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民间欢腾一片,处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舞龙社戏都不在话下。而此时此刻的皇城里,却是红白交加,气氛着实阴郁。
先皇驾崩,皇长子、二子和四子都是有希望坐上龙椅。三位皇子之中,皇长子为长为嫡,名正言顺,又是有着后宫皇后支持,有万俟诚和陈寿两位宰相撑腰,便有朝中大半臣子倒向了皇长子一方,枢密院甚至已经拟定了皇长子登基的诏书,准备昭告天下。
然而就在四天之前,皇长子莫名在寝宫中气绝身亡,其死状与大行皇帝一般无二,便是令得朝野震动,文武大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怀疑宫中闹鬼,才连续导致了两位真龙天子驾崩,又是查不出任何端倪。
皇长子猝死,万俟诚和陈寿,连带着东宫皇后便是气急发疯,砍下了十几个太医的头颅,也不能弄清楚皇长子和大行皇帝莫名身死的原因,便叫他们先前的一切算计都是落在了空处,把握中原天下的黄粱美梦一时破灭。
能做皇后的,能做宰相的,便个个都不是寻常人物,也不是常人所能揣摩。皇长子莫名身死,一众人都是来不及悲痛哀伤,便一时将目光盯向了牙牙学语的皇七子,一夜间就叫皇七子的生母暴毙身亡,只想着将这失了父母的无知小儿作为傀儡,扶上皇位,再以太后和宰相摄政监国,独揽天下大权。
然而就在皇长子暴毙的第二天一早,姜映明等一行人便是堪堪踏入了皇城;而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京兆府十万大军戒严京城的消息。一时间,局势陡然逆转,便叫姜映明一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恩威并施之下更有老宰相寇淮安的暗中支持,顷刻间便扭转了朝堂之中的风向,使得墙头草一样的大臣们纷纷转为支持皇二子,便只求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熬到新君登基时候,别不小心撞上了京兆大军的刀枪剑戟,白白葬送了大好头颅。
又过一日,因邦泥定夏大军压境,北边杨重贵大军防线告急,真到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时候,又有姜映明和龙虎真人不小心推倒了政事堂中的大柱,砸断了两位誓死支持七皇子的朝臣的大腿,才叫得文官武将知道了风头跟局势,一夜之间就将皇二子捧到了龙椅上坐好,随即便有数百份诏书快马加鞭,奔往各处,昭告天下新皇登基的消息。
登基加冕仪式完成,朝臣们穿着厚重的礼服朝服从朱雀门鱼贯而出。姜映明和龙虎真人挺胸抬头走在臣工打头,身边两丈地内挤满了涌上前恭贺的官员。便是方才在金殿之上,新登基的皇帝御口亲封姜映明为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封龙虎真人为“紫绶护国天师”,并封不曾到场的轩辕鸿为“东海镇海将军”,位同三品。与此同时,皇帝也下令释放了茅山老道和朱阳道人,依旧礼待。
今日之后,正道三家的掌门真正踏入了朝廷的权力核心,便是再遇上宰相仗势欺人,凭借他们三人的官阶,也可以一笑置之,漠然无视了。
新帝登基首日,便册封文武官员,这在本朝乃至于前朝,都是十分罕见的情况。文武官员们都晓得姜映明等人拥护新帝登基有功,却不理解皇帝为何这般厚待他们,竟连几日时间都等不及,非要在加冕仪式之后就直接宣诏加封三人,自是叫这些朝臣心中惴惴,对三人愈发显出巴结,甚至将黑着脸的陈寿和万俟诚两位宰相都冷落在一边不顾。
姜映明等人只谦和回话,态度着实亲近,比起三天前率兵戒严京城时不可同日而语,自也没有人敢提起他们无诏进京,擅自调动京兆大军的罪过——成王败寇,他们这会儿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拥立新帝的功臣,谁发了失心疯敢提这事儿?
好容易应付了一众朝臣,姜映明与龙虎真人脱身到了皇城外一处小巷之中,敲响了某道烟熏火燎,看上去着实腌臜的小门,随着开门那天聋地哑的老汉在窄巷中转了半天,这才进了一处偏僻院落,推开门就见寇淮安端坐院中,看样子正等着两人到来。
一见寇淮安当面,姜映明当即拜倒,口尊“座师”,态度恭敬谦和;龙虎真人则是碍于天师身份,本身象征神权,不能向陛下的臣子下跪,却也着实躬身行礼,抱拳拱手不止。
两位朝中红人,对自己这般恭谨,老宰相看在眼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反倒是满脸寒意,也不理两人礼数,自顾喝了杯茶,才咳嗽喘息,一时开口,道:“好啊,恭喜两位心愿得偿,得偿所愿!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两人,很好!”
姜映明和龙虎真人闻言心头发冷,身子都是一时僵硬了起来,便是一个跪地不敢起身,一个躬身不得挺腰,两个六七十岁的人,纵有无上武功在身也是吃了苦头,见识了老宰相的厉害。姜映明始终是寇淮安门生,这会儿勉强还能开口说话,便听他道:“座师这番话语,竟叫我无以适从了!学生哪里有错,还请座师示下!”
寇淮安冷笑一声,道:“示下?我这把老骨头哪敢示下!我害怕明天天亮之时,家人发现我暴毙**,身躯冰凉哩!老朽求两位高人大侠宽恕,老朽有罪!”
说着话,寇淮安就是缓缓起身,一时拱手,双膝微曲,看样子竟是要朝两人跪拜,便吓得姜映明骤然起身,身子一动便从旁扶住老宰相,眼中似有泪光,语调也有悲凉,道:“座师这是何意!竟是怀疑学生谋害君王不成!学生不敢说问心无愧,却也是忠君爱国之人,杀父弑君之事,断断不敢做出,连想都不敢想的!是否学生言语有失,又或是轻慢得罪了座师,才叫座师说出这等话语,叫学生……无以适从!”
寇淮安被姜映明扶住,自不可能与这等武道高人对抗,一把老骨头就跪不下去,脸上却又是露出了一丝冷笑来,道:“大行皇帝殡天,自然与你无光;皇长子年纪轻轻,又怎会暴毙宫中?呵呵……不是你,那就是护国天师了!天师神通广大,老朽佩服!”
龙虎真人吓得浑身一震,连忙五体投地跪倒。也不知是谁人泄露了风声,也不知是哪里败露了马脚,寇淮安这句话直如三九天的一桶冰水,将他从天灵盖到脚底心浇了个透心凉,这会儿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僵在当场。
姜映明反应更快,也晓得自己和龙虎真人不可能常驻朝中,无论陛下册封两人何等身份,真正主持朝中事务的,始终还是怀里这位站都站不稳的老宰相,便也只有这位老宰相才是他们真正相信和可以倚靠之人。若非如此,这会儿姜映明只要心意一动,自能叫老宰相暴毙当场;却是这样一来,无异于自己砍了自己的手臂,便是无智之举。
心想着,姜映明还是开口,道:“座师在上,大行皇帝驾崩之事,自与西域妖人天人师有关;要说皇长子身死之时,学生与真人都还在城外百里统军,断不能混入宫中下手,还请座师明鉴!将军也好,天师也罢,学生与真人都是江湖中人,来于江湖而归于江湖,只为忠君报国才进得京中,不日便要回转。现如今邦泥定夏举兵,还需要座师执掌朝政,辅佐新君,却请座师千万保重,莫因学生而动了肝火!”
龙虎真人这会儿也听出了姜映明的意思,连忙接口道:“姜映明所言有理,老宰相万莫动气!老头子此番进京,只为救道门老友茅山老道于水火,为他洗脱冤屈,并不存非分之想!我与姜映明是江湖莽人,或有不周到的地方,便还请老宰相海涵,叫我见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雅量!”
姜映明瞪一眼龙虎真人,暗道这老疯子又要犯病,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简直是帮倒忙,便又连忙向寇淮安请罪,直骂龙虎真人糊涂,不住请求老宰相大人大量,一切以国事为主。
大行皇帝是怎么死的,寇淮安心里一点准数也没有;可皇长子暴毙宫中,他却是很有些猜测。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老宰相也不愿看见万俟诚的侄子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皇二子母家还是开国功臣,由他登基坐殿对老宰相来说也好。今天演这一出,不过是因着姜映明和龙虎真人风头太盛,胆子太大,手段太狠,心思太毒,才叫老宰相不得不震慑他们些许,免得他们做出了更过分的事来。
始终姜映明心思灵活,三言两语间就将事情遮掩过去,多少有个交代,又是表明了请老宰相主政之情,便也合了寇淮安的心意,对了他的胃口,才叫他神情稍稍缓和。眼见龙虎真人疯癫混乱,言语无度,老宰相心里也有个算计,愈发放心,只暗道他日若旧事重提,东窗事发,大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这疯疯癫癫的天师身上,便也无妨。
心念转动,寇淮安便也松和了脸上了表情,轻咳一声,道:“天师快快请起,老朽凡夫俗子,如何受得天师跪拜?两位有功之臣,保家卫国,忠心耿耿,许是听错了我的意思,竟闹出这么大的误会!两位快坐,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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