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雾 之一
孟斐斯遗址,拉美西斯塑像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微扬的嘴角却隐着不易察觉的悲哀。
深夜如同浓墨一般落了下来,笼罩住充满青葱树木的庭院。
起风了,雄厚平稳的尼罗河水声在耳边缓缓响起。
偌大的王家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莎草纸的文书,结实的关节微微泛起一丝白色。几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像要看穿那紧紧闭合的厚重木门。
和平常一样,处理完白天的政事,用过晚餐,坐在书房里阅读重要的文书。有时礼塔赫会参见,与自己聊聊周边数国的局势变化,有时孟图斯会来,向自己汇报埃及边境的近况,最近奈菲尔塔利也会来,借着小公主夭折的借口,来探望自己。
最近就一直是这样了。生活就好像荷花池的水,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涟漪。
从接掌摄政王子之职那天起,世界对他来说,就不会存在任何意外,帝国、敌国、臣子、后宫、子民,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所有的一切全部是全盘布局中的小小棋子,庞大的帝国在父亲塞提去世两年后,在他的操控下,有条不紊地运转,一步一步走向清晰的明天。
绝无例外。
但是,现在,在他操控的棋盘里,出现了一枚奇怪的棋子。
这颗棋原本不过是他千万颗棋子中的一枚。在过去的数年里一直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握在手中,那卑微渺小的存在,甚至让他一度想要将这颗棋的命运从自己华丽的棋盘中彻底抹杀。他轻描淡写地布局,想要一杖将棋子打碎。但是,这简单的举动却偏偏没有得愿,从她在他杖下幸免于难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这枚棋,他再也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她,开始变得让他捉摸不透。
依然诡异苍老的银色发丝。
依然奇怪别样的灰色眼眸。
依然病态罕有的白色皮肤。
依然是情妇所生的下贱血统。
但是他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她有那样的勇气,可以在法老暴怒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侍女;她有那样的坚强,在他讽刺她时却能微笑地说愿意为法老做些事情;她有那样的见识,可以在从未踏出深宫的情况下,明确地指出埃及、古实、赫梯、亚述等诸国的局势……
荷花池畔,金色的阳光和蔚蓝的池水带给了他奇怪的错觉,失控的举动让他懊恼,一怒之下决定强制改变她的命运,几近幼稚地通过这样的手段以来证明自己对这颗渺小棋子的绝对控制权。然而她平静的回复让他内心更加混乱。今次见到她,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漠然。扯掉令人产生错觉的淡金薄纱,提醒自己那银色的发丝,正是来自于在自己身边呆了十几年,自己最不屑、最蔑视的血统下贱的妹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贸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可否认地、又一次大大地跳出了他的掌控,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大胆的行为居然没有激起他的怒意,反而让他饶有兴味地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在他对她少得可怜的记忆里,这个令人厌恶的妹妹总躲着他、总是带着怯怯地眼神看着他、从来不敢质疑他的任何命令。
他实在想不到,她竟可以突然敢贸然晋见、自信满满地扔下两字――“谈判。”
虽然依旧是那样地略带生疏,但是她比他一直以来理解地要聪明太多、锐利太多。
礼塔赫、孟图斯,包括哪些自己身边最位高权重的臣子们,谁会与法老谈条件。这个谁,他无论如何猜测也想不到会是她――
一个女孩子,他的妹妹。
他细心隐藏,在那一刻心底划过的细小波动。他想继续听下去,她究竟要什么,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与他谈条件,条件虽然是三个,但是他清楚明白,重点会是最后一个。
第二个条件说完,她停顿了下来,娇小的下巴微微扬起,她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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