是他还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和我四妹妹睡一张床的。”

苏歆吓了一跳。

“因为我读的是奶奶的学区，奶奶和我妈妈关系不太好……所以她一张大床，就让我们三个人一起睡……”

苏歆消化了很久，才说服自己那时候他的四妹妹应该是才几岁大的小女娃。她岔开话题：“你奶奶和你妈妈关系不太好？”

“是啊，奶奶本来住我家，但是和我妈妈关系不好，然后就搬出来住。奶奶比较凶，她搬出来住之后，我爸爸和我妈妈关系也不好了。”

要是苏歆没有记错的话，周泉的妈妈不是一个忍辱负重，天天上门为不做家务的儿媳妇做饭洗碗的贤惠女人吗，怎么和婆婆关系也不好？

“纪蕊长得和我四妹妹简直一模一样！”周泉忍不住感叹道，又说了一遍，“我有四个妹妹！”他把他的手指伸出来，做了个“四”的手势。

刚见面的小女朋友被周泉不断联想到自己曾经同床共枕的四妹妹身上，对苏歆来说，是一件非常不舒服的事情。尤其纪蕊的男友还在身边，她本身年纪也小，高中时候就看过苏歆的小说了，苏歆对自己的小粉丝本能地有回护心理，这下可越来越不高兴了。

“我有四个妹妹！”周泉又重复了一遍，“小时候，我身后跟着四个女孩子！”

苏歆忍不住说：“你的那几个妹妹现在都结婚了吧？”

“是呀……就是四妹妹没有结婚，但是也应该有男朋友了。”周泉的话语有点迟疑。

苏歆微笑着祝福：“这么好的姑娘，将来一定会被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抱入洞房，疼爱一辈子，然后生个大胖儿子，成为别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媳妇儿。”

周泉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苏歆惊讶地说：“难道你不也是这样祝福着自己的妹妹吗？”

周泉没有搭话。

苏歆忍不住心里吐槽：妹妹多又怎么样，将来还不是别的男人手心里的宝贝。你有再多妹妹，也是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收入还低，吃个烧烤付款还要装模作样半天。哼，我问你我和我同事有矛，你信谁，你居然说“信大家”，要你何用？

到了家，她略带冷淡地说了句：“再见。”

回到家，苏歆十分不爽地换了衣服，拿着手机和纪蕊聊天。

“那人怎么样？”她问。

“看起来很老实。”纪蕊说。

然后苏歆回了一串“呵呵”。

这时候，手机传来了一声消息提示音，居然是董前发来的消息：“在干吗？”

苏歆的心怦怦地跳，她努力装作冷淡地说：“准备睡觉。”

“我也是。”他说。

“嗯。”

过了一会儿，董前又发来信息：“下雨了。”

苏歆打开窗户看着外面，居然真的下起雨来。“你在绿城吗？”她问他。

“不，我回花城了。祝你新年快乐。”他说。

她忍不住打开董前的朋友圈，里面都是参加年会的照片，还有一些看起来比较浮夸的晒豪车、晒酒会的照片。听说律师这个圈子的人都比较爱炫耀，他们喜欢夸大收入，喜欢炫耀自己的生活，董前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她仔细看了他的朋友圈，并没有发现他有女朋友的迹象。

“祝你新年快乐。”她说。

董前又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来花城玩？”

苏歆说：“眼下去花城的机会不多。”

“你自己可以过来玩呀。”

“我又没什么亲戚朋友在那边。”

“我可以招待你。”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好客的。”

苏歆觉得他太直奔主题了，就岔开话题说：“跟你吐个槽，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他表示洗耳恭听。

“我今天和我的一个女同事吵架了，但是大家都很信任她，她很会做人，也很有魅力，如果是你，你会相信大家还是相信我？”

“什么样的女人啊？”董前问。

“就是……很成熟的一个女人，大家仿佛很相信她，但我觉得她有些事情做得不对。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其实苏歆也不觉得全荃就是她的敌人，但是全荃在工作和爱情上给予她莫名的打击，让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并不打算在新觉长远发展，而且也没有爱上童小天，只是全荃把控爱情和工作的那种强势，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

按常理说，年轻单纯的女孩子在年长女性面前应该是有优越感的，现在不是很多女孩子动不动就把比自己大几岁的女性叫“老女人”吗？但是真正面临竞争的时候，成熟女性那种魅力，小女生怎么抵挡得住呢？

啊……好挫败……苏歆把头埋在了枕头上。

董前回复她说：“两面三刀的女人的花招，骗不了我的哦。”

他又发了一句：“你这种呆呆的女孩子说的话，多半是真的吧。我相信你。”

苏歆抱着手机在**打起了滚。

—他居然说我是“呆呆”的女孩子？我哪里呆了？

从来没有男人说过苏歆“呆”，她给男人的感觉是锐利的、反应敏捷的，并且有些男人还会觉得她很强势。

“睡觉吧。”他说。

她立刻滚回**睡觉。

过了一会儿，她睡不着，给董前发信息：“你睡着了吗？”

董前回复说：“没有，几个朋友叫我出来打牌，我又出门了。”

苏歆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她鬼使神差地打了个电话过去，听到了对面略带嘈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声音。

董前的声音带着官腔：“怎么了？我在打牌，啊……”

“我不小心碰到了。”苏歆赶紧挂了电话，呼了口气。

对方的生活，毕竟和她相差太远。而且他的私生活，她完全不了解。这么晚了还出去打牌，旁边还有女人的笑声……这就是董律师的生活。

而她，只有一个人的大床，还有床下的一条宠物犬。

她的生活这么简单，在旁人眼里甚至是有点枯燥的，对方怎么可能对她感兴趣呢？

深夜，远处传来的爆竹声在告诉苏歆，快过年了。

今年，她就该三十一岁了。

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是一个忙碌的节日。

上班族一般有七天雷打不动的春节假期，他们忙着挤春运的高铁，回到家忙着到各个亲戚家拜年，然后又忙着踏上回程。

但是对自由职业者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让人无所适从的节日。

不但苏歆，就连乔伊、叶子、朝颜、纪蕊这一系列自由职业者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要这么赶着在饭桌上拼命吃？为什么家族里的亲戚要趁着为数不多的相聚机会互相揭短、炫耀、比较，然后闹得不欢而散？为什么大家都会非要在这个时候往人多的地方一头扎进去？

自由撰稿人、自由插画师、独立漫画家几乎都很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很多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的社交，讨厌那种纠缠不清的人际关系。

春节的时候，他们更愿意抱着自家宠物躲在自己的房子里取暖，等到人潮散去，大家都可怜兮兮地开始按部就班地上班的时候，才像出笼的鸟儿一般，开始出门浪。

“我甚至觉得我应该是个日本人。”纪蕊说，“你知道，我打游戏都很讨厌社交功能，日本的游戏就做得很好，组队都不能聊天，没有乱七八糟的互动。也许我适合生活在日本，和周围人老死不相往来，多好。”

乔伊表示她最受不了的是中国的厌女症：“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真的感觉我自己是个小公主一般，我提着重物出门，都会有男人很绅士地帮我。但是在中国，他们似乎觉得谦让女性、帮助女性，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中国男人明明那么需要女人，可是提起女人的时候，却一副鄙夷的表情！似乎对女性好是丢脸的。”

“我觉得我适合生活在古代。”叶子耷拉着眼睛说，“古代生产力不发达，人的欲望也会减少，虽然苦一点，但是终究没有现代这么嘈杂。我从北京飞回家只需要两个小时，他们只需要期盼我两个小时就到家了，然后开始数落我什么时候嫁出去。如果是古代，我从北京回家估计要个把月，知道回家不容易，他们就不会这么抓紧时间训斥我了。”

苏歆是她们当中唯一还比较愿意留在现代的中国的人。在她的眼里，中国男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外国男人在她眼里也很恐怖啊！他们体毛那么多！而且她完全欣赏不来他们的美貌！

“你过年不和周泉一起吗？”乔伊问她。

这句话真的是问到了点子上，苏歆呼了口气，说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要重新审视她和周泉的关系了。

那天苏歆接到周泉的电话，说过年单位发了一袋米，要送给苏歆。

苏歆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家看起来像是缺大米的样子吗？”

居然给她送大米！她看起来就像是只配得上大米啊，坚果啊之类的女人吗？

周泉没料到她会生气，急忙唯唯诺诺解释了半天，说只是顺便送，马上开车给她送过来。

挂了电话后，苏歆站在步行街还是有点生气。她谈不上为什么生气。她谈过的恋爱中，其实也不是很计较对方送不送贵重的礼物，但是大米？她还是接受不了这个设定。

周泉很快来了，看苏歆不高兴，就请她吃顿饭消气。

听到他说请客吃饭，苏歆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计较，便消了气跟在他后面。谁知道迎面走来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一看见周泉就大声叫：“周泉！”

周泉一看见那个妇女就喊了一声：“二姨。”

周泉的二姨用充满探究的眼光看看周泉，再看看苏歆。周泉将她拉到一旁，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那个妇女就不停地回头看苏歆。

这一瞬间，苏歆感到极度不适。

平时她参加任何社会活动，或者是一些饭局，在场的人都会客客气气地介绍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背景，然后大家都会非常礼貌地按她的身份给予她应有的礼遇。

这种将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话算什么呢？他在背后会怎么说她呢？苏歆感到了明显的不悦。她站在马路旁边，不安地捋了捋头发。

周泉的二姨走过来对她说：“既然你是周泉的朋友，那我代表我们家诚挚邀请你大年初二来我家参加我们的家庭聚会。”

苏歆这么一听有点高兴，还来不及回答，周泉就赶紧接话说：“我初二那天要加班。”

苏歆诧异地看了周泉一眼，然后只得对那位阿姨笑笑，没有接话。

周泉二姨失望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带着孩子离开了。

苏歆全程不发一言，周泉脸色很不自然地请她去吃火锅。

吃饭的时候，苏歆想起每次吃完饭，周泉从来没有给她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她本来也不喜欢缠着周泉，所以也觉得并无不妥，并且以为周泉性格如此，但是此时此刻，她有点想提这个问题了。

“周泉啊，你有没有试着对一个女孩子朝思暮想，即使分手了，也会马上给她打电话什么的？”苏歆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语调。

“有啊，我前妻。”周泉很快地回答。

苏歆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周泉急忙夹菜，手有点发抖地放进了火锅里。

“我前妻以前和我是一个单位的，区别在于我有编制，而她没有。”周泉看话题已经打开了，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她以前是有男朋友的，我总是叫她出来玩，就慢慢熟悉了，我就把她抢了过来。”

苏歆忍不住打量这个脸色略带蜡黄、身材瘦弱的男人：他还敢抢别人的女朋友？

“但是其间，她劈腿过好几次，我也原谅她了。后来我们结婚了，婚姻生活你也知道，她不怎么做家务，我妈妈也不喜欢她，但是我一直忍耐她，直到发现她出轨了一个老板。”

“你们有孩子吗？”苏歆很快地问。

“有的。”

“离婚后孩子归谁？”

“归她。”

“平时不去看孩子吗？”

“那个孩子，在我们离婚的时候，我家里人要争夺抚养权，所以我试图打过官司，但是后来做了DNA检测，发现孩子不是我的，是那个老板的。”他说。

这真是活脱脱一幕狗血剧。

苏歆端起饭碗不动声色地喝了碗汤，因为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

说到前妻，他的声音有点激动：“她大概还以为我这次会原谅她吧，但是我不会原谅她了。”

“孩子毕竟叫了你几年爸爸，你离婚后也没去看过他吗？”苏歆问。

“没有。不过我前妻家庭条件很好，所以不用担心，她家家境很好的。”

这个男人，没有人情味。

苏歆低头吃着菜，开始正视这个事实。

自始至终，他觉得前妻出轨的原因是老板有钱，他觉得不去看那个孩子的理由是前妻有钱，他不会觉得是对方比他更会做人，也不会觉得不去看孩子其实就是因为愤怒和不甘。

他喜欢前妻，就去挖了人家墙脚，前妻劈腿几次，他都默默接受，这一切所作所为，苏歆都感觉不到这个男人前妻的个人感受的存在。在这些描述里，前妻被描述成一个朝三暮四、懒惰、贪慕虚荣的女人，仿佛只要谁对她好一点，她就能被勾搭过去，而且在家庭里，她个人的感受是完全被忽略的。

“你前妻和你妈妈关系好吗？”她问。

“她们从未吵过架。”他说。

是的，按他的逻辑，不吵架，那就不需要费心思了。

苏歆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一个让对方“拿得出手”的伴侣，她从未想过周泉会这么抗拒在自己家亲戚面前介绍她。

那天周泉请她吃饭，她才注意到，这个人平均每隔一个星期就会请她出来吃饭。胡婵戏称他的收入只能允许他每隔一周见苏歆一次，苏歆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周泉每次送她回家之后，从来不给她发短信或打电话。

他们之间的确不像情侣，也不像朋友，难怪他不愿意她进入他的生活圈。

令她感到尴尬的是，她却积极让他进入了自己的朋友圈，至少他见过了纪蕊。他到底想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听到这里，乔伊打断了她：“担心什么，赶紧分！”

乔伊对苏歆和周泉交往这件事，一直持强烈的反对态度，一着急起来话还说得比较难听：“他老妈是这样的，你受得了？你自己一顿饭都做不好，还想去伺候人？再说了，他帮着他妈妈谴责他奶奶，一方面说明这个人没有尊老的习惯，另外一方面也说明，他妈妈非常难缠！一个和婆婆处不好的女人，将来会和儿媳妇处得好？而且这种人，就是想讨个媳妇回去照顾他妈妈。他照顾不好他妈妈不关他的事，要是你照顾不好他妈妈，呵呵呵，那他全家人都会说你，戳你的脊梁骨！”

“你有钱，不着急结婚，当然不了解我这种人着急结婚的心态啦。”苏歆嗫嚅着回答，“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乔伊一听顿时气绝。她妈妈逼婚都逼到要以死相逼的地步了，难道她不着急？难道她不是用最后残余的理智来对抗亲情的强势绑架，为了避免掉入一地鸡毛的婚姻坑？

“我不管你了！”乔伊怒道。

苏歆没想到自己好朋友会因为这种事和自己闹脾气，也觉得碰了一鼻子灰，便讪讪地告别了朋友们的聚会。

她对乔伊其实也愤愤不平：对方事业成功，对比出自己的失意。现在在感情上也要强势地对她指手画脚，随便贬低她的相亲对象。

她隐约还害怕一件事，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接受现实，接受周泉，很怕乔伊几句话又把自己拉回以前的状态。网络上说文艺女青年普遍单身，不是孤独终老就是给人当后妈，她很怕这样。

第二天，苏歆醒得特别晚，不想回公司上班。之前她和全荃闹得有点下不来台，见面也尴尬，反正公司对她根本就不考勤，她就约胡婵出去吃饭。

胡婵给她带来个好消息：董浩通过了司法考试，准备来绿城找工作了。

“很难得嘛！”苏歆见过不少北京土著一辈子老死都不愿意离开北京，这家伙居然为了追女孩子愿意来这边工作，真是难得，“顺便恭喜他通过了司法考试呀。”

胡婵有点不好意思：“他在北京很难找到挂靠的律所，来这边的话，我妈妈认识一个老同学，可以帮助他挂靠一个，还可以找个师父给他。”

胡婵说的师父，是胡妈妈一个同学的儿子，年纪大概和苏歆差不多大。他听了胡妈妈的拜托之后，神情严肃地对胡婵说：“如果他哪天飞黄腾达，不领你这个情，你可别后悔。”

“将来如何是他的事情。”胡婵坚定地回答。

苏歆目瞪口呆地听了半天，不由得笑道：“别说得好像一进律所就能发财好吗？”

“哎，做律师是很容易发财的。你知道他那个师父名下有两栋别墅，而且还开一百万的宝马吗？”

“律师大概都这样吧。”谈到律师，苏歆提到董前，大概描述了一下，说，“我对他还蛮有感觉的。”

“给我看看。”胡婵要看董前的朋友圈，一看到董前的自拍照就说，“这个人面相好凶哦！”

董前的眼神是比较锐利，但是这也是吸引苏歆的一点。

“我喜欢他这个眼神。”

“但是这种人一点都不好控制，不会和你走进婚姻的。”胡婵很肯定地说，“好好把握周泉吧，周泉才是和你走进婚姻的人。”

“可是他态度一直不温不火哎。”

“你要知道按他的那个性格和收入水平，已经算对你不错了。”

“他那个眼睛不好的妈妈怎么办？”这始终是苏歆的心头刺，“还听说他妈妈以前和他奶奶关系不好，真让人担心……而且我朋友说了，这种家庭出来的人以后不会好好处理婆媳关系的。”

“你那个作家朋友的性格真是刚烈啊。”胡婵笑嘻嘻地说，“你别听她的，你要是想结婚，你还是得找周泉这样的人。你说的那个律师，我感觉他最多和你玩玩，也未必是真的。而且是不是律师，那我还怀疑呢，萍水相逢的人，谁知道他什么底细。”

说到这里，胡婵又谈到在董浩来绿城之前，她要先去北京一趟，见董浩家长一面。两个人认识了多年，第一次见对方父母，苏歆不由得替她紧张，吃饭过后送了胡婵一套护肤品。

“哎呀，苏歆姐，你太客气了。”胡婵说，“擦脸的东西我也有啊。”

“你不知道，北京天气可干燥了。”苏歆说，“这虽然是个品牌，但是也不是什么奢侈的牌子。你第一次去他家，如果住他家里，你用的东西不能太随便，不然人家小看了你。用这种不是特别贵的但是又有点名头的护肤品是最好的，省得人家父母以为你眼巴巴地去高攀他们，或者又觉得你用得太贵，以后不好养活。”

“你想得真周到。”胡婵笑嘻嘻地说，“谢谢苏歆姐。到时候我从北京回来，给你报告情况。”

她们两个叽叽喳喳又逛了首饰店。胡婵谈到刘丹：“哎呀，她放假回西安啦，又开始疯狂相亲，据说这一次遇见了个自己有公司的男人，两个人一见面就上床了，真是。”

“啊？”苏歆一下子对这个刘丹的做法不能接受，“这样不太好吧。”

“谁说不是啊，前两天闹着分手，还打电话和我发脾气呢。”胡婵说。

“这妹子够折腾的啊。”苏歆说着。

两个人逛了首饰店，又去看了场电影才分手。

乔伊已经正式签合同，担任新剧的总编剧。她最近也很辛苦，因为是IP原创作者，公司开始给她安排各种通告，让她参加一些综艺节目和谈话节目，增加曝光率。

“长这么好看，不好好炒作一下美女作家的人设，真是浪费。”投资方说。

参加谈话节目，那些主持人，尤其是女主持人，总会不可避免地问到她“为什么还没有结婚”。

有一次，有个网站的主持人大概是刚生了孩子出来工作，依旧沉浸在“当了母亲”的女人成就感中，采访的时候多次夸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带着怜惜的目光看着乔伊：“乔伊小姐虽然事业有成，但是没有家庭，这对女人来说依旧是不完整的。”

乔伊再也忍不住了，她看着这个身材走样的女主持，心想，这个人是不是搞错了对象，明明是她的采访，怎么对方花了一大半时间在谈自己的老公、孩子。她说：“我父母双全，家里还养有两只猫，有四处房产都在升值阶段，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认为我没有家庭？”

女主持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是依旧要强撑：“我的意思是，女人还是要嫁人，找到自己的归宿。”

“意思就是你已经有归宿了，老公、孩子，对吗？”乔伊问。

女主持挺直腰说：“是呀，我很幸福。”

“家里房子是谁的名字，是全款还是贷款，如果是贷款的话谁在还？是学区房吗？小孩将来在哪个学区读书？是重点学校吗？”乔伊问。

女主持气得说不出话。

“我就不需要担心这些。”乔伊摆摆手，“我还可以随便在北上广买房子，全款。只有一无所有的女人，才会把男人当作自己的最后‘归宿’。你身材都走样成这样了，不好好请个私教恢复了再出来，还要深夜出来做节目养家，就这种日子还要自我催眠挺成功？”

这段后来被节目组掐掉了，乔伊觉得十分可惜。

苏歆问她：“你怎么知道她家的房子是贷款的，而且小孩学区房还没着落？”

乔伊说：“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拿‘嫁出去了’‘生了个孩子’作为炫耀的资本，她根本不知道人生的辉煌长什么样。”

乔伊的猜测是对的，后来有人悄悄告诉她，那个女主持的老公脾气不太好，经常在外面偷腥，家里的房子写的是老公的名字，算是婚前财产。这个女主持产假没满就要出来工作，家里还为谁带孩子闹得天翻地覆的。

虽然节目没有播出这一段，但是乔伊还是把这段经历写进了自己的个人微博，让网友们好好群嘲了那个女人一把。在这方面，乔伊一点都不客气，本来一直没打通婚恋副本就是她烦心的事情，还有人哪壶不开特意提哪壶，那就得承担后果。

乔伊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文青，开始正式直面将自己作品商业化的整个过程。但是这个不妨碍她继续在自己的个人平台上和粉丝输出自己的人生观。

“养育孩子真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知道那些抱着肚子觉得自己无比光荣的母亲哪里来的荣耀体验。”乔伊在自己微博上吐槽，“世界战火尚未平息，社会人心丑陋不堪，把一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来，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不会……”

“是的，我现在感觉我有点抑郁。”乔伊坦白，“我不生孩子、不结婚难道就算是对社会毫无用处的渣渣吗？”

苏歆没想到事业上算是成功的乔伊也有如此不开心的一面，她以为没对象和没钱至少解决一个，人生就算美好了。

“可能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她非常中庸地评价。

“你要不要看剖腹产的视频？”

“别别别……”苏歆看过一次开头，还没坚持十秒就关了，“我是文艺工作者，不要让我直面人生。”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巴巴要结婚，结婚根本只是一个程序而已，结婚后的生活你要承担更多。”乔伊忍不住还补充了一句，“我们这样的人，用得着靠结婚过日子吗？”

苏歆看得出乔伊在内心也在激烈地和某股力量做辩论，所以才会对她想结婚的念头表现出这么否定的态度，她急忙告辞。

春节就这么来了。

大年三十和初一，苏歆不得不和妈妈在一起。到了大年初二要走亲戚的时候，苏歆借口说要赶稿，没有和妈妈出门。

绿城亲戚圈子也知道苏歆有文艺青年的脾气，所以对她不来也表示理解，她偶尔会去一次，自然就算是意外惊喜了。

大年初二，苏歆打开朋友圈，看见了周泉和家人出去游玩的照片。

不是说加班吗？她冷笑。

“玩得挺开心的呀。”她发信息说。

周泉急忙打电话来，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突然不用加班了，我们就在你家附近的饭店吃饭。”

“哦，刚好我家网线坏了，你顺便过来看看？”

“我们马上要换地方啦。”

“那就玩得开心点。”她挂了电话。

晚上，周泉给她发了个一百块钱的红包，看她收了，就打电话过来：“你家的网线好了吗？”

“好了啊。”苏歆说，“不过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对我们之间的事，怎么看？”

周泉停顿了很久，然后非常艰难地说：“我，我其实蛮喜欢你的。但是你给我感觉太强势了，和你的照片看上去完全不一样。我对你照片的感觉很满意，但是你本人……完全就是个男的，我感觉我完全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苏歆一时间说不出话，说她像个男的这句话实在太冒犯，甚至算得上很难听了。她忍住自己的脾气，继续听他说。

“但是和你相亲后，我再也没见过别的女人。我其实对婚姻没什么幻想了，我只是想要个女人回家帮我照顾家里，你太耀眼了……”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了。”苏歆简单地回答，挂了电话。

才挂了电话，周泉又发来了长长的信息：我是一个生活在幻想里的人，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需要一个女人来帮我照顾家里，你是绝对不肯和我妈妈住在一起的。你太强势了……你第一次带我去你们酒会，我就感觉到完全融不进去，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

苏歆直接把他拉黑屏蔽了，不想再看他更多这种蠢话。

好呀，生活在幻想中的男人，把自己的感情、家庭经营成那个样子，还指望有个女人专门替他收拾呢。

她是靠幻想赚钱，人家可是靠幻想给人添堵！

苏歆蜷缩在**，感觉到了彻底的失望，她本来觉得已经安稳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她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安稳。

她太强势？

她像个男的？

那她是不是该再卑微一点，掩饰她自己的光芒？让男人感觉到压力真的是女人的不对呢！

现在是苏歆的事业低谷期，就这样，对方还是觉得她太耀眼。

她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她的名字在高考录取排行榜上排在最前面，而和她同一届的周泉，名字几乎找不到。

她高考的时候发高烧，咬着牙哭着写完卷子；大学毕业不久，她去杂志社投稿，屡次被退稿还被难缠的女编辑嘲讽；她深夜写稿子，灵感枯竭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但是依然放弃公务员面试资格而选择这条路。

她是经历过很多奋斗，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为了考虑周泉这种男人的自尊心和幸福，而压抑自己的才华。

如果你只是为了找一个不给你任何压力并且能照顾你的母亲，协调你那乱七八糟的原生家庭关系的女人，那应该一开始就不要在一个女作家的身上浪费时间，你应该找一个农村妇女或者是离婚多年的带孩妇女……她突然想到了全荃，不，即使是离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她选男人同样会考虑童小天这种颜值的年轻男人……你太小看女人了。

她第一次对国内这种大部分男性的择偶观充满了愤怒：自己什么都不肯做出改变，却一味地要求女人满足自己。

她也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对周泉真实想法的感受：愤怒大于难过。

大年初二，远处传来爆竹声，苏歆明白自己已经结束了一件事，并且应该积极准备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