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再无岁月可回首

待到所有的事情都暂告一段落,时间已渐渐步入3月中旬,B市终于一扫冬日的阴霾,迎来阳光明媚的初春。

原本,按照徐沂的打算,这时就可以休假了。然而一个演习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陆指从此批参加培训的学员选取了二十人空降此次演习的蓝军阵营,作为蓝军特别分队在大漠与红军鏖战半个多月。演习结束,又接连开了好几天的总结大会。等到徐沂的休假申请终于被陆指批准时,清明小长假都快过了。

离校这天,徐沂一大早就起来了,收拾了行李,匆匆坐车离开了陆指。回到家里时才不过早晨8点,宋可如和徐建恒刚刚吃过早饭,听到有人敲门,见进来的人是他还稍稍吃了一惊。

“吃过早饭了吗?”宋可如问他。

“还没。”徐沂摘下帽子挂到一旁,扫视了下客厅,问道,“恬恬呢?”

“还没起呢,昨晚腿抽筋了没睡好,今早就没叫她,让她多睡一会儿吧。”说着她横了儿子一眼,“说起来也得怪你,惹得你媳妇这几天心情不好。”

徐沂低头一笑,也顾不上吃饭了,就说:“我去看看她。”

他步伐轻快地上了楼,轻声轻脚地推开了门,原是想着不要吵到褚恬睡觉,结果却不想看到了令他太阳穴猛跳的一幕。褚恬已经起床了,洗漱完毕正坐在**换衣服,浑身上下只穿了文胸和底裤。

褚恬看到这人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拿衣服挡在胸前,脸色涨红道:“你!你出去!”

徐沂此刻心脏也跳得有些快,他轻咳了两声,说:“我不看,行不行?”说着转过了身,“好了叫我。”

要不是行动不方便,褚恬简直想咬他一口再把他踢出去。忿忿地瞪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穿衣服。

背对着老婆,听着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素了大半年的徐沂多少有点心痒痒。等了好久都没听她叫他,徐沂是真的有点站不住了,回头一看,发现她还在费劲地捧着肚子穿裤子。

徐沂哑然失笑,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手:“松开,我来给你穿。”

褚恬扭捏着不要,只是她的力气哪里拗得过徐沂,他扣住她的手,单手轻轻往上一拉,就把裤子给她穿上了,最后还摸了摸她肚子。褚恬感觉到了,往后一躲,被把搭在腰后的手给制止住了。

“躲什么?”他声音低到喑哑。

“要你管。”

她瞪他一眼,色厉内荏的样子像极了娇嗔。徐沂看得眼一热,当下就低头吻住了她,含住她柔软的舌尖慢慢吮吻。不得不说,这样中间隔着七个多月大孩子,接吻姿势有些怪异,好在徐沂个子高,这样也能俯下身吻她,也不用她太费力。

一通长吻过后,两个人都压抑着喘着气。徐沂更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要不是顾及褚恬的肚子,简直就想直接把她揉进怀里。

作为一个快当妈的人,褚恬多少还是有些羞耻心的,她推了推他,不满地说:“当着孩子的面,你注意点,好不好?”

“下次注意。”薄唇在她的颈边流连,徐沂含糊不清地保证。

下次,又是下次!她信他才有鬼!

在房间里耳鬓厮磨了快一个小时,两个人下楼吃饭。饭桌上,徐沂告诉了褚恬他今天正式开始休假的消息。结果褚恬只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小笼包。

徐沂还以为她心里在生他的气,看她吃得满手油,十分殷勤地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手。其实褚恬是已经等得没脾气了,从结婚起就盼着他休假, 盼了一年多,一直等到了怀孕五个月,现在别说出去玩儿了,就是想补办个婚礼都不成。一想到这些,褚恬什么心情都没了。反观徐沂呢,他现在好像整个人都卸下了重担一样,愈发显得如沐春风。两相比较之下,大肚婆褚恬不禁有些沮丧。

为了平衡一下二人之间的落差,在接下来休假的日子里,褚恬充分使用了孕妇的特权,变着花样使唤徐沂,吃饭穿衣、按摩腿脚和聊天解闷等事事俱全。而徐沂也知道自己在老婆怀孕初期没出什么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假期,简直就是铆足了劲儿地伺候她,毫无怨言,保证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一天夜里,徐沂睡得正好,突然被褚恬叫醒,说是想喝她在因阑尾炎住院的时候他从外面给她买回来的海鲜粥,用她的话说,是“想喝得不得了,想喝得睡不着”。徐沂一听,套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就下楼了,摸着黑走到一楼,正巧碰见起夜的宋可如,可把她吓了一跳,没好声气地问他大晚上的不睡想干什么。

徐沂此刻也清醒了,对着母亲笑了笑:“出去买点东西。”

这么晚出门买东西,那肯定就是恬恬要的了,估计还是吃的。宋可如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孕妇禁不起饿,就嘱咐了他快去快回。回到房间,就把这事给徐建恒说了。

徐建恒一听就笑了:“你以前总是嫌这小子不听话,那是没能制伏他的人,现在不就好了!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宋可如也笑:“这才刚开始呢,等孩子生下来,徐沂才有得折腾。”

徐建恒十分悠闲地叹息一声:“我可不嫌折腾,我只嫌生一个孩子少呢。”

宋可如斜他一眼:“好像我嫌似的。”

夫妻二人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睡着之后没过多久,徐沂就把海鲜粥买回来了。回到房间一看,褚恬正翘着两条白嫩修长的大腿百无聊赖地等着。放下粥碗,徐沂立刻捞过来一条羽绒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褚恬犹在挣扎:“热!”

徐沂拍了她屁股一下:“我也热。”

褚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也不敢乱来了,只是略显委屈地嘟囔了句:“还人民解放军呢,一点都禁不起**。”

徐沂把她圈在怀里吻了下,把粥碗端过来送到了她的面前。褚恬两眼放光,用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嘴里,立刻发出享受的欢呼。徐沂看着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真这么好吃吗?”他问。

褚恬使劲点了点头:“你要不要尝尝?”

“你吃吧,你住院那会儿我已经吃够了。”徐沂笑。

“你当时不是还说这是五星级饭店打包的外卖吗?五星级的你都吃不下?”

“再好的东西,多了也要腻的。”

“是吗?”褚恬斜觑他一眼,“那我呢,你会不会腻?”因为怀孕而身材略略走形的女人,总是特别在意这个问题。

徐沂听了,格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低低开口:“吃都吃不成,我上哪儿腻去?”语气低沉入骨,听得褚恬感觉浑身像过了电,不由得打了几个战。这反应让徐沂十分愉悦,枕着她的肩膀就笑了出来。

褚恬有点恼羞成怒了,漆黑的夜里,只听她娇嗔地骂了一句:“讨厌!”

慢慢的,二人越来越享受假期这种悠闲相伴的状态了。托徐沂的福,有他在,褚恬出门逛街方便多了,偶尔也会约着朋友一起,让徐沂当司机。

作为闺中密友,冯骁骁经常陪她一起逛街,几次下来,这位单身朋友被这对经常秀恩爱的夫妻伤得不轻。尤其看着她曾经仰慕的男神被人使唤得团团转还毫无怨言的时候,她由衷地感到心碎。

“哎,好男人都有主了,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褚恬正在挑衣服,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了:“我让徐沂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真的?”冯骁骁睁大眼睛,一脸兴奋。

“真的。”褚恬点点头,“然后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掰着指头数他们还有几天就回来了。”

对哦,嫁给军人就是这点不好。设想下未来一个人的日子,冯骁骁退却了,只是看着不远处靠着栏杆站着、毫无不耐地等待着她们的徐沂,她又觉得如果等待的是这样一个人的话,也算是值得的。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褚恬,褚恬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在能陪伴你的时候,他简直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连同他整个人都给你啊!”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了,但褚恬知道,她已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了。想到这,她回头看了徐沂一眼,正巧他同时也望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笑,羡煞旁人。

只是,假期终归是有限的。随着徐沂归队的日子临近,褚恬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心慌之中,一是徐沂要走,更多是因为距离预产期也越来越近了。这些天,家里所有人都避免谈及到这些话题了,但褚恬还是不免会想。她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但也知道生孩子有风险。不说那些发生概率为万分之一千分之一的了,就光疼这一样,她就怕自己承受不了。

如此胡思乱想的后果,是她有一晚做噩梦了,从梦中哭着醒了过来,惊得徐沂直问她怎么了。

褚恬抽噎着说:“我梦到自己生了孩子之后变得又胖又丑,你不喜欢我了,还跟别的女人走了。”说到这儿她就来气了,“就是上回在陆指见到的那个围着你打转的女军官!”

徐沂何其无辜,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辩解的时候,他静下心来,安抚她:“老话说了,梦跟事实都是相反的,怕什么?”

“可是风险是有的啊,变胖变丑也就算了,万一我难产了怎么办,万一我——”

徐沂赶紧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大半夜的胡说八道!”徐沂忍不住训斥了她一句,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脾气,“不会的,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会陪着你,爸妈也都会在,不会让你有半点危险。哪怕孩子没了,也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

褚恬也看出徐沂是生气了,气得都口不择言了。什么叫孩子没了?孩子怎么会没了?不过她这会儿倒也镇定下来了,知道刚刚那是梦,也知道是自己过分焦虑才做的这梦。她擦干眼泪,又躺了回去。

徐沂也松了口气,躺下之后将她揽在了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听着心跳声渐渐平缓,呼吸声慢慢拉长,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她说:“徐沂,你知道之前为什么我没有跟着你去医院看孟凡姐吗?”

徐沂困顿的神经一下子惊醒,他睁开眼,借着壁灯发出的昏黄亮光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褚恬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那是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为别的女人操心,哪怕是你把她当嫂子也不行。”这也是她为什么主动提起孟凡的病,主动把家里的钱拿出来让他送给孟玉和,因为她不想他在知道后为那边费心费神,却又瞒着她。她怕心里硌硬。

徐沂有一瞬的失神,继而却恍然大悟。他抱着她,声音在夜里格外低沉清透:“所以,我刚休假回来时你生我气,也是因为这个?”

褚恬觉得他简直神了,羞恼地挣脱他的怀抱,半撑起身:“不行吗?那天你看完孟凡姐就回部队了,不知道我正在家担心地等着吗?你是打了电话,可你当时急着赶任务,电话里能说几句?更别提还得遵守什么保密原则,让我一等就是大半个多月,我连你什么心情都不知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借着任务躲避什么,就像你之前躲我一样。我能不多想吗?”

徐沂简直有些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他直起身,想给她找件衣服披上,褚恬挥手拒绝了。凝视着她倔强的侧脸,他低低叹息了一声,扳正她的脸说:“知道是多想,为什么还要想?”

“那我怎么知道?”褚恬忍不住吼他一句,眼窝一热,她气不过地捶了徐沂肩膀一下,“明知故问,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徐沂只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捶打,等到她渐渐没了力气,才伸手将她抱住,任凭她如何推搡都不松开,牢牢地抱在怀里。

“恬恬,”他亲吻她柔软的长发,“我爱你!”

临分别前还吵架,是以前的褚恬极力避免的一件事。然而没想到,这一次的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不得不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无比神奇,自那之后,褚恬自觉心情好了许多,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也渐渐被抚平。

后来,表姐涂晓听说了这事,就忍不住笑她女人就是好哄:“男人说到底也就一张嘴,哄得你为他任劳任怨。听听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褚恬一边用皮鼓逗着小豆豆,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不怕姐夫听见这话伤心?”

涂晓极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现在操心孩子还来不及,谁顾得上他呀?”

想想也是,有了孩子之后可不就是这样吗?不过褚恬现在倒不觉得怕了,反倒有些小得意,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小小发泄了不满,又顺带提点了下他,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从表姐家出来之后,褚恬又坐车去了公司。她在距离临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就回家休息了,今天去公司是打算把工作交接一下。

怀孕到了她这个阶段,说实话已经有些疲乏了,满脑子只盼着赶紧卸货。相比之下,家里人却紧张了许多。虽然一应待产事宜都已安排妥当,两位长辈也不能完全放心,随着临产期临近,宋可如还搬到她房间跟她一起睡。偏偏宋可如睡眠极轻,褚恬夜里有点动静她都要醒来,害得褚恬都不好意思起夜了,只是身为孕妇,哪里忍得住?还有就是徐沂,基本上每天打一个电话过来问她和孩子的情况,接得褚恬都不耐烦了。幸好这两天他们去野外拉练,她才得以拥有片刻的清静。

不多时,公司就到了。司机先下来给她打开了车门,然后伸出手扶着她下车。褚恬撑着他的手,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迈下一只腿。幸亏这辆车的底盘低,否则还真不好下。褚恬刚一站稳,就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疼。她愣了一下,用手抚了抚肚子,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司机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劲,连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褚恬摇了摇头,道了声谢,正要往前走,肚子又疼了一下。这下两个人可都不敢大意了,司机问她:“要不改天再来吧,今天先回家?”

褚恬也觉得现在走一步都吃力,她点点头,重新坐回了车里。司机满脑袋都是汗地往回开,结果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阵痛一次比一次强烈,褚恬的手牢牢地抓住扶手,突然感觉腿间湿漉漉的一片。她惊得脸色发白,用尽全身力气对司机说:“去医院!”

接到司机的通知,徐建恒夫妻二人和小姑傅毓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三人赶到的时候,褚恬正躺在一个单间里,彼时一次阵痛刚过,她有气无力地躺在**,长发早已被汗水湿透。看到长辈进来,她强撑着笑了下。

宋可如看她痛得脸色发白,心疼得不得了。为了让她凉快点,她把褚恬的头发拨到了脑后,低头轻声问她:“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褚恬现在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可也怕真要生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吃了两块巧克力。之后隐隐约约又疼了起来,褚恬没忍住,就哭了出来。宋可如的眼眶也跟着红了,把护士叫过来问了下情况,做了次内检发现宫口才开了一指,有得等呢。

没办法,傅毓宁安慰着褚恬:“宝贝,再忍忍。”

褚恬想说自己真的一点也忍不了了,这比杀了她感觉还难受。只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趁着阵痛的间歇,她问:“徐沂呢,给他打电话没?”

众人这才想起徐沂来,赶紧出去给他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只好转拨值班室,值班员保证等大部队回来了一定通知徐沂。褚恬听到这个消息,刚忍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委屈极了。

一整个下午,褚恬都在一波又一波的阵痛中度过。就这样熬,熬到晚上10点多,熬到褚恬觉得自己就像是溺在水中,再不让她生就快没命了,医生才宣布开了三指,可以送产房了。

产房在楼下,褚恬疼得走不了,得坐轮椅下去。刚出了待产室的门,就见徐沂从远处跑了过来,一间间病房地张望着。他接到消息直接就过来了,身上穿的是拉练时的野战作训服,在野地里摸爬滚打过满身泥泞,很是狼狈。他看见褚恬,一伸手想把她抱住,被护士给拦住了,只能握住她的手。

“恬恬,”他的手很有劲,声音却在颤抖,“没事,恬恬,我在这儿。”

褚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深深望了徐沂一眼,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徐沂一直将她送到了产房前,原本想跟着进去,被医生劝住了,因为他来得这么匆忙,连消毒都来不及做。更别提他现在还情绪起伏如此剧烈,不能保证给产妇带来正面引导。

徐沂只好等在产房外,从产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提起来了,在长椅上坐也坐不安稳,时不时起身来回走动,晃得母亲宋可如心烦,直喊他坐下。然而刚坐下,就听见产房里褚恬的喊声,撕心裂肺的,听得他险些腿软。这一刻他特别想做点什么,可却没一样能帮得上的,整个人只能如同困兽一般无处发泄,最后只能俯下身,双臂撑在膝上,牢牢地抱住了头。

傅毓宁见状,小声安慰他:“没事的,医生说胎位正,羊水足,顺产肯定没问题。”

徐沂没有说话,在这忙乱的深夜里,脑子已涌起许多个念头: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再也不让她经受这样的痛,再也不跟她吵架,再也不跟她生气。同时又闪过无数个画面,第一次在农场相见,她第一次向他表白,还有那个在四川的隆冬雪夜,她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再无曾经的岁月可回忆,一道响亮的啼哭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众人麻木的神经尚未反应过来,就有护士出来报喜:生了,母子平安。

这六个字让众人欣喜不已。产房的门已经打开了,宋可如先人一步进去了,傅毓宁原本也想跟着进去,回头一看发现徐沂仍僵坐在原地。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愣着?恬恬生了。”

徐沂像是才听到这个消息,他眨了下眼,慢慢地站了起来。小姑傅毓宁在一旁看着,伸手扶了他一把。

“还行吗?”她问。

徐沂没说话,推开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腿却因为久坐发麻,迈出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待他扶着墙壁站稳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番外之白日梦

孟凡第一次去部队探亲,是在大一寒假的时候。

她是在沈阳读的大学,入了冬的奉天城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偏巧学校暖气出了问题,一直烧不热又修不好。不少同学因此感冒发烧,校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学校迫于压力将考试的时间提前了两周。

孟凡接到班委订票通知的时候,有一刻的犹豫。就在前一晚,她接到了徐洹的电话。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联系了,以至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差点哭了出来。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是倦极了,声音比往日低沉,他叮嘱她许多,直到熄灯才挂掉电话。

打完电话,孟凡躺在**,难以入眠。

她跟徐洹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见面了。这是自认识以来,二人第一次分别这么久。他们是上初中的时候认识的,做了三年同桌后一起考入了同一所高中,继续做了一年的同班同学,到了高二分班的时候,二人一个选文、一个选理,才算分开。不过,也就是在那个分班的夏天,一天下了课二人一起回家的晚上,徐洹突然对她说:“孟凡,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毫无征兆,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徐洹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不急,他等着她。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要结婚了,穿着漂亮的婚纱,挽着父亲越过一道道花门。而等在尽头的新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了身。至此,她才终于看清新郎的样子。居然是徐洹!

惊醒之后,孟凡再也睡不着了。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她给徐洹发了个短信,简短的只有一个字:“好!”

自那之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她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上大学也要在一个城市、同一个学校。她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直到高考后,徐洹去了空军飞行学院。

收回飘远的思绪,孟凡长长地出了口气,做了个决定。

考完试的当天,孟凡从班委那里取来了订好的车票,提着前一晚就收拾好的行李,去了火车站。她买的是夜间的卧铺车票,由于是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她睡得并不踏实,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凌晨6点多,她被乘务员叫醒,说是马上就要到站了。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孟凡尚有些怔忪。等看到硕大的站牌时,才回过神来。她到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只因为一个人。火车放慢了速度,缓行在铁轨上。看着月台上穿着厚重的行人,孟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寒冷,她瞬间清醒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将行李箱取了下来,准备下车。

火车站是一如既往的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穿行在人群中,孟凡才想起来自己睡醒后还没洗脸。她一惊,连忙拖着行李去了火车站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的一刹那,感受到那冰凉刺骨的水温,孟凡上下牙忍不住打战。然而她还是咬牙忍住了,匆匆刷了牙、洗了脸,看着镜子里那张干净清秀的脸庞,她心里终于感觉到一点松快。

出了火车站,孟凡问了许多人才坐上去空军飞行学院的车。中途转了两趟车,到时已经10点多了。她提着行李,看着空军飞行学院气势恢宏的大门和两旁站岗的哨兵,踟蹰了下,上了前。毫无意外地,她被拦住了,被请进了值班室。

一位年轻的少尉接待了她,问她要找谁。孟凡只报出了徐洹的名字,对于少尉其他的问题,诸如在哪个学院哪个区队,一问三不知。面对少尉的无奈,孟凡有些羞愧。

打徐洹的手机打不通,不得已之下,少尉挨个打给各个学院,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却得知他被派去出公差,得吃过午饭才能回来了。放下电话,少尉有些遗憾地看着孟凡,告诉她,无人接领,他不能随意放她进去。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孟凡才意识到自己此次前来的决定做得有多仓促多欠考虑。怎么就忘了,他读的可是军校,不是一般学校可比,怎能说见就见。一时间,孟凡心里沮丧极了。

然而既然来了,就得见他一面。打定主意,孟凡就在门口等着,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值班的少尉多次请她进去等,都被她谢绝了。来往的人那么多,她不想坐在里面影响他工作。但在寒风中等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有了惩罚和赌气的意味。不知是对谁,对她,还是对徐洹。

等了不知有多久,在她怀疑再这么等下去自己就要变成冰雕的时候,徐洹来了。他穿着一身作训服,一脸焦灼地向她跑来。

看到他,孟凡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而徐洹则是异常惊喜,他看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掐了自己好几下,才确定这不是梦,孟凡来看他了!

自从知道他被空军飞行学院录取,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孟凡就没主动找过他。每次都是他主动贴上去,这半年来寥寥联系的几次也都是他打电话给她。他曾一度认为这段恋情就要维系不下去了,铆足了劲儿争取,正是疲惫不堪之际,她来看他了!

徐洹此刻的心情用狂喜来形容也不为过,如果不是穿着这身军装,门口又有这么多人,他真想抱起她来狂亲几口。压抑住心头的激动,他带着她去了学校里面一个军嫂开的小饭店吃饭。

他先是给她倒了杯热水,之后又点了一桌子的菜给她吃,点好了菜催了好几遍让老板快点上,回过头一看,却发现孟凡在哭。

她哭得很安静,捧着杯子默默地掉着眼泪,却让徐洹瞬间慌了神。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一边问她怎么了。孟凡却哭得更厉害了,许久,才哽咽出声:“你说你,为什么要来当兵,我想见你都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抱怨当兵这件事,徐洹听着,既觉得心酸,又觉得欣慰。她能这么说,代表着她已经接受这件事了。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是抱着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这一次探亲,虽然开始得仓促,但结局还算得上圆满。那天下午,徐洹带着她在校园里逛了逛,形影不离的陪伴,让孟凡心情好了许多。到了晚上,他又带她去队长家吃了顿晚饭。

这顿晚饭,来了好多人,都是徐洹同宿舍的。队长嘴上嫌弃这几个十九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两手空空只带着一张嘴来,但还是笑眯眯地吩咐家属多准备一些菜。他看孟凡的眼神尤其和蔼,她也是后来才从徐洹那里知道,是这个队长给门岗打了电话,她才得以进来。

面对一群尚且陌生的人,孟凡本能地有些怯,其他人因为她在场也有些放不开。后来还是队长破例允许他们喝了些酒,黄汤下肚,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起哄架秧子地调侃徐洹。而徐洹就坐在她旁边静静地听着,护着她不让别人灌酒,唇边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他的身边,孟凡只觉得安心。

当晚,她住进了招待所。也是队长的安排,他亲自送他们过去,在离开前交代徐洹一定要准时归队。孟凡也知道,自己这次不请自来给徐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所以就没有刻意留他。而徐洹却不急着走,他躺在床的另一侧陪着她,两个人安静地不说一句话,到了熄灯前半个小时,他才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在他走后,孟凡睁开了眼。双手抚过他躺过的一侧,脑子里浮现出一帧帧过往的画面。从初一他做了她同桌起,一点一点,到了现在。她突然发现,在过去这并不长的十九年里,他是除了父亲以外,她生命中分量最重的男人。现在,就因为他的选择偏离了她的预期,她就要放弃他吗?

这个问题在过去的半年里她问过自己许多次,尤其是在她想念他却又联系不上他的时候,她动摇了很多次。然而每一次她都给不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如今见了他,她知道自己更加做不到。

她不再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儿了,她还记得在初一开学时自我介绍,他站在讲台上用洪亮的声音告诉全班同学,他的人生理想是当一名飞行员,有朝一日能够开上我们自己的战斗机,翱翔蓝天。这样的话他后来很少提,她也就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直到拿到他的录取通知书,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从未放弃。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想要的从不放弃,包括他的理想,包括她。

第二天中午,孟凡坐火车离开了。徐洹请了假,送她去了火车站,又买了站台票,直接将她送到了月台。

火车晚点了十几分钟,众人就只好站在那里等着。天色阴沉,陆陆续续地开始飘着雪粒子,徐洹从包里取出围巾,一圈一圈地给孟凡围上。孟凡就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圈变红。

在一起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情绪,连昨天见到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孟凡有心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忍住鼻尖的酸涩,她踮起脚,亲了他一下。徐洹这才看了她一眼,幽黑的双眸里透着羞涩。

“我丢人了?”他握起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不过这是在你面前,我不怕。”

她终于还是笑了:“嗯,我不嘲笑你。”用力捂了捂他的脸,她声音温柔地说,“徐洹,好好努力吧,当个好兵。”

听到这话,徐洹的眼眶又微微湿润,沙哑着嗓音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说分手的,所以一直不敢问你。”

“如果真是这样呢?”她承认,她真的有过这样的想法。在过去的半年里,她也不是没了解过嫁给一个军人、一个空军飞行员会过怎样一种生活。而且,这次“探亲”,她更是体会到了这其中的苦,这还只是刚开始,她甚至不敢想象以后会是怎样。

徐洹也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泛红着双眼,抬起孟凡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他吻得不得章法,却又固执决绝。到最后,倒是孟凡忍不住哭了,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凡凡,”他开口,字字敲在她的心上,“没有如果,我也不会放弃。”

带着这样低而有力的十个字,孟凡坐上了返家的火车。

鸣笛声响起的那一刻,因为不舍,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哭久了,她便慢慢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要结婚了,穿着漂亮的婚纱,挽着父亲走过一道道花门。而等在尽头的新郎听到了脚步声,转过了身。那是徐洹,他对着她微笑,带着一生的承诺,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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