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往事如伤
听到耳边的怒吼,谭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面对陈锐扭曲的脸,赤红的双眼,谭盈认命地闭上眼睛,心中了然,这次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了。
出乎他的意料,陈锐没有劈手就打,只是用力将他扔到岸上。
尽管没用内力,陈锐的力气也很大,谭盈砰地撞上树干,肩膀一阵剧痛。
谭盈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陈锐出了温泉慢慢向他走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谭盈扬起头看向陈锐,而陈锐脸面背光看不清楚表情。
谭盈飞快地估计了当下形势,心中安定下来。虽然浑身湿嗒嗒的,形容狼狈,脸上表情却平静从容,精致的容貌映着月色格外出挑儿。
陈锐注视他片刻,突然出手,重重击在谭盈身后的树干上。
“咔嚓”一声树干断裂,随后这棵大树便轰然倒地。
一阵风吹过,谭盈浑身是水,不禁打了个寒战。
青衣侍从听到这边的动静已飞身赶到,此时正静静立在不远处,等候差遣。
陈锐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个侍从服侍他穿衣,另一个走到谭盈跟前替他摸干身子,简单处理了肩膀的伤,再帮他穿好衣服。
然后,陈锐揪过谭盈,施展轻功向暗宫飞奔而去,两名青衣侍从收拾好东西紧跟在后。
回去的路上远没有来时那么舒服。陈锐正在气头上,那有心情怜香惜玉,随便将谭盈一夹,手劲也大,正压在肩膀上,疼得谭盈直冒冷汗。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在气头上,头一次忘记给谭盈蒙上眼罩,谭盈也没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接着月光好好欣赏了一下沿途风光。
回到暗宫,陈锐径直冲到密室,把谭盈的穴道一点,就往**一丢,转身合上房门就出去了。
陈锐离开密室,就回到书房,摒退侍从,一个人坐在书案前闭目养神。
暖洋洋的烛火照亮了整间书房,那俊美的面孔依旧平静,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不多时,陈锐放松下来,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开始翻检书桌上的文件。
随后,挑出一份细细阅读。
书房外,回廊上,两个青衣侍从立在门的两侧,随时等候宫主差遣。
忽听得书房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即听到宫主怒骂:“小混蛋,竟然没有一句真话!”
两个侍从吓了一跳,互看一眼,犹豫着该不该进去,里面却没了动静。
一个侍从悄悄示意自己的同伴,少安毋躁。
一个时辰后,陈锐从书房出来,神色平静与平时一般无二,吩咐侍从将书房整理干净便走了。
两个侍从进房一看,一方古砚砸在地板上,粉碎,墨汁也溅了一地,其它地方倒没什么异常。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知是哪位长老的公文惹怒了宫主,他俩服侍在侧这些天可要加倍小心。
谭盈直挺挺地躺在**打量着密室的布置,说来可笑,他在这里住了好久,却是第一次看清这个房间。
谭盈的肩膀火辣辣地疼,再加上今晚一番变故,心情激**一时难以入睡。
没想到陈锐盛怒之下竟然没有一掌劈了自己,此中意味不言自明……
可是,即便他真有些喜欢自己,也不能忽视他冷酷高傲的本性。
自己一时忘情打破了近日来虚伪的平静,如果不能妥善面对陈锐微妙的心理,弄不好下次见面就是自己的死期。
谭盈皱紧眉头揣测陈锐将会如何对待自己,思前想后觉得那样都有可能。
还有一项认知让他极度不安。今晚是满月,说明现在是九月十五,当然也可能是九月十四或者九月十六。即便是十四,离被掳的日子也有十七天了,可是竟然还没有等到人来救他……
想到这里,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底下的原因,他不敢想……
正在他心慌意乱之时,听到了“咯哒”一声,随后就是熟悉的呼吸声。
谭盈看向门口,陈锐立在那里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就这么一道平静的目光,愣是压得谭盈喘不过气来。
注视良久,陈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却没有起伏,“我真的很佩服你。”
谭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心跳得更急,浑身肌肉也绷紧了。
“我自负有识人之能,却没想到会被你骗的团团转。”
“……我没骗过你。”
“是吗?那么请问,你听说过吏部侍郎韩骏吗?还有,你知不知道翰林院大学士周鼎昌之妹周竹蕴是什么人啊?”
拖长的调子,淡淡的讥嘲,像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神经。
“……”
陈锐施施然地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谭盈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神色有些紧张。
“这位韩大人有二子二女,除次女以外,均为正妻周氏所出。其中,这个次子很有些意思,于景岚八年四月十五日持珠而诞,遂取名韩珍,小名阿珠。据说生的珠圆玉润,很受宠爱,不过却并不比一般的孩子出色多少。
景岚十三年五月二十日晚,韩珍在京城有名的妓院牡丹楼失踪,六日后竟然自己骑马逃了出来。且不说五岁的小童去妓院是不是太早了一点,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能够独自从人贩子的手中逃脱,却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陈锐语带戏谑,谭盈张张嘴却没说话,脸上有种认命后的平静。
“同年六月二十二日皇帝下旨破例让这位韩小公子入太学,是延朝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太学生。可是,这位刚刚轰动京城的小神童,在太学中的表现却不甚佳,可以说文不成武不就。过了几年才勉强达到中上水平,还真是让人有点儿失望啊。
不过,景岚十八年春,太后下旨赐婚,主角就是这位韩家小公子和当时的户部侍郎现任户部尚书的顾游顾大人的女儿顾蝶。呵呵,在京城这也算郎才女貌传诵一时的佳话啊。”
陈锐勾着嘴角,面带笑意,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谭盈,又道:“可是接下来的两年,这位韩珍小公子再没出过风头,照样安分守己,平平常常,比起其他的贵公子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到了景岚二十年九月二十四日的秋狩,这位武功平平的少年却一鸣惊人,独自手刃一只猛虎,救了六皇子的性命。凭此成绩得了秋狩第三名,风头却远远盖过第一名的泰王和第二名的闻青大将军的长公子闻啸。”
谭盈干巴巴地接口,“真的?他能保住性命还真是侥幸的很。”
陈锐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韩珍公子回京后以受惊为名在家中修养一个多月,再次回到太学后,写诗作文却有了长足的进步,让人耳目一新。不多久,不论文武在太学都可以排进五名之列,在京城也算难得的文武双全操行良好的名门贵公子了。
不过,这么一位行事素来规规矩矩的贵公子却在景岚二十一年三月十一日晚和一个朋友在酒楼醉八仙喝得烂醉,第二天上午才回到家中,被其父以家法重责,趴在**修养了一个月才完全恢复。随后,这位韩珍公子在过完十三岁生日之后,于四月二十日独自离家,理由是出门游历。
呵呵,年纪不大却是很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对不对?盈儿,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运气不错的普通人吧。”
“噢?只是运气不错?一次也许是运气,两次呢?”
“两次应该是凑巧。”谭盈笑答。
陈锐轻轻摇头,笑道:“我和盈儿的意见不同。我觉得这个韩珍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却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很难得。”
“深藏不露?这个韩珍不过是一名普通官员的幼子,有什么必要深藏不露?我想他只是个怕麻烦的闲人罢了。”
“只是怕麻烦吗?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关键的时候却有勇有谋,不简单啊。”
“俗话说,狗急跳墙。人到了危机关头会激发出潜能来,作出平时作不到的事情。仅此而已。”
“那么怎么解释,秋狩后他的文章武功都大有进步,难道太学里有什么危机吗?”
“我猜他武功大进应该是受了惊吓,所以痛下苦功吧。至于文章……,也许是他年纪稍长终于开窍了。”
“年纪稍长终于开窍?”陈锐笑得无害,“就这么简单?”
“……盈儿不过胡乱揣测,真正的情况只有当事人晓得。”
陈锐笑道:“韩珍和你同年,他是四月十五的生日,你跟我说过你是六月十九生的。只差两月零四天而已。”谭盈发誓陈锐说这句话时真的有在咬牙切齿。
“你和他都是同龄的男孩子,想法和经历应该很相似。你我二人相比,你的揣测应该更接近他的真实想法,对不对?”
“宫主怎么对……这个韩珍这么感兴趣。”
“人生如戏,我不过是看着这出戏有趣罢了。想要盈儿陪我点评点评。怎么,没兴趣?”
“……怎么会,荣幸之至。”
“和盈儿认识这么久,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谭盈一愣,不知道他怎么扯到这里,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答道:“盈儿不知。”
陈锐一笑:“不是你的相貌,也不是你这副身子。呵呵,你的确生的不错,却也称不上绝色。”
谭盈笑:“宫主自己就是风华绝代,盈儿凡人之姿怎能入得了您的眼。”
“盈儿不必妄自菲薄,你自有你的好处。我最欣赏的是你的脑子,有时候我真奇怪,一个不到十四岁的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缜密的想法,这么坚韧的性子,还有这么让人叹服的演技?”
“……盈儿愚钝,不明白宫主的意思。”
陈锐失笑,谭盈此时已经出了身冷汗。
“记得盈儿曾经说喜欢看公案小说。”
“……是。”
“公案小说的妙处就在于收集线索,大胆假设,严密推论,当找出掩盖在表象之下的事实的那一刻最有成就感,对不对?”
谭盈不语,只是握紧两手。
“韩珍的这出戏中,倒没什么杀人越货的大事。我只是好奇,这个韩珍在去年秋狩之后到离家之前都遇见了什么事,你陪我一起猜好吗?”
“……夜深了,宫主该休息了。”
“作一宫之主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能管你。”
“……是。”
“去年十月,太学中的太傅陈方上报丁忧,其职务由新科探花柳昶接任。这个柳昶不简单,年轻俊美,文采风流。任职太傅,也是尽心尽责,比如在他的学生韩珍身上就很见成效……”
谭盈面无表情,半垂下眼睛,不去看陈锐。
陈锐接着说:“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官员自然会得到皇帝的重用,不到半年,他已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竟然还没成亲,无疑成了京中闺秀们眼中的肥肉……
听说永乐公主也倾心于他,可惜啊,这位公主被送到北肖和亲了。今年三月,这位柳大人升任御史大夫,还娶了梅丞相的孙女,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官场中青云直上,家中娇妻美眷,这样的人生大概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你说是不是,盈儿?”
“……当然。不过,这和……”
“不过,这和韩珍有什么关系,对不对?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这位柳大人成亲的日子是三月十一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成亲是大事,自然要选个吉日。”
“呵呵,盈儿想是忘了我前面说的。那个韩珍酒醉未归的日子也在三月十一日。”
谭盈的脸白了白,张嘴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
“柳昶是韩珍的老师,老师成亲的大喜日子,学生却跑到酒楼买醉?这怎么说得过去?”
“……想是顾忌师生之份,在婚宴上没有喝得尽兴,所以才到酒楼接着喝。”
“如此说来,应该是一群太学生一起去喝酒,可是当时却只有一个人陪着他。怎么看都想是借酒浇愁啊。”
陈锐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十分地想不通,定定地看着谭盈,好像等着他来解惑。
谭盈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静静躺着。
“我知道盈儿是个用心读书的乖学生。你说,一个学生怎么才会学好功课?”
“……对功课有兴趣,人够聪明,先生教得好,有一两条满足就够了。”
“盈儿说得不错,不过还有个原因盈儿却漏掉了。那就是,喜欢教课的先生。”
谭盈沉默片刻,笑道:“盈儿没有这个经验,才答不出这条。难道,这是宫主的切身体会?”
陈锐冷哼一声,不答。
两人静默半晌,陈锐又开口说道:“你不好奇那个陪他喝酒的人。我觉得他扮演的角色也很有趣。这人正是闻青的长子闻啸,也是一名太学生。
你说,一个可以陪着韩珍喝酒喝通宵的人,他们的交情,可不浅呢。
从第二天韩珍被打卧床开始,闻啸就天天往韩家跑,这也是好友的情分,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半个月之后,这位情深意重的闻啸突然抛下病重的好友,到他父亲麾下任一名小小的校尉。你说,他开始极力嘘寒问暖的,没道理在韩珍伤重未复的时候离开。说不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说呢?”
“……老实说,别人的事情我没有兴趣。”
“可是发掘表象下的真实是我的兴趣,你喜欢看公案小说,不就是有着和我一样的兴趣吗?”
“小说是编出来的……”
“韩珍却是真实的人,对吗?这位少爷现在不知道在哪游山玩水呢,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过是看戏罢了,看到可笑的地方就笑笑,何必寻根究底!”
“既然是戏,我点评一下又有何不可?!
还有件事儿,韩珍武功不弱,却被他的书生老爹打得起不了床。他为什么不运功抵抗,是不敢违抗父命,还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我看这个韩少爷八成是喜欢上那个柳昶,所以在他的新婚之夜,拉着朋友出去买醉。可惜,那个朋友对他的心思也不单纯。事实似乎是这样的:韩珍很不幸地恋上自己的先生,却同时成为别人爱恋的对象。养伤期间,不知闻啸和韩珍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闻啸不愿或者不敢再见韩珍,索性跑到边关躲起来了。
呵呵,你说是不是闻啸趁着韩珍无力抵抗就强了他了?”
“你放屁!!你天天想些龌龊心思,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龌龊?!”
谭盈双目怒睁,脸都红了。
陈锐大笑:“骂得好,骂得妙!我就是个龌龊的人,也不屑掩饰什么。只是盈儿,你这么为个陌生人辩解,让我好生疑惑。难不成,你就是韩珍?可是,别说名字不同,连生日都差着两个月零四天呢。”
“陈锐!我懒得和你搅和。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急啊,韩珍的戏我还没说完呢。他离家之后,遇见三个年轻公子,就结伴一起游玩。后来,有两人有事离开,就剩一位名叫风曜的公子和他一起。这位风公子喜好男色,韩珍似乎也很有男人缘。你说,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会有什么故事呢?”
“我那知道你又在转什么龌龊心思?”
“呵呵,柳昶,闻啸,还有风曜,我只想知道叫你心肝的男人是哪一个。”
陈锐说得轻描淡写,眼光却如利刃一般直刺进谭盈的心里。
谭盈咬牙切齿,“好!我就是那个韩珍,那个本该游山玩水却因为几个月前救了只白眼狼所以现在不得不摊在这里的倒霉蛋!不过,我的私事用不着你来管!”
陈锐看着谭盈,不,是韩珍,气急败坏的面孔,微微一笑,低头凑到他耳边,柔声道:“是风曜吧,你第一次和我上床时叫过阿曜。”
韩珍厌恶地偏过头去,不理他。
陈锐坐直身子,说:“现在你喜欢的人是他吧。以你的道德观念肯定不愿意和有妇之夫纠缠在一起。至于闻啸,你们相处多年,要有什么也不用等到你挨打之后了。只是,你知道风曜是什么人么?
还有,你知道他委托听风阁调查你的身份吗?”
不出所料,韩珍猛地扭过头来,吃惊地盯住陈锐。
陈锐笑得冷酷,“委托是二十天前交付的,半个月前,他就拿到了报告。如果听风阁不是暗宫的一部,我也不会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情人竟然在背后私下调查你。
多奇怪,他是你的情人,有事为什么不当面问你?还有,你真的爱他,或者,他不过是你用来派遣寂寞的……替代品?”
所以形势不会一下倒向阿珠的。
战争由开始的阿珠被动挨打,进入到两人互有胜负的相持阶段……
祝各位大大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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