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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堕落者在一处名叫安溪的小镇住下。这个小镇规模比古老寨大多了,沿着安溪的旁边,修建了一系列土墙瓦顶的房子。当地牧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牧师自我介绍,说姓王,能接待荣神将和他麾下的堕落者,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晚饭的时候,袁乃东等荣神将主持完就餐仪式,就向他打听远古派和全新派的消息。荣神将断断续续讲了一些,再结合自己的观察和资料,袁乃东明白了这两派在理论上的不同。
重生教内部分为两大派,远古派和全新派。两者的主要分歧在于重生教创立的时间点。远古派认为,天地初生,即有重生教,历史上各种天神,都是乌胡鲁的化身,所有教派,都是重生教的分支。全新派的观点则相反,认为重生教是神历元年凭空降临世间的,与之前的任何神祗与教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重生教乃是开天辟地第一教,乌胡鲁乃是古往今来第一神。
从服饰上就可以区别两派:远古派崇尚黑色,全新派喜爱白色。原本重生教信徒的服饰有严格的要求,但倘若一个重生教信徒愿意公开自己所支持的派系,就会穿上相应派系的服装。远古派一身黑,全新派一身白。
“如此说来,古老寨是远古派的,而大茅寨是全新派的。”
“何牧师受文庆裕长老的教诲,而文庆裕长老是十殿长老中,最坚定的远古派支持者。远古派的许多支撑理论,就是文长老独自提出来的。”
“那么,伊凡就是全新派的?”
“对。”
“那你支持哪一派?”
“堕落者是中立的,哪一派都不支持。”
“也是奇怪。”袁乃东认真地观察着荣神将的表情,“乌胡鲁为什么会允许重生教内出现两个对立的派呢?”
“黑是黑天堂,白是白天堂,黑与白,泾渭分明,又殊途同归,都是我神乌胡鲁的忠实信徒。”
“那伊凡率军南下,进攻文庆裕的教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同是重生教,怎么可以开战呢?”
“因为蝗灾。伊凡的教区遭遇了史上最大规模的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将农田和草场啃食得一干二净。数千万信众面临断炊的危险。查尔斯长老去找伊凡长老,正是为了劝说他,不要率军南下,劫掠文庆裕长老的教区。伊凡长老麾下有世界上战斗力最强的骑兵,一旦打起来,将势如破竹,谁也无法抵挡。”
“万能的乌胡鲁不管吗?他怎么能允许他的忠实信徒打着他的旗帜,彼此厮杀!”
荣神将意味深长地望了袁乃东一眼:“我神乌胡鲁万能,但并不慈悲。”
袁乃东就此知道,荣神将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藏在心底。他必须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但荣神将已经警惕起来,将话题岔到朝圣路上的见闻。他说,在乞力马扎罗的半山腰上,有一种生长在背风处的半边莲。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间,刚生出的花瓣团成杯装,盛着一捧清澈的水。这是一件咄咄怪事,当地的天气如此寒冷,可谓是滴水成冰,这捧水偏偏没有,为什么呢?必是我神乌胡鲁的神迹,没有别的解释。
荣神将继续讲,在辽阔的寒漠上,密布着山峰状小木屋,鳞次栉比,足有数千座之多,正是供朝圣者歇息的营地。营地周边,遍布一种特别的植物,叫千里木。它们广泛地生长在荒草与岩缝中,一丛丛宛如指向天空的带刺的手指。最高的千里木有四个人那么高,它的生长却是极为缓慢的,一年只能长半个食指。有人说千里木能活三四百年,隔三十年开一次莲座一般的花,然而谁也无法证实他说的话。千里木的叶片非常硕大,干枯后不会脱落,而是紧紧地包裹着树干。经年累月,千里木犹如穿上一层厚厚的棉衣,足以抵御乞力马扎罗山的严寒。攀登神山的信众砍来干枯的千里木来做燃料,照亮了昏暗的营地,也温暖了信众的身体和心灵。“感谢我神乌胡鲁,赐予我们光和热。”他们围着千里木的火堆,一边搓着冻僵的手,一边彼此交流朝圣路上的心得。当身体前面烤得太热的时候,他们就调转身子,让火堆把依然寒冷的后背烤热。
其他堕落者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发出赞许的呃呃声,满脸的羡慕与崇敬之情发自内心最深处。袁乃东按捺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专心听荣神将的传教。是的,荣神将并非在讲他的传奇,而是在借机传教,巩固他和其他堕落者对重生教与乌胡鲁的信仰。
夜里,袁乃东和堕落者一起睡在通铺上。王牧师表示抱歉,说条件就这个样子,幸得堕落者们并无怨言。所谓的通铺,就是在地上铺了一层毯子,十多个人直接睡在上面。此前,袁乃东还没有和十多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的经验,而堕落者则早已经习以为常。袁乃东早就注意到,堕落者的吃穿住行,都很简约,某些时候甚至还不如普通信众。但他们都默默接受,因为“艰苦的生活,是修行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连饥饿都无法战胜的人,凭什么相信他在面对更大的**时不会背叛对重生教地信仰?”
深夜,袁乃东听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进房间。说鬼鬼祟祟并不准确,因为在黑暗中,他从熟睡的堕落者中间跨过,没有踩中任何一个人,动作极其熟练。他走到袁乃东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脸颊。“醒醒。”他说。袁乃东假装被他叫醒,睁开眼睛,看见王牧师的圆脸,还有他带着的眼镜。
“这是有夜视功能的眼镜?”
“一个小玩意儿。”王牧师说,“有人想见您。”
“谁?”
“崔玺晶。春节运动的领导人,重生教的头号通缉犯。”
“见我有什么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负责带您过去。我们知道,以您的身手,一百个我们,都不一定是您的对手。我们并无恶意。另外,何子富、何敏萱,也在等您。”
袁乃东用一声“哦”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朝沉睡着的堕落者一指,问:“他们呢?”
王牧师呵呵一笑:“我在他们的晚饭里加了一点儿佐料,没有毒,但可以保证他们一觉睡到天亮。等他们醒来,发现您不见了,只会认为您自行逃跑,而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来过这个房间。”
袁乃东同意了。王牧师给了他一匹马,告诉他,马儿会带他去指定的地方。夜色深沉,雨已经停了,四野笼罩在黑暗之中,连星星也看不见一颗。袁乃东任由马儿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走。半个小时后,他遇到了一个擎着火把、骑着马儿在路口等待的人。“跟我来。”那人拨转马头,在前带路。又是半个小时无言的奔走,遇到了第二个人。这个人带来了两匹马,前面一人牵着袁乃东骑的马儿自行离开,袁乃东则骑上第二个人带来的马,跟着他又在黑暗中奔驰了很久。如此这般换了三次马,在天将亮未亮之时,袁乃东来到一个山洞跟前。
一个人站在山洞门前等他。那人个子不高,用一根浅色的发带把蓬乱的头发绑向脑后,戴着一副脏兮兮的眼镜,胡须剪得很短,一根根如短矛,钻出下颌的皮肉。相貌甚是粗鲁,说出话来却是文质彬彬的。“我神乌胡鲁!原来你就是那个从火星来的人。”他说,“我是崔玺晶。等了你大半夜了。”
袁乃东奇怪地问:“你不是抵抗组织的领导人吗?怎么也我神我神地说?”
崔玺晶道:“我神乌胡鲁,这个词组的用途早就超出了最初的定义,被广泛地用于各种语境。高兴的时候说,不高兴的时候也说;严肃认真的时候说,调侃戏谑的时候也说;顺风顺水的时候说,怨天尤人的时候也说。”
袁乃东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抵抗组织的领导人,倒更像是学者。”
“我有什么办法!”崔玺晶夸张地双手一摊,“难道抵抗组织的领导人都必须长得像抵抗组织的领导人吗?”
“这个倒不是。我对抵抗组织领导人没有刻板印象。”
“我必须重申,春节运动不是什么暴力抵抗组织,不想与重生教为敌,更不想推翻重生教的统治,建立什么后重生教时代的新秩序。我们就是想过过春节而已,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重阳、乞巧、冬至,这些节日还不在追求之列。”崔玺晶用中指推推眼镜,“重生教一纸禁令,把重生教之外的所有节日全部禁绝了。可你知道重生教有多少节吗?一年到头,只有重生节,6月6日,共一天。我们就想热热闹闹,开开心心,舒舒服服过一个传统形式的春节而已。”
“挺好的追求。”袁乃东检索到对春节的描述,“吃饺子汤圆,贴春联,放鞭炮,穿新衣。挺好。”
“不准确。有的地方吃汤圆,有的地方吃饺子,地区差异非常巨大。实际上,那是很久以前,资源匮乏时的吃法,后来,资源丰富的时候,过春节什么都吃,汤圆和饺子反而是陪衬。”崔玺晶转身,走进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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