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风朗气清,陈焕明拖着酸痛沉重的身子起来,暗骂了姜映明几句,缓步走出卧房,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子呼呼声响,勾起他的好奇,才叫他几步走上前去,就见灵渊手持那青龙木剑,正在院落中演练三宝剑法。
此间虽然是萧太后赏赐下来的府邸,中间一应婢女下人都是老太后的眼线,不过这三宝剑法的根本原是在三卷剑经之上,招式间原没有什么太深邃的东西,灵渊便也不担心招式手段被人瞧了去偷学,一大清早就起来练剑活动身子。
陈焕明从不曾见过三宝剑法的剑招,但早从薛岳修哪里听闻了这一路剑法的要义,只见得灵渊的剑招变化之中,有些是《大洞剑经》所载的手段,有些则是似是而非,类似龙虎山和轩辕宗的招式,便叫他晓得眼前这小子练的,就是薛岳修毕生的武道精华凝结,自也是着实认真上心,只在一旁细细瞧着灵渊招式间的变化。
照理来说,偷窥别人练武,原是江湖中的大忌,一旦被人发现,死活就再不由得自己。不过陈焕明原本是华存门人,又是不承认姜映明的掌门身份,这会儿看灵渊练武,他便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当是被姜映明窃取的典籍又重现在自己面前,这等武功原本就是属于所有华存门人的。
因着被姜映明封了穴道,陈焕明这会儿并没有丝毫武功在身,自不得内家真气加持而五感通灵,看灵渊这剑法也叫他眼花缭乱。不过始终是薛岳修的关门弟子,陈焕明武功没了见识也还都在,只看着灵渊剑招间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便叫他暗暗点头,知道小师姐薛琴心教导灵渊着实上心;又听得那一柄青龙木剑在灵渊手中呼呼作响,破空之声不绝,则更令陈焕明心中暗惊,只道这小子练武日短,内功却是已经有了根基,的确过人,才见了天赋。
灵渊在练剑的时候,近乎是处于一众身无外物,精神内敛的状态,只借着这剑招变化来牵动经络脏腑,进而运转血气而修行内家法门,便是薛琴心教过他的,把剑招和内功结合起来练习,彼此间才有促进和印证,对敌时也更行云流水,不会因着内力不济而有所迟滞。
只不过这会儿灵渊练得,剑招的确是三宝剑法,内功却是来自于桃源乡一脉,便是他这些日子虽是烦恼众多,对自身的武道修行倒也不曾抛下,寻常里得了闲就苦思桃源乡的武经,琢磨其中的意思,运功行气之间不知不觉就照着那一套经文走了,自是将大洞剑经抛在了脑后。
不过薛岳修的三宝剑法,不愧是他妄图包容天下一切武功所闯出的,便是剑招变化之间,不仅仅是能牵动十二正经,更能鼓动奇经八脉,气血自然运行,不受内功路数的限制;又是灵渊之所以选择修行三宝剑法,本身就是为了继续联系虚皇师尊传授的,被证明是桃源乡武功的拳脚招式,便是他这一年来都尝试着将拳脚融入剑法之中,其实已经很有了些心得,这会儿逆行任督二脉来催动三宝剑法,倒也觉得顺遂,没有违和之处。
陈焕明看灵渊演练剑法,只觉得师父的绝学总算是有了传人,只看灵渊身形舞动之间,就叫他回想起当年薛岳修指点自己练剑时候的场景,一时含笑点头,眼中露出喜色;然而还不等陈焕明高兴太久,灵渊手中的剑招就是发生了变化,只见他将青龙木剑舞得越来越快,脚步腾挪中也不再向先前那般平稳自如,平白地多了一丝慌乱之意,剑势中也带出了些许凌厉来。
当年薛岳修叫陈焕明剑法,就曾经很明确地说过,指出这剑法本身乃是中正平和的手段,以不着心意,不露行藏为最佳,用剑时当心如止水,以剑身之“直”孕养心念之“正”为佳,原不该有杂念纠缠,更不能表现出凌厉血勇意境来,切不可将手中剑当作杀人的凶器,更不能在心中衍生出一丝一毫的杀意来。剑直刀弯,要练那杀意弥漫,凌厉逼人的武功,还是大刀来得更好些。
故因此,陈焕明眼看着灵渊的剑势陡转,脸上的微笑便是逐渐消失,自有心提点灵渊两句,不叫他走入了邪路之中,又苦于自己武功全失,这会儿靠近灵渊三丈之内都要被剑势逼退,自不得将他点醒,又怕打乱了他运气,便只在一旁皱眉,暗道这小子果然还是被搅乱了心意。
正想着,就见灵渊剑尖一划,取一个横扫千军的意境,自有一道隐约莫名,介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剑气凌冽爆发,直吓得陈焕明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才看见这会子灵渊已经停手伫立不动,浑身汗流如雨,自是气喘如牛,丝毫没有练剑收功之后的轻松惬意,便是出了岔子。
甫一踏前两步,陈焕明便听得身旁一阵破碎声音响起,便只见院子中的一片树木山石在响动中纷纷拦腰折断,以灵渊为中心足有一丈有余范围,一切事物的断口处都是平滑光洁,甚至被斩断的山石都是断面如镜一般。陈焕明心中暗惊,暗想自己练三年大洞剑经,也发不出这等恐怖的剑气;灵渊这会儿心乱了可以理解,爆发出这般恐怖的剑气就是叫人难言。
快步上前,不等近身,陈焕明便觉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悄然散入周遭的虚空之中,几乎不能察觉,又是真实不虚,只叫他着实担心,小心开口,道:“灵渊,你怎么了?师父的三宝剑法,怎被你练得这般杀意沸腾?”
灵渊这会儿正喘息不止,抬起头才看见陈焕明过来,便见他脸色比寻常苍白了不少,眼白上也覆盖着淡淡的学习,呼吸间口鼻里都有血腥味弥漫出来,便真叫陈焕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捏住他的腕子,小心试了脉搏,只怕他心念纠缠,走火入魔,伤及内里,便是天大的麻烦。
然而一试之下,陈焕明却发现灵渊的脉搏并没有什么不妥,除却他这会儿披身大汗,喘息不止导致脉搏稍快之外,其中并没有丝毫伤及内脏,走火入魔的感觉,甚至摸这小子的脉,比寻常的壮汉都还要搏动有力不少,只怕是一天能耕十亩地的壮汉,也比不得他这般中气十足。
正疑惑着,陈焕明便也听灵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师伯,我没事儿。是方才我练剑之时,想起昨日师伯所说的快剑手段,心动下稍稍做了尝试,便觉得体内真气激昂难平,身子似乎是承受不住这招式加快一般,才觉得十分疲惫,内里无损。”
陈焕明这才放心,又看周围这一片狼藉,一时道:“武功招式怎好随意尝试,特别是你练剑时还在运转内息。人周身血脉运转,五脏鼓动,都有一个定数,便是快了慢了,都是于自身有损;你手上的剑招变快,真气自随这招式加速流转,以你如今这点修为,自然是把持不住的……好小子了,使出这样一招剑气,竟然还没有挫伤自身,你这身子骨倒是着实硬朗,便是平日里苦练的好处。”
说着话,陈焕明也是扶着灵渊站好,不敢叫他坐下,只怕他一口热气窝在胸口,手脚四肢中的热血也不得回流,便是这剧烈动作之后,不好骤然叫身子平息下来。灵渊被他训斥了一通,便也是苦笑着点头,轻声道:“看来这快剑招式,着实不是寻常人所能练成的……”
陈焕明摇头叹息,却不知灵渊这会儿心中震撼。他先前练剑的时候,的确是尝试了快剑的手段,只是在他剑招加快的同时,逆行任督二脉的真气却是变得愈发凝练稳固起来,全然不是陈焕明所说的气血沸腾,反倒是有一种别样的舒坦;真气运行得法,阳维阴维两脉便也跟着蠢蠢欲动,桃源乡武经中所在的一段话语顿时流过灵渊的心头,便是凝练这阳维阴维的无上手段,叫他跃跃欲试。
然而这不试还好,真气以行入阳维阴维两脉,灵渊便觉得心口处凭空生出一股子烦闷之意来,连带着周身都是一时燥热,便叫他心念中**漾起一股子不属于自己的念头,似乎是无尽的仇恨和痛苦都涌入脑海,只令他连带着招式都变得凌厉。心中震撼,灵渊自有一股子清明念头想要停下手中的动作,却是这真气暴行之间,他连稍稍收敛心神都做不到,只任凭着这股子真气行走阳维阴维圆满,才觉得手上的青龙木剑一时震颤不休,便以此为宣泄将其挥出,才发出了先前那吓傻了陈焕明的一道剑气。
牵涉到桃源乡的武经,灵渊自然不能与陈焕明言明,又是惊骇于自己先前的感觉,暗想只怕是因着自己功力还不到家,强行运气进了奇经八脉里的另外两脉,才引动身子异常变化,连带着心神都是一时失守。这种状态,便如阿难陀当日蛊惑善信,叫他们沉迷幻觉之中的情况着实类似,才叫灵渊在惊骇之间,不敢再做尝试,也不敢说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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