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铁滑车内,先是几块沉重的大石被掀落,接着露出李剑南和温龙飞的头,二人迅速下车,借着黑暗,贴着山脚,向瀑布方向急奔。
天色渐白。林虎放慢了速度,等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从后面赶上来,歪着头刚要说点什么,和李剑南并排的温龙飞先道:“老林,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怎么毫发无损逃出来的?坐吐谷浑专门为我们预备的铁滑车呗!”
林虎愤愤不平道:“这个我当然猜得出,我是想问老大,那中间两辆铁滑车明明可以载四个人的,为什么让你坐不让我也坐!”
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出意外时,两个人跑更方便些,你得承认你跑起来速度比老温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你骑马的技术就比老温好那么一点点……行了,后面没有追兵,让兄弟们在前面的湖边小憩一下。”
龙虎军诸人围坐在一起,只兴高采烈地谈论刚才杀得烧得如何过瘾,哪里有人睡得着。林虎问李剑南:“老大,下一步是去和张大帅到鄯州会合么?”
李剑南倚着树,打着哈欠,道:“还太早,几天之后,吐谷浑王庭被端、后备粮草被烧之事就会传到吐谷浑王和尚延心耳中,那时他们军心必乱,张大哥才能迅速取胜,逼近鄯州,我们早过去也是干等着。”
林虎眼珠一转,道:“与其等着,不如我们兄弟再干一票!”李剑南苦笑摇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脱不了匪气。你是不是看上岷州了?”
林虎笑嘻嘻道:“老大英明,咱林虎的兵法也不能白学,岷州离河州、渭州都距离较远,本来镇守的兵将就少,这次被尚延心征调后,现在大概剩下了不到两千。这岷州本是尚延心的大后方,如果我们把岷州占了,河州、渭州、兰州就会人心惶惶,而尚延心也必然疑神疑鬼,尽早回兵。”李剑南长声道:“你是不想等到崔度出兵吧。”
温龙飞嘿嘿一笑,道:“我看老大你也未必想等崔度出兵,我们在鄯州和吐谷浑行动如此顺利,如果到凤翔,应该不比义军的信使慢多少……如果还象上次解沙州之围那样搬崔度的凤翔救兵……岂不是又在老大的公主面前丢了面子……”
李剑南嘿嘿道:“你们两个家伙,原来早就算计着要在崔度接到我信之前动手了是吧?”林虎、温龙飞陪着笑,连称“不敢”。李剑南微闭双眼,道:“我其实也不想……崔度这边何时出兵我不是很急,关键是王宰那边,王宰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回凉州,如果王宰的骑兵能和磨离罴子那一万重骑兵交锋……才算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不然这一万骑兵到了尚延心手里,杀伤力倍增,我义军堪忧啊……”
旁边的范辽插口道:“我看也未必,我训练了五千用勾镰枪的步兵,对付起骑兵来正合用,那一万兰州骑兵能厉害到哪里去?”李剑南不答,向树上一仰,道:“兄弟们,睡觉!”林虎、温龙飞用不依不饶的眼神死盯着李剑南微闭的双眼,李剑南梦呓般地咕哝了一句:“两天后的深夜,攻占岷州。”
烛卢巩力一进帐,就发现尚延心面色沉重。
烛卢巩力轻声问:“听说有廓州紧急军报?”尚延心伸手,将刚才自己正在看的军报递向烛卢巩力。烛卢巩力仔仔细细看完,抬头,问:“将军相信几十个人就能无声无息摸上戒备森严的吐谷浑王庭、杀吐谷浑宰相及千余兵将,最后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这种事情?”尚延心用食指搓着眉心,断然道:“不信!除非是一百个李剑南……我怀疑是留守的吐谷浑兵玩忽职守,被张议潮的大股部队突袭得手,为逃避责任,才对外妖言惑众,除非彻查后,我才会相信!”
烛卢巩力道:“可是张议潮的义军主力,的确正在肃州附近,怎么可能凭空突破我们的布防,出现在鄯州一线并进攻积石山?如果有超过千人的队伍经过,廓州和鄯州不可能不向我们报告啊……”
尚延心“嗯”了一声,道:“不出三天,吐谷浑王必然会来求援。将军说我是救好还是不救好?”烛卢巩力不假思索,道:“救!不过……这当然是要将军您来决定。”尚延心点点头,道:“我临出兵时,给莽罗急藏下的命令就是——如果吐谷浑王庭遭受义军进攻,就出兵救援……我本来很看重吐谷浑王的作用,虽然我知道他跟我联合不过是为互相利用……”
烛卢巩力道:“如今这吐蕃,两个赞普孱弱,能对将军产生威胁的,不过是张议潮的义军和吐谷浑王的势力,吐谷浑王虽然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不过比起以汉人为主的义军,毕竟还是可以多亲近一些,等义军平定了再收拾不迟。”尚延心眯眼看着烛卢巩力,低声道:“怎么将军把自己给忘了?以将军才干,虽现在缺兵少将,但依托凉州,不出三年,便能称雄一方了……”
烛卢巩力跪倒,俯首叩头,悲声道:“烛卢巩力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大人不在,就誓死效忠延心将军,绝无一点自立为王之心!当年如有得罪将军之处,将军给我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尚延心看着拜伏在自己帅案前的烛卢巩力,面上阴晴不定,顿了一顿,呵呵笑道:“不过是和将军说笑罢了,当初在鄯州的那小小误会我早已抛到脑后,如果连你都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呢?可惜我们五虎将,只剩两个了……嗳,将军还跪着干嘛?起来说话!”
烛卢巩力站起,道:“吐谷浑王虽然王庭被毁粮草被烧,但元气尚存,现在他远攻沙州补给不足,攻肃州还是绰绰有余,张议潮如果主动进攻吐谷浑王,只要吐谷浑王能把他拖住,我们从旁夹击,胜算在握!”尚延心又开始揉眉心,口中道:“张议潮既然偷袭吐谷浑王庭并烧他粮草,无非是想引起吐谷浑王惊慌退兵,然后他从后追击,这样既能退吐谷浑兵,又让我们二人的追兵暂时不能和他交锋……”
尚延心叹道:“这张议潮用兵不凡,无怪乎崛起这么迅速。他现在掌握了主动,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凤翔的崔度……他如果出兵,我就进退两难了……但愿他能遵守和我爷爷的三年之约,不兴兵犯境。”烛卢巩力道:“我担心的是河东节度使王宰会不会出兵袭扰凉州……他的骑兵很难缠。”尚延心一笑道:“王宰的骑兵固然不错,但又怎么比得了我兰州的骑兵。凉州那边你不必担心。”
吐谷浑王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老窝被几十个黑衣人捣毁,自己的宰相也已毙命,最重要的,王庭储存的足够自己大军用一年的粮草被完全焚毁!他脸上的横肉突突抽动,心,也痛得燃烧起来——难道是尚延心不守盟约故意放张议潮的部队去攻打自己的老窝?难道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先收拾张议潮了?本来的打算是利用尚延心把张议潮义军主力拖在甘州,自己趁虚夺取肃州和沙州,现在,这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了,张议潮竟然敢主动来和自己交战,还捣毁了自己的王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让你的杂牌军看看我吐谷浑部将士的凶狠!他立刻命自己的另一个宰相云丹贡布就地扎营备战,然后又给尚延心亲笔修书一封。
尚延心接信,对烛卢巩力道:“这个吐谷浑王还真是凶悍,信中一点也不客气,好像通知我们去合击张议潮不是求我们帮忙而是给我们个占便宜的机会,那好啊,我们就占这个便宜!”烛卢巩力道:“将军是想坐山观虎斗?”尚延心叹道:“以张议潮的用兵水准,又岂能等我们从甘州赶过去合围他呢?恐怕现在双方已经动手了,我们赶过去时,可能胜负已分。”
烛卢巩力欲言又止,尚延心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三天前出发吧,一来我们如果改变行军路线,张议潮也会做相应变化;二来,与其我们去和张议潮硬拼,不如让吐谷浑王去;三来,我们现在据守甘州,进可攻肃州、可救援吐谷浑王,退可回兵凉州、鄯州,防王宰和崔度来袭。正所谓‘静者恒美,动者常咎’。”烛卢巩力低头,低声道:“这个末将领会得到,不过……唉,希望吐谷浑没那么容易败,或者,至少能让张议潮也遭受重创……”
张议潮在得到吐谷浑王庭、粮草被烧的消息后,立刻向已轻装简从先期抵达埋伏在祁连山上的张淮深的五千人马下达了攻击指令。
安景道:“山下的山坳中,就是吐谷浑王的中军帐,约有一万五千人马。他的先锋军五千人刚抵达肃州城附近,如果回援中军有半天的路程,现在看吐谷浑王的意思,是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与我们义军在肃州摆开阵势打一架。”
张淮深道:“本来以为吐谷浑王会退兵,我们尾随追击,现在看来,他是恼羞成怒,想和我们硬拼。那我们也不妨改变计划,让我叔叔索性继续向肃州进发,然后给我增派二千步兵、一千弓箭手,把剩下的两千勾镰枪兵也一起给我。”
阎英达嘿嘿笑道:“这下好啊,义军的王牌五千勾镰枪手,个个以一当十,吐谷浑这些骑兵有罪受了!”张淮深道:“我不会让勾镰枪部和敌人的骑兵硬拼,那样即使胜了伤亡也太惨重。我要让吐谷浑的骑兵无法驰骋,处处为难!”
吐谷浑王被帐外的一阵锣声和骚动惊醒,向帐外大声喝问道:“何事慌张?”门外一个武士答道:“是马厩不慎失火,已被扑灭了!”吐谷浑王怒骂道:“要是再为这种小事随便乱敲锣,就让负责养马的多吉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帐外是那个武士快步离去,吐谷浑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犹自熟睡的妃子,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来,算计着再过一天,尚延心也该到了,而张议潮,还隔着祁连山向肃州进发呢,便更安心了一点,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多吉却睡不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不但被马厩失火吓了一大跳,还被大王派来的人痛骂了一顿。按他的分析,这次的失火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这几天,每餐的粮食被减了一半,还不说原因,谁不知道是家里的粮草被烧了,这种事情瞒得住么?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大王又不肯撤兵。今晚一定是几个饿急了的士兵在马厩的角落里偷着烤白天巡逻时打的野味,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养的这些战马也难保不被偷偷杀了吃肉。看着被烧成灰的一垛草,多吉也暗怪自己沉不住气,张议潮的兵马远在山的另一边,也难怪被马嘶声和锣声惊醒赶过来救援的各营长官脸色不好看。就在这时,他看到,前面的拐角处,又隐约有火光闪动,多吉不但不慌,还眼睛一亮,猫着腰,蹑手蹑脚。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营的人竟然敢继续在自己的地盘上生火烤肉!
那不是篝火,是一排十个人手中的火把发出的光亮。站在前面的这个头顶金冠夜明盔身披龟背龙鳞甲的剑眉朗目的将军他也不认识,他不知道是先敲响手中的锣好还是放下锣拔腰中的刀好还是直接扭身就跑好,对面的那个将军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一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他的锣落在石头上,发出不甚悠扬的最后一响。
马厩两处火起。张淮深的两千步兵开始杀马。刚才草场上的光亮吸引了马厩所有的岗哨,而当他们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无一例外被张淮深和刚才潜入的义军步兵刺杀。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