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茂密的山林, 遍天的鸟雀鸾鸣,宋衿符绕着树枝望了一圈,也没找到那黄雀大王藏在哪里, 只是倏尔,看见一个浑身黄袍羽衣的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 直直地打量自己。
少年意气风发, 眉宇尽是俊逸活泼的姿态,比姑娘家还要嫩白的小脸望了又望,望了又望, 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胆敢私闯我青崇山黄雀洞府?”
宋衿符本还有些紧张,一见到来者是这束发少年的模样, 心下登时便轻松了不少,摆出一副我是你姐姐的架势:“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是与你有旧交的青阳君派来的, 来你这接个人。我且问你,你这里近来可有一位银发绝色的姑娘来过?”
“银发绝色的姑娘?”少年脸色狐疑,看宋衿符的眼神逐渐变得警惕,“你们究竟是谁?”
“都说了是自己人啊!”宋衿符急忙从篮子中掏出青阳君的信物, 与他抛了过去。
少年一手接过,看了眼那半块青玦玉佩:“我怎知你们不是把他给抓了,从他身上掏的东西来我这里要人?”
年轻人还挺机灵的, 宋衿符眼中不无赞赏。
只可惜, 这股聪明用错了地方。
“我是不是好人, 你叫那位姑娘出来与我一见不就知道了?何况, 我与青阳君同为天界人士, 怎可能会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骗鬼呢?你身上鬼气明明重的很!”
宋衿符陡然一惊, 差点忘了这一茬!
黄雀的双手逐渐变成狠厉的爪牙:“你们究竟是谁?还不速速招来!真当我黄雀地盘是这么好进的吗?”
“别动手别动手!”宋衿符急急指着被吊起来的判官,“我们的确是天界人士,但我们是阴司的人,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这位被你吊起来的就是阎王座下的大将漼判官……”
“我信你们这群鬼东西!”
少年徒手幻化出一团青绿,气焰直冲宋衿符而来。
宋衿符不欲与他对打,只能提剑赶紧往树上跑,边跑边叫:“都说了是自己人了,你还打什么打!”
“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一会儿说自己是天界的,被我拆穿了,又说自己是阴司的,什么蠢东西,究竟是哪个没脑子的派你们来的!”
黄雀对宋衿符穷追不舍,年轻人体力旺盛,不多时,两人就把整棵苍天古树的枝桠跳了个遍。
宋衿符不会耍藤条,被追赶的越来越落于下风。
忽而,树梢掠起一阵阴风,漫天的藤条乱飞,沙尘迷眼,宋衿符不得不举着应长生回头,急急与那黄雀大王道:“别追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再不把人交出来,鹤汀州的人就要追过来了!”
黄雀显然也意识到周遭的不对劲,但他还是不肯轻信宋衿符:“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地底下的鬼王,若是也胆敢来我黄雀地盘闹事,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年纪不大,口气挺大。
若换平时,宋衿符一定是要好好教教这少年如何做人的,但如今这情形根本不容她多思考,她甚至来不及多解释两句,就看到一团团黑影逼近,顷刻,就有一道金光落在她与黄雀少年中间。
是带着闪电的金光!
她和黄雀都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往后跳,双双高举兵器,警惕闪现在金光后头的几道身影。
“判官!”
宋衿符在认出来人的刹那间喝道。
黄雀眼睛一瞪,便看见自己原先使用绞滕捆住的黑脸青年直接浑身烧火,破开藤蔓杀了出来。
他提着一支与他人一般高的毛笔,浑身周遭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鬼气,一脸木然。
原来,他适才的阵法根本就没有困住他,他不过将计就计,在等着更厉害的对手出现而已。
黄雀额间落下一滴冷汗,不知自己此刻该不该逃。
金光闪现结束,林间阵下,已经赫然站着四个与判官一般高大的鬼将杀神,双目清一色的全是眼白,没有瞳孔,浑身寒气四溢,仿佛带着索命的嚎叫。
黄雀捏紧了手中兵器,问:“你们都是哪里来的?来我青崇山有何贵干?”
好家伙,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刚刚对她那么不客气,如今对上鹤汀州手底下这四个鬼将,倒是开始“有何贵干”了。
宋衿符冷眼看着金木水火四大鬼将直接略过了他的疑问,将视线悄然落在她和判官的身上。
“我等只是奉命来捉拿幽冥千面鬼,不欲与宋姑娘为敌,宋姑娘还请带着判官,先行避让。”
宋衿符避让是不可能避让的:“幽冥千面鬼是遥无寂的人,你们抓人经过遥无寂的同意了吗?贸然就对他的女人动手,谁给你们的胆子?”
“若叫遥鬼王知道,只怕千面鬼更不会活过今日吧?”金光鬼将面目森冷,“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宋姑娘千万不要叫我等为难。”
知道的还挺多。
宋衿符丝毫不畏这群人可怖的目光,甚至就着他们阴森的面部,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如若你们只是来寻白玉骨的。”她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白玉骨不在千面鬼身上,而是在青阳君身上。”
“它已经被青阳君带回天庭,交给天上的天衡帝君了。”
“哼,宋姑娘可千万不要将我等当傻子才好。”领头的金光鬼将道,“白玉骨在不在千面鬼身上,待我等抓到千面鬼,自有分晓,就不劳宋姑娘提前告知了。”
所以,他们当真是因为白玉骨抓的千面鬼?
宋衿符一刹震惊,同判官两两相望,从判官久不见情绪的瞳孔中,她终于也窥出了一丝诧异。
最令人觉得荒诞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就在两人相望的瞬间,对面的金木水火似是窥到了机会,尽数举起兵器,三个拦在宋衿符和判官面前,只剩一个金光鬼,甩着满手刺目的电流,直冲黄雀大王而去。
原本追宋衿符追的浑身是力气的少年,在见到金光电流的一霎就腿软了,震开翅膀想要逃走,却被电流狠狠一击,直接烧焦了半边翅膀!
“啊!!!”
宋衿符听见黄雀痛苦的叫声。
适才话放的那么狠,原来是个色厉内荏只会打嘴仗的东西。
宋衿符恨铁不成钢,躲在判官身后,看判官先行冲在前头,以一敌三,而她拼命在自己篮子里找能对付这群鬼将的东西。
从东海龙宫顺来的许多宝贝,此刻瞧来瞧去竟都派不上用场,宋衿符翻遍了整个篮子,再一次忍不住懊恼自己最珍贵的幻耳铃被打碎了。
她无奈之下,还是举起了应长生。
宋斐给她的剑谱里有写隔空御剑的法子,主要看她与剑的默契。
“应长生!”
应长生在她手中,蠢蠢欲动。
“目标,金光鬼将,去!”
她两指合一,一股粉色的微弱灵力输入应长生的剑端,宝剑顷刻像被唤醒了神经,抖着剑身,直直朝甩着电流意图将黄雀包围起来的金光鬼将身上冲去。
宋衿符惴惴不安,见金光鬼极为警觉地回头,在宝剑即将刺上的瞬间用电流缠住宝剑,两股灵气在空中相撞,不分上下。
对于金光鬼来说,这只是围剿黄雀的时候随便分出的一点力;但对于宋衿符来说,这已经是她近乎全部的灵气。
还是太弱了。
即便应长生很听她的话,但是一旦与强灵力者相撞时,只会近战用剑的她根本还是不堪一击。
“不知好歹!”
她瞧见金光极为讽刺的一眼,他的左手只是稍微动了动,她便跟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被逼着往金光身边去!
她要撞上那股电流!
那她岂不是要跟黄雀那半边翅膀一样被烤焦了?
宋衿符大惊失色,想要收回灵力赶紧收手。但这哪里是她可以控制的了,应长生砰然落地,她在听见玄铁沉闷一响的同时,也听见一道刺耳的尖叫。
可她根本无暇顾及,因为她自己也在尖叫。
她马上要撞上那股电流啦!
她马上要被烤焦啦!
“啊啊啊啊啊啊宋斐救命!”
人在绝望崩溃的时候,往往会喊出对自己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宋衿符双手捂着脑袋,静等了片刻,发现自己并未迎来想象中那股强劲的电流,相反,周遭偶尔发出“刺啦”声的金色电流正在逐渐弱下去,她悬在半空,即便被拖进了电流包围圈,也没有事!
她没有事?
她没有事!!!
她感天动地,怀着激动的泪水将自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当真还是完好无损,没有烤焦!
她激动地想要跳一跳,结果刚一蹦起来,就听见身下一阵闷哼。
她低头,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悬在半空没有坠落,是因为脚下踩着堂堂黄雀大王的半边翅膀!
她赶紧从受伤的雀鸟身上跳下来,发现他原本嫩白的小脸似是因为经过金光电流所致,变得黢黑且散发LJ着一股焦味,当然,烤焦最严重的当属他的一边翅膀,已经明显的羽翼脱落,只剩薄薄的一层遮着露骨的支架。
她心怀感激:“刚刚是你救的我?”
“不然你以为是谁?你叫的什么宋斐吗?”黄雀大王的脾气和他如今身上散发的味道一样臭。
宋衿符尴尬了一瞬:“这不是,不是太紧张了嘛……”
两百年来养成的习惯,叫她危难之时就只知道喊宋斐了。
她抹去眼角狼狈的泪珠:“对了,你不是被烧焦了嘛?怎么还有力气来救我?我记得他给你围起来了,你是怎么把他打倒的?金光呢?”
宋衿符时至如今,才想起问另一当事鬼金光去了哪里。
她环顾四周,最终在黄雀大王的指点下面朝上天。
天上隐隐绰绰,有一阵微弱的电流闪过,带着金光,不过好似没什么用,电流被一股银色的灵力压制住,狠狠挨着打。
宋衿符仔细眯了眼去瞧,确信堂堂玉容关鬼王鹤汀州身边的四大鬼将之首金光鬼正被一道飞在空中的鬼影扔着在树上打,那鬼影扔他就像扔皮球一样,金光在天上被抛来抛去,扔来扔去,指尖微弱的电流似是想要发力,却根本发不出力,孱弱的电流稀稀拉拉,没什么用。
他完完全全被压着打,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宋斐?”
宋衿符惊喜地指着上天,眼睛穿过一堆被烧焦的枯枝败叶,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宋斐吗?”她摇摇身边的黄雀大王。
黄雀勉为其难看了眼:“真是你叫的那个人?”
“是啊!”宋衿符大喜过望,“所以刚刚是宋斐救的我?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含着点泪水的双眸亮晶晶地望着黄雀大王。
这回换成黄雀尴尬地吸了吸鼻子:“难道我不也算救了你吗?电流虽然是他打下来的,但的确是我接的你吧?”
他当然不会说,他是电光火石之间被这什么叫宋斐的一把抓起来扔过去接住她的。
救她,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宋衿符勉勉强强信了这黄雀大王的鬼话,抬头望望两边的战况。
一边是判官以一敌三,虽占上风但仍旧有些脱不开身,能赢,只是时间上有点问题;
一边是宋斐压着金光在他们脑袋顶上打,这鬼将瞧着状况不大好,估计是要被打死的节奏。
宋衿符才不会去心疼他,她只心疼自己差点丢掉的小命,还有差点被电流击毁的小脸。
宋斐死鬼,每次不到紧要关头都不肯出现,明明是在跟踪她,却还不肯承认,她想,她得找个时候好好跟他说说。
每次都出现的这么恰到好处,还硬说不在乎她,真当她是傻的吗?
她正望着天空失神之际,黄雀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喂,这两个哪个是你男人?”
这黄雀大王人瞧着实在是不大,但是说出口的话,叫宋衿符觉得甚是要命。
“你瞎说什么呢?”她义正言辞。
“难道一个都不是?”黄雀左右看看,“不该啊,不然凭什么给你打架?”
他兀自分析着:“两人瞧着武力差不多,但是要论样貌,这个后来的实在胜了太多。何况,你先前若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黑脸的是判官,判官勉强属天官,不可动私情,那,不就只剩这一个了?”
他定睛在宋斐身上,默默揩了把汗:“你说的宋斐不会是那个鬼王宋斐吧?你男人……打架挺猛啊。”
“……”
宋衿符默默无言,心道你个蠢货,单知道判官是天官,她从来的一开始就说过了,她跟青阳君同为天上仙阿喂!
判官不能动私情,她难道就能动么?
虽然……但是……
她绷紧小脸,再次强调:“这不是我男人!”
“害羞了?”黄雀脑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俏皮地眨眨眼,“别害羞嘛,好姐姐,他既然都肯帮你得罪鹤汀州身边的鬼将,哪想来身份一定不凡,如若真是鬼王,那瞧你们俩这样貌,说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那是一点都不过分呢。”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必定有事相求。
宋衿符于此道甚是老练,即便心下觉得他有几句说的实在不错,面上也没有丝毫懈怠。
黄雀便接着道:“实不相瞒,姐姐,你要找的那个幽冥千面鬼她的确昨日就投奔到我这里来了,我第一时间就将她藏到了我最为隐蔽的洞府,那地方除了我,没人能找着。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她带出来见你,如何?”
果然。
宋衿符幽怨地看着他:“青阳君知道他所托付之人,是个如此看人下菜碟、坐地起价的小人么?”
黄雀呵呵笑了两下:“什么看人下菜碟,坐地起价,姐姐说话严重了。就是,就是你瞧我这青崇山,好容易花了百年培植起来的林子,全都因为你们毁于一旦了……”
“我们不来,你恐怕会被打的更惨吧?”
“你们不来,我看他们来势这么凶,根本就不会出来相迎!”
到头来还是个欺软怕硬且理直气壮的。
宋衿符遂又拉下一点脸色,装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那你想怎么着?”
“我这林子,其实也不是我的老巢。”黄雀陪着笑道,“我老巢在五百里之外的黄雀山,只是一百年前那该死的老鼠精占了我的地盘,将我打了出去,只要姐姐能叫鬼王帮我打回去,夺回我的洞府,我就叫千面鬼姐姐出来见你。”
原来不是青崇山黄雀大王,而是黄雀山黄雀大王。
宋衿符了然,又抬头看了看宋斐,心下酝酿起情绪,在他将金光鬼扔在她面前的刹那,眼泪倏忽落了下来。
“哭什么?”
他自问来的还算及时。
宋衿符抽抽搭搭,一手指向仍还在陪着笑脸的黄雀大王,直言道:“他威胁我!”
黄雀的笑霎时僵在脸上,觉得鬼王突然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小宋:精准撒娇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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