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明作为天下闻名的大侠,华存山庄之主,盛名在外;又是这华存山庄偌大地界,不曾生了腿脚,无法隐藏,故而每一日里,总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拜会于他。这些人里,有些是身怀玄功的高人,有些是想要借势的富商,更有不少是理论高深的民间武学家,总之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天都要花费姜映明不少时间来接待。
灵渊早听玉书说了此事,心中暗暗感慨的同时也是表示了十足的理解。这会儿看着姜映明独自离去,灵渊倒也没有什么不满,只与玉书闲聊些民间武学家的糗事,一同批判他们不学无术又臆想不断的精神,领会理论联系实践的好处,两人有说有笑,倒也轻松。
玉书因着得了姜映明的指点,知道灵渊初来乍到,对华存山庄很有些不熟悉的地方,便也真心实意,仔细为灵渊介绍着华存山庄的一切种种。
这华存山庄乃是皇帝所赐的封地,姜映明在此便是列土封疆的亲王一般,自是宽广非常,囊括大千,宅院无数,粮田千顷;其中更有数十个不大不小的园子,草木繁盛,花团锦簇,一时三刻之间,倒也逛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玉书领着灵渊来到一处流觞曲水的所在,正在向灵渊介绍此间风景,一时就听得身旁灌木丛中声音响动。随即便见一抹赤红身影,如烟如雾,如露如电,如梦如幻,以灵渊和玉书都不曾反应过来的速度,骤然窜出,凝实在两人面前。
灵渊定睛一看,便见这道身影原是一名身着赤红色长裙的女子。看这女子,十四五岁的相貌,光滑白皙瓜子脸,淡眉明眸双眼皮,小巧高鼻微微翘,樱桃小嘴颔上悬;三庭五眼,四高三低,黄金分割,一丝不苟;肩窄腰细,蝶骨背生,颈直腿长,身姿曼妙;简直是人间祸水,祸国殃民,绝世独立,倾城倾国。其眉眼间与玉书有几分相似,但玉书的相貌远不能与她相比。
灵渊这辈子和前生无数辈子,都不曾见过这般天仙一样的美人儿;直到今时今日,才晓得说书先生口中果然真实不虚,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等精妙的姑娘。始终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一见这神仙姑娘就是教灵渊心中一颤,随即浑身宛若过电一般地微微颤抖;要不是他练就武功在身,这会儿只怕已经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了。
玉书显然是认得这姑娘的,见她跳出来,神色便是一滞,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尽量柔和了声调,嗓音却依旧僵直,道:“好妹子,你怎地来了?”
那姑娘瞥了一眼玉书,并不作答,只当他的问话如苍蝇蚊虫喧闹一般,径自上前,定定站在已经周身僵直的灵渊面前,上下打量。这姑娘生的一副绝世美貌,身量却是委实非常,饶是灵渊昂扬七尺,在她面前也显不出丝毫优势来,硬挺挺被她以一种近乎俯视的目光搜刮,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木雕一般,紧张万分,动弹不得。
那姑娘仔细打量着灵渊,好半天才开口,用黄鹂鸟儿一般清脆的声音道:“你就是新来那个灵渊?”
灵渊此刻唇齿喉舌牙尽皆麻木,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点头,心中正盘算着与姑娘搭讪的话头,不经意就觉得胸腹间一阵剧痛。原是那姑娘见他点头承认,二话不说,粉拳轻握,以万钧之势,风雷之速,狠狠打在他胸腹隔膜之间,打得灵渊当场腹中一紧,脑袋一空,随即单膝跪倒,苦胆水溢出口腔,抵消了麻木,这才痛苦呻吟出来。
玉书被这等骤变吓了一跳,抬脚就是站在了半跪的灵渊面前,先是挥袖将那姑娘挡开,随即转身将灵渊扶起关怀,这才又转头呵斥,语调中已经带了三分怒火,道:“玉颜!你干什么!”
那位叫作“玉颜”的姑娘,似乎事先也没有想到玉书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眼见他双眸中几乎要有火星子溅出,凶狠非常,动了真火,玉颜也是被吓得小退了半步,脸色愈发白皙,又透着丝丝红晕,缓了缓才委屈道:“姜玉书!你才是要干什么!你帮着外人欺负我,我要去跟娘亲说的!”
玉书闻言一愣,随即叹气。原来这位玉颜姑娘,乃是玉书的亲生妹子,姜映明的女儿,虽是生得貌美,性子却有些娇蛮,又是深得薛琴心的宠爱,十分难缠。原本玉书倒也是个疼爱妹子的好兄长,寻常里断不会对她说半句重话的,实在是今天事发突然,又是担心灵渊,这才动了嗔怒之念,凶狠了些;若是被她告到自家娘亲面前面前,只怕是有些麻烦。
深呼吸缓和了情绪,玉书这才软言道:“好妹子,非是为兄凶你,实在是……唉,灵渊他初来乍到的,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一见面就下这等重手?父亲带他回来的时候,曾说过他与你我都是一般无二的;你这般伤了他,若是叫父亲晓得,岂不是自寻烦恼?是方才为兄性急了,还请你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玉书一说到姜映明,玉颜也是瞬间被提醒,随即便晓得自己鲁莽闯了祸,一时脸上梨花带雨,清泪低垂,口中委屈道:“他不是挺厉害么,怎的连我一拳都挡不住?我刚从陈师姐那边过来,听说罗师兄都在他手下吃了亏,这才有心试他一试……他这样弱不禁风的,真不知道如何胜得罗师兄……”
听她这样说,玉书心中便也明了。姜玉颜在华存山庄之内,虽是比不得玉书这般正根嫡子身份,却也着实是大小姐人物,众星捧月一般被诸位师兄师姐疼惜着的。灵渊与罗师兄一战,说不得会在山庄内流传开来,诸位师姐虽然不在现场,多少也能听到风声,说给这小妮子听见。她平日里受诸位师兄师姐照顾,自是要“打抱不平”,想着为罗师兄报仇雪耻,这才故意在此等候,给了灵渊一拳。
想到此处,玉书也是颇觉荒谬而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如何跟玉颜解释,又是担心灵渊被她一拳打出个好歹。她这一拳,与灵渊最初打向罗师兄的那拳一般无二,打的都是脏腑要害之处;然而罗师兄硬功无敌,灵渊却是连真气都不曾练出,此消彼长之下,着实难以承受,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玉书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好在灵渊始终是与有些武功底子的,虽然比不得罗师兄那般铜头铁臂,一身的筋肉倒也算得上结实,挨小姑娘一拳算不得什么大事。在最初的剧痛和恶心过去之后,他便也捂着肚子站起身来,低声道:“玉书,我没事……你不要责怪玉颜妹妹,更不要与姜叔提起……被小姑娘打倒,我也很丢面子呢……”
玉书见灵渊还能站立开口,便知道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又是看向玉颜。玉颜方才一拳打在实处之时,就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会儿听闻灵渊为她开脱,还要求玉书代为隐瞒,心里对灵渊的怨气便也消散了不少,却又自持身份,不好低头认错。“哼”了一声,玉颜甩下一句“下次,你小心了”,便也迈开腿抛开,转眼就消失在灌木花丛之中,不见了身影。
眼见玉颜抛开,玉书才扶住摇摇欲坠的灵渊,低声道:“你……不要紧吧?我这妹子自幼得了母亲的真传,很有些功夫,委实厉害……我还是带你去胡大夫那里,看看伤势吧……”
灵渊刚才不过是强撑着起身,始终是那一拳落在实处,他现在还觉得五内脏腑挤在一处,刺痛隐隐,却还是摇了摇头,道:“玉颜妹妹手下留情,我不碍事……若是叫别人晓得了,说不得要给姜叔添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也就过去了……玉书,那位玉颜妹妹,是你妹子么?”
玉书见灵渊这般坚持,顿觉无奈,又听他问起玉颜,便说道:“不错,玉颜是我亲妹子呢……她今日伤你,我这做兄长的,也有责任,很对不住你……”
灵渊闻言,两眼放光,道:“既然是你妹子,怎的昨天不曾见她?你我与叔婶进餐之时,她也不曾过来……”话说到一半,灵渊自己也就反应过来,始终华存山庄不是寻常农户,乃是皇封敕诰的大户人家,礼教森严之处,原不是小门小户能比。
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女子几乎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既不能继承家产,也不能延续血脉,最不受重视,又受到礼教束缚。饶是姜映明这样的大侠,也是不能免俗,自不能叫姑娘陪灵渊同桌吃饭。其实像是玉颜这样,能够在山庄里随意出入的姑娘,已经是姜映明夫妻开明疼爱;否则寻常大户人家小姐,十几年窝在闺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有不少。
玉书也是满脸尴尬,低声道:“原是你不晓得,我这妹子的脾气,着实有些厉害,除了爹娘,谁也镇她不住的。要说起来,她今天这般放过你,我已经觉得诧异;其实就算上秉父亲晓得,有母亲护着,父亲多半也是无法的。昨日你来时,父亲已经遣人唤她来,奈何她避而不见,这才不能叫你认识。”
灵渊露出一脸奇怪的微笑,整个人虽是脸色苍白,眼中却是光华流转,轻声道:“也好,也好。要是昨日见了她,说不得要有许多不便之处;今日一见玉颜妹妹,我心中着实欢喜,倍觉荣幸。你有这样一个好妹子,是福气呢!”
玉书一时无语,盯着灵渊看了半天,缓缓道:“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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