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水是倒过来的天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大殿上,马车前,就像是突然开启了一扇窗,窗外薄雾如纱,在一片幽深的竹林间萦萦绕绕,风过处,暗香盈袖,那一缕似有似无的女子歌声远远传来,似是在这满目的月色中注入了一种刻骨的幽怨,让人心里微微发酸。眼前这一幕,与当初他们在泊寿县莽原皮子山地宫遭遇凤竹鬼灵时所见幻境何其相似!当真应了那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面对生死抉择,情深一往的女子甘愿生死相依,但用情已深的男子却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心爱的女子!
是梦境照进了现实?还是幻境与幻境、时空与时空交错了、重叠了?一个白衣女子从窗外紫竹林中飘然现身,对着他们嫣然一笑,那种无限风情,顿时令眼前所有失色。紫竹林消失了,白衣女子向他们招招手,转过身融入了窗外的一片茫茫碧波之中,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引领。
东王公似乎也感染了些许淡淡的伤情,他一抬手,车辕上的造父手起一鞭,‘啪’的一声脆响,八匹骏马同时抬起前蹄,一阵‘希律律’的长嘶,马车往前一蹿,竟然凌空飞起,直接从楼船窗口穿了出去!
耳边风声悠长,马车并没有预料中那样直接跌落,而是在距离水面十数丈的黑色雾气中悠然穿行。下方是粼粼水波,水面上时不时有一些巨大的背鳍或是蛇状动物的身体突出水面,不停地游弋。而在马车周围,雾气中则有许许多多的骨鸟扑闪着巨大的翅膀,簇拥着一些宛如巨型蝙蝠一样的怪鸟此去彼来。这些怪鸟无一例外地生了一双血红色宛如灯笼一般的怪眼,一张生满了倒钩状利齿的大嘴之中黏涎如线不停地滴落,所到处水面上无不黑烟冒起,那些水中生物纷纷躲避不迭。
幽冥鸟。一种噬鬼吞魂以阴鬼腐尸为食的上古恶鸟,在邪鸟一族中与九头鸟并驾齐驱,并列于邪鸟之王鹔鹴之下。虽然明知道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幽冥鸟而只是一些画中蛊灵,但天游子等人却也知道,它们其实拥有跟真正的幽冥鸟相差无几的力量和神通。他眼角余光看着一旁的东王公嘴角泛起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蓦地恍然:其实,自己从未在这位无腿的画蛊之王面前真正占据过上风,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那些凶残噬血的幽冥鸟之所以不曾对他们发动攻击,并不是没有发现他们,也不是对他们有所顾忌,而是因为身边这位画蛊之王没有下令攻击!在这个画中世界,东王公掌握了天上地下水中所有的通路和有生力量,如果他愿意,恐怕就算是刚才在楼船之中,对方也完全有能力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打开那扇阴界之门!
隐隐约约的,他心里已经摸到了一些东西。虽然形不成条理,但是他却已经能够确定:其实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那位远在山东的鬼灵凤竹掌控之中!这一点,从刚才凤竹鬼灵幻身出现,画灵东王公和西王母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惊讶上,便已经可以得到佐证——他们之间,肯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刚才东王公之所以故意示弱,或许这只是他们的某种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天游子虽然稍微有点郁闷,有一种被耍弄被玩弄于掌股之上的感觉,但反过来说,他却也真正平静了下来。因为既然这是早就规划好了的事情,那么他们此行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包括留在楼船上的陈半夜。
马车踏雾而行,宛如小船滑行于平静的水面,马蹄无声,车轮寂寂,车窗之外的幽冥鸟和骨鸟们也在无声地滑翔,宛若一个恍而忽之的幻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方的雾气忽然散开,一座玲珑的小岛出现在众人面前。说它玲珑,是因为它确实小巧精致:这座小岛上没有任何植物,完全是一整块光滑的、中心往下凹陷的紫色的岩石,就像是一只在月色下泛着幽光,漂浮在水面上的水晶碗。
马车在小岛边缘停住,东王公回头微笑,摆手示意:“三位,可以下车了,你们进入‘环樽’,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个名字非常奇怪,听起来跟小岛的外形几乎是毫无关联。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他们却也不好再追根究底。两个人个人带着满肚子的问号抱着方泊静跳下马车,站在这只巨碗边缘仔细观察。却见它处处光滑润泽,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通道的模样。正在犹豫之中,却听身后破风之声响起,急回头看时,却见东王公的马车早已无声无息地离开,在不远处的黑雾之中快速闪动,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人相视苦笑,这下子,就算东王公骗了他们,他们想再回去找人家算账都不可能了,一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径,二是这隐藏了无数妖魔鬼怪的茫茫大水之间,没有舟楫,他们又怎么可能离开这所谓的‘环樽’?
此时他们已经是进退无门,在方泊雅静手法轻柔的推拿之下,方泊静终于悠悠醒转。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方泊静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怎么能看不出?自己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和陈半夜已经相隔了不知道多远也完全不可能再逾越的距离。
心神激**之下,她也无心去询问当前的处境,一甩手挣开姐姐,双臂一张,沿着这只巨碗光滑的碗壁便滑了下去。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不敢让她在这种环境里独自涉险,当即也跟着滑了下去。
等他们不一会滑到碗底之时,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叫做‘环樽’。原来,在他们下滑过程中突然发现,这只看起来浑然一体的巨碗竟然是由一层一层衔接严密几乎看不出缝隙的、淡紫与深紫相间的环形晶状体拼接而成。
而且在他们下滑的过程当中,每经过一圈环状晶体,都会响起一阵阵或优雅轻柔、或金戈铁马的丝弦之声,就好像是弹动着一根根粗大无比的琴弦。而且在下滑过程中他们也同时惊讶地发现:这个‘环樽’正在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发生着一种奇怪的变化:它的每一层环形晶状体竟然都在慢慢地变宽,然后,当他们到达‘碗底’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紫意莹然——头顶上已经完全合拢,就像是在这只大碗上又生出了一只倒扣的、一模一样的碗,而且衔接处浑然天成,已经变成了一只空心的圆球!
紧接着,这只圆球开始迅速下沉,不一会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除了周围不时游**而过的那些水中怪物五颜六色的眼睛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水中植物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的存在。
这种情形陌生而又熟悉,三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一件东西——狐仙洞中地下河里的阴阳梭。难怪东王公说他们只要踏上‘环樽’就能离开画中世界,原来,这只环樽其实也是一件通阴入阳的工具。
环樽在水中穿行极快,周围的景物在急速地往上掠过,还不等他们真正弄清楚状况,就见脚下忽然旋转着出现了一个迅速变大的洞口。只是一眨眼间,环樽已经变成了一只倒扣的大碗,三个人脚下一空,随即脚踏实地。
眼前是一个孤悬于危崖之上的平台,头顶是一片滚动的黑色云雾,而在平台内侧的一个幽深的洞口旁边,则摆放了一张石桌、四个石鼓。洞口上方有一块探出的岩石,像是一块天然的雨搭般遮盖在石桌上方。
在这张石桌上有一样东西马上吸引了三个人的视线:那是一幅画,烟云碧水之间,一艘楼船掩映其间,从楼船三层的窗口望去,陈半夜、东王公、西王母以及青鸾和一干舞姬眉目宛然,表情逼真,而且楼船真的在画中游弋,而船上的那些人竟然也在动!
东王公夜宴图,果然是一幅会动的画、一幅有生命的、活着的蛊画!
天空中暮云四合,黑雾缭绕,正恰似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一片画中水域。只不过,现在这片水域高悬于天际,好像在告诉他们:那片水其实不是水,而是另一个世界里倒过来的天。那是一个颠倒的世界,阴就是阳、生就是死、死也是生,生死无序、阴阳颠倒。那个世界的人看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人看那个世界一样,无所谓真实和虚幻,其实都是一幅流动着生命的画而已!
三个人站在石桌前,望着画中那个闷坐饮酒,意兴阑珊满面落寞的陈半夜,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狐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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