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去休整将养,这边姜映明一家三口便在书房中团聚。
到这会儿,薛琴心才轻轻捏着玉书的手,瞧着他的脸庞,柔声道:“我早跟你爹说过,那军阵行伍里着实不易,便是你年纪还小,该过两年再去磨练才是。只瞧你如今这憔悴模样,为娘的心里就是不堪;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娘却真愿意待你好些。唉!娘自然晓得你心中苦闷,就是我也没料到会是这般;你短了个兄弟着实可怜,我这还少了个乖巧的徒弟哩!”
姜映明这会儿端坐不言,只听得薛琴心在一旁絮絮叨叨,就知道自家师妹的谈吐修为了得,看似唠叨其实是有深意蕴含。就瞧见玉书听着薛琴心这一番话语,原本憔悴疲惫而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一时露出悲戚,在外面不能显露分毫的软弱,这会儿就在亲娘的面前展露无遗,顷刻间就有两行热泪垂落,咸咸地顺薄唇渗入了嘴里。
薛琴心见状轻拍玉书背脊,自己也跟着抽搭了两声,道:“你说那好端端一个孩子,怎就会被歹人所蒙蔽,认不清正邪也就罢了,竟连着亲疏也不晓得。我自忖待他以十足真心,真将他当作小儿子看待,寻常时短了你的也不能少了他的,他怎就……哎哟!怎就不想着我哟!”
说着话,薛琴心的声音就是逐渐悲切起来,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恨,才显出灵渊在她心里要紧,落在玉书的耳中,便是感同身受,叫他再不能忍,哭道:“娘待他自然是好,我待他也是十足的真心!娘恨他做人糊涂,我却恨他聪明过头!什么正邪之分,什么亲疏远近,一生人兄弟情份,竟比不上一个女子来得认真!我原当那赤珠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却不料她竟会蛊惑了……蛊惑了……灵渊……”
终于说出来“灵渊”这两个字,玉书这会儿就真是泣不成声。其实他与灵渊相处的时间不长,加在一块总凑不够半年的光景。可就是这短暂的相处,加上姜映明和薛琴心的刻意引导,他跟灵渊便真是亲兄弟一样的感情,打断了骨头也该连着筋的,才叫他这会儿真觉得割肉剔骨一般的痛,恨不得揪他来给他十万八千个大耳刮子,非问他到底被什么蛊惑,才叫他亲口说自己哪里对不住他。
对于这等情景,姜映明也是着实无奈并且尴尬。便是玉书与灵渊之间要好,少不得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原算着将灵渊拴在玉书身旁,借他助玉书统辖华存山庄,却不料因果报应,这火中取栗的一招棋大败亏输,养虎为患不算,还把亲儿子给搭进去了,便是狐狸没逮着,惹了一身骚,叫他痛悔不已。
薛琴心在此事中也脱不得干系,这会儿便也只能好言开导劝解,才将玉书揽在了怀里,任他像个七八岁的小孩般哭得难以自持,强忍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身,才道:“我的儿,娘跟你一般伤心。只是为娘的见惯了人世变迁,倒觉得还不到哭的时候。说一千道一万,灵渊也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子,不敢说走路上被人拿糖哄走,偶一失足误入歧途也属正常。全是娘没教会他为人处事,全是你爹没劝他迷途知返,便都是爹娘的错,不赖你,也不赖他。”
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薛琴心对玉书自然是了若指掌。只说这几句话,就听他哭声渐歇,她这才轻抚着玉书的后脑,用稍稍刚强些的语气,开口道:“我虽是个女人,不懂得什么正邪之争,不清楚什么外事朝政,却也身为人母,才要见一个‘为母则强’的道理!那小子吃我的穿我的,还学走了我爹传下的剑法,我这又是师又是娘,就怎么也不能放过了他!好儿子,哭有什么用?便是救他出来,最是要紧!”
听着薛琴心这般说法,玉书一时间也觉得心中颇有些暖意。其实类似的道理,姜映明和李如君都与他说过;只是在这种事情上,亲爹也比不得亲娘,才有薛琴心一来感情细腻,二来言语犀利,句句直达人心,只用女人的软刀子斩杀玉书心中的迷惘,就比铁血如山,来得更为有效。
真情自古留不住,唯有套路动人心。此时薛琴心左手真情,右手套路,别说是玉书一个毛头小子,就是姜映明这铁血男儿,老谋深算,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到这会儿,就听得书房外有人小步跑来,才瞧着大门被一把推开,就有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响起,道:“爹,你回来了,怎不来瞧女儿——哎哟,哥,你这是怎么了?那小浪蹄子不要你了?怎像个娃娃似的,抱着娘哭哩!”
抬手抚额,姜映明语带无奈,低喝道:“玉颜,不得放肆!我正与你母亲商量要事,这书房是你随便能闯的么?你娘教你的规矩,放哪去了!”
玉颜笑嘻嘻迈步进来,也不怕姜映明疾言厉色,才是见亲娘在此,料定不会因此受罚,便是有恃无恐,着实得意,才道:“爹,女儿几个月都不见您,思念得紧;怎地您一见女儿,就这般生气?我自然晓得爹娘有要事相商,只是这心里真想念爹爹和兄长。若是不得见上一面,女儿这心里,总不是滋味哩!爹这样,可叫女儿伤心!”
姜映明对自家的两个女人,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这会儿听着玉颜矫揉造作,口出肉麻话语,便真叫他无奈得紧,只得瞧一眼薛琴心,才听她笑道:“原不是你爹凶恶,就是你太没有规矩。你这样为娘也难堪,才有个管教不严的罪过。不过你既然来了,倒也正好;这事儿与你也有些关联,便不瞒你。”
说着话,薛琴心伸手摸出丝巾来,给已经羞臊非常,面如赤虾的玉书擦脸,轻声道:“玉书,将这事儿与你妹子说了,也叫她晓得个大概才是。灵渊在时与你妹子极好,才是她嘴上不说,心里挂念,不好瞒她。”
只听“灵渊在时”,玉颜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目前爹娘兄长似乎都模糊了起来,才觉得腿脚怎么都使不上力气,踉跄着就要摔倒,才扶了椅子坐住。虽然她一向以骄纵姿态对灵渊,很有些爱答不理又生疏隔阂的表现,可内心里,玉颜也是真把灵渊当个玩伴儿,真将他看得比常人要紧,甚至还有些特殊的感觉,才是少女心思,旁人无从揣摩。
玉书瞧玉颜这般,便也能感到她对灵渊上心,先前的恼怒和羞愧都一时消散,只剩下某种感同身受的悲戚,便也先出言安抚了亲妹,叫她别把事想得太糟,随后才整理了语言,将自己了解到的“真相”与玉颜说得分明。
“倾诉”本身,就是对情绪的最好宣泄;而倾诉的过程,又是对自身认知的一次加强。随着对玉颜讲述先前发生的一切,玉书的心里也隐约觉得轻松了许些,似乎是有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随着话语的吐露而逐渐被人分担。而也随着一字一句的讲述,他自己对这件事儿又有了更清晰的理解,便能从旁观者的角度,来揣摩事情的前因后果,心念愈发澄明。
玉颜只听着兄长对自己讲述,便逐渐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发展,听到后面直接忍不住起身,跺着脚就是破口大骂,道:“灵渊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才穿了几天好衣裳就忘了本!枉我以为他为人正直,便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早跟他说那赤珠不是什么好人,果然是个邪教妖僧教出来的妖女,才是抢走了我的灵渊不算,还要将他往火坑里去推!这毒妇!”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才是玉颜这一张嘴就再不能闭上,各种咒骂声从口齿间流淌出来,直如银河倒挂九天一般,唾沫星子都喷了玉书一脸,全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丢在集市上也能舌战群妇而屹立不倒,打遍南北才胜者为王,将她亲娘的口舌功夫学得十成火候,就少了些岁月积淀的沉稳和端庄。
一时间,玉书被吓得愣在当场,姜映明则是脸色铁青,薛琴心在一旁哭笑不得,暗暗推翻了将玉颜嫁进轩辕宗的想法,只想着父亲在天之灵,着实丢不起这一份老脸。
骂够了灵渊忘恩负义,骂足了赤珠心怀不轨,又骂了玉书榆木脑袋,快骂道姜映明识人不明的时候,玉颜才堪堪住口,手按心口,喘息不休,发泄了情绪。才是她比玉书更少受诸多规矩约束,不加掩饰下便更能接受事实并表达情绪,倒不像玉书那样着急消沉,也不曾体会到他那切肤之痛,只感到类似于被人抢走东西的愤怒,这便是叫嚣着要去抢灵渊回来。
不过她这一闹,玉书的心里倒也真好受了许多,这会儿也不顾爹娘诡异的神情,猛起身就是一把抓住了玉颜的手,直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是了,妹子!咱这就去抢灵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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