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邦泥定夏遣派使节携厚重礼物,与中原朝廷罢兵言和。
见识到了武功的厉害,领教到了中原的兵法,邦泥定夏这一次彻底被中原大军打得心生惧意。经此一役,他们才晓得原来之前几次进犯,都没有遇上高人,纯粹是戍边将领腐败,兵丁们军纪涣散,才会给他们一种中原很好欺负的错觉,才叫他们每年都敢来打一次秋风,才显出中原天子的博大胸怀,这么多年都没有更他们较真。
这一次新君登基,朝政大改,年轻的皇帝直接挥出姜映明这一把大刀,便将邦泥定夏砍瓜切菜般打了个落花流水,叫他们真实不虚地见识了一剑挥出,自家将军就人头落地的恐怖场景;叫他们知道了军阵布出,百人围杀千人的奇特战况;叫他们明白了泱泱中原,四千年积淀,何等雄浑,何等博大。
如此,当年萧太后铁凤统军,还不得不与中原罢兵言和的缘故,邦泥定夏总算是晓得了。
其实认真说来,打一个邦泥定夏,原不需要动用姜映明这样的高人。
中原之地改朝换代频繁,九五至尊之位轮转,可几千年来血脉传承不绝,祖宗礼法不失,无论谁坐在天子龙椅之上,都背靠着几千年的历史,便着实不好欺负;镔铁之国存续至今数百年,比不得中原底蕴深厚,却在近一甲子来,得了萧太后这一位女中豪杰,寻常也不易招惹;至于苏毗谦多,则是远在西南,是为地上佛国,向来与世无争,只是民间信仰热切,开战全民皆兵,也着实安享了几百年的平静。
唯有邦泥定夏,原是个存在还不足百年的小国;其占据的六州地界,原本是当年中原改朝换代之时,前朝叛臣得镔铁之国相助,强行从中原版图上割裂出来的。其开国以来,既无底蕴,又无能人,能够存续至今,全是靠着中原与镔铁之国的互相牵制;否则无论是中原还是镔铁之国,都有能力彻底将邦泥定夏破灭。
邦泥定夏每年举兵进犯,在中原皇帝的眼里其实真不算什么;特别是先皇在位的时候,一向推崇“无为而治”的思想,只将其当作蚊蝇喧扰,并不曾花心思认真对付,原不在意。只是这一次,邦泥定夏举兵,刚好撞上了中原新旧交替,便是新君登基,年少气盛,正要一展威风,才祭出了牛刀杀鸡,只动用一个姜映明,就着实彰显了中原天朝的厉害。
秦灭汉兴以来,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从没有真正的“一言九鼎”;天子是皇室的天子,国家却是朝廷的国家。遣派姜映明出征邦泥定夏,便也不是皇帝的独断专行,而是一众朝臣思量后的结果,要靠着此役震慑周边诸国,一面帮着小皇帝坐稳皇位,一面也是给老百姓们安一安心,才是皇帝的权力来自臣子,朝臣的权力来自百姓,唯有百姓们心中安定,朝廷里才能得享太平。
故因此,姜映明这一次算是为朝廷立功,也一并与诸多朝臣和解,只将先皇在位时积攒下的诸多龃龉,都化解在了文官武将歌功颂德的奏章中,显出一个互利互惠的态度,也有小皇帝坐殿半年,很多人看清的风向的原因。
凯旋班师回朝,就与之前被萧太后驱逐不同。姜映明这一次进京,就要上一次威风了不少,也捎带着玉书沾光,令他有幸能见一见京城的世面。百姓们听闻得王师凯旋,打得邦泥定夏屁滚尿流,便真是发自内心地欢喜,沿途千余里路,一应箪食壶浆而感激不尽,私底下甚至已经有流言传出,说是姜映明这一次立下大功,仪同三司之位已然封无可封,只怕是有望染指三宰之位,做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
然而姜映明回京之后,却不曾久留京中,只上殿述职一日,领了些无足轻重的犒赏,便进言请求还乡,不愿在朝中供职。对于此,诸多文官武将们都是早有预见,也知道姜映明本质上还是江湖中人,要叫他舍了江湖上正道魁首的地位,在朝里受诸多约束和党争倾轧,便是不能;原本他这一次出山,就是为着扶持小皇帝上位,现如今诸事已了,便再没有留在朝中的理由。
皇帝对此,也是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宽厚,便不像表面上那般小孩子心性,只假意挽留几句便准了姜映明回转华存山庄,依旧去做他的庄主而不逼他在朝,对外还用了一个“将军年逾六十,不忍令其操劳,特许回乡颐养”的借口,直叫众人瞧着姜映明年轻的面庞和壮硕的身子,纷纷别过脸去,生怕笑出声来。
千般事了,一应如常;岁月静好,只叹物是人非。
与无甚存在感的轩辕鸿分别之后,姜映明一行只用了十天功夫就回到了华存山庄,才是一行人个个都有武功在身,免去了沿途的诸多麻烦辛苦,一路上也着实低调非常,也没有什么场面便一切从简。
管他天翻地覆,任他日月更迭,华存山庄永远是华存山庄,并不会随着外界变化而有一丝更改。这就是姜映明此时此刻的感受,也是重回家园时的感慨,便是他自己心知肚明,晓得要维持华存山庄的一如既往,与世隔绝,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背负多少的辛劳。
薛琴心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准备好了一切,领着一众弟子们远处五里地迎接姜映明回归,又是安排了随军的弟子们休息整顿,全是一副贤妻良母模样,直到瞧见几人将罗鞍从胡大夫的马车上抬下来,才惊叫了一声,连忙上前关怀,口中道:“你这小子,就是听不进师娘的劝!早跟你说马背上摔死英雄汉,你偏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吃大亏了不是?才给你小子长记性!”
话虽是说得责备,薛琴心却也着实关心罗鞍的情况,一面骂着一面就给他搭了脉,确定他性命无虞这才稍稍放心,才听得胡大夫笑着紧随其后,道:“夫人多虑了,他送到老夫手里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嘛!三寸气在千般用,老夫哪能叫他有个闪失?”
薛琴心闻言尴尬笑笑,也知道自己这般大惊小怪,落在胡大夫的眼里,就有些怀疑他医术的意思,便对这样一位神医有些不敬。也多亏她是个女流之辈,胡大夫不与她多做计较,否则以他的骄傲,这会儿说不得就要口出“老夫行医一甲子”之类的话语,才会弄得大家都十分难堪。
不过胡大夫的医术果真是生死人肉白骨,便是这会儿罗鞍已经缓过来了很多,虽是脖子和头颅之间的联系还有些微妙,可至少不像单日那般死气沉沉,便也能勉强撑着开口说话,只是嗓音有些沙哑漏气,道:“弟子连累师娘挂牵,罪该万死……”
薛琴心听他还能贫嘴,便也着实把心放回原处,才瞧着玉书没精打采地走在众人最后,这会儿才来到自己面前,也不见有多欢喜,喊一声“娘亲”就打算离开。薛琴心一早就已经知道灵渊的事情,也晓得姜映明等一众人联手将玉书诓住,这会儿见儿子这般模样,心中也着实不忍,这才伸手扯住了玉书的手腕,轻声道:“别急着走,跟娘好生待会儿。”
胡大夫眼看着这等场景,便也笑笑就是转身,不再打扰这母子情深,转头瞪了一眼罗鞍就叫人把他抬走。才是那一日玉书领奉姜映明的意思,去他那里探望罗鞍,恍惚间说了一大堆话,叫罗鞍露出了诧异神情,险些戳破了姜映明和李如君好容易罗织的谎言,多亏了胡大夫圆场才糊弄过去。
姜映明吩咐下诸多话语,这会儿也才能抽身来到薛琴心身旁,瞧向妻子的眼神着实情真意切,才听他轻声开口,道:“这几个月,着实辛苦师妹周全。为夫在外奔走,多得师妹操持照顾。”
几十年的夫妻,也真不用说太多情动肺腑,涕泪横流的话语,简简单单三言两语,薛琴心便也全盘了解到了姜映明的心意,只含笑看向他的眼睛,一时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师兄辛苦。”
只瞧着薛琴心投向自己的目光,一如四十年前那般澄澈清明,直透着浓浓的眷恋和仰慕,便叫姜映明心中一动,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感慨中别有一番喟叹,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师妹,这些年,委屈你了。从今往后,你便再不会受委屈;师父在时华存如何,今后华存也会如何!”
这话说出来只有他们一家听见,玉书恍恍惚惚也没细究内里的意思,却是薛琴心闻言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瞧着姜映明那坚定刚毅的面庞,隐约觉得自家丈夫已经与先前不同,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叫她有些看不透了。
欢腾喧闹中,谁也没有留意这短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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