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真人一瞪玉书,道:“你怕不是忘了你爹是谁!姜映明自称正道第一人,自然是与这些邪魔外道势不两立的。先前听说他大展神威,击退了虚皇的弟子,更是愈发名声大噪,早已被人盯上。天人师的弟子,若能将你二人拿下,无论生死,都能狠狠打击姜映明的声望,使得他们西域明行山能够压过东海虚皇天一头,在邪魔外道之中地位陡升哩!你说说,那优婆离是不是应该对你们下手?”
灵渊和玉书听得明白,两人心中都是暗暗叫苦,心道单单一位东海的虚皇,就不止一次向华存山庄寻衅挑事;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西域天人师,便是邪魔外道都聚拢一处了。之前优婆离没有对两人动手,原是不晓得他们两人的身份;可龙虎真人露面将其击退之时,可是的的确确喊了一声“华存山庄”的,到得现在,优婆离应该已经晓得两人的来路,说不得会对他们下手。
龙虎真人看两人脸色骤变,倒也不以为意,笑道:“你们两个小子,倒也不必着急。我留你们在龙虎山过年,便是有心护住你们。优婆离见识了我的手段,断不敢再来此间寻仇。我看他此来身负重任,并不单是只来龙虎山一处,只怕还要赶往别处,不会多做耽搁。”
灵渊稍微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又向龙虎真人请教道:“真人前辈,那虚皇的徒弟,我们已经见过了两位;天人师的弟子,如今也出现在中原。这两位邪魔外道的领袖人物,怎的不早不晚,像是约好了一样,突然出现在中原?”
龙虎真人嘿嘿一笑,道:“有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师父!”一旁的丁宁道人听着,直吓得满头冷汗,暗道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讲的,连忙出言打断。龙虎真人很是不满地看了徒弟一眼,叹道:“江湖人天不怕地不怕,为何你这般胆小?为师虽比不得姜映明从二品的品阶,却也是从三品的诸卫将军,实实在在的朝廷大员,难道议论下国事,都不许么?”
丁宁道人无言以对,灵渊和玉书倒对龙虎真人另看一眼,没想到这个疯疯癫癫的老者,竟然也是三品大员的身份。龙虎真人自不管他们如何惊讶,只继续道:“无论是虚皇,还是天人师,本身都不是中原人士,势力也不在中原地界之中,照理说寻常是见不到他们的。然而如今镔铁之国异动,说不得就要重蹈十六年前的覆辙。一旦战火燃起,这些邪魔外道便也会浑水摸鱼,趁机混入中原,或是开宗立派,或是蛊惑人心,总要捞一笔好处!”
说着话,龙虎真人低沉笑了笑,继续道:“十六年前,我们都在北边打战的时候,这两位便已经侵入中原一次,闯出了些名堂,才有如今名声;这一次,只怕他们也是虎视眈眈,天人师遣来弟子,通风报信,原非是为着帮助我等,而是要挑唆两国战火重燃……至于虚皇么……东海苦寒,哪比得上中原富饶?传闻他坐下有三百六十位岛国国主,都要想方设法,侵吞我中原土地哩!”
灵渊听得后背发凉,暗道这会儿还没有打战,老百姓的日子就过得够苦了;一旦战火重燃,这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心中想着,灵渊忽然从龙虎真人的话语中听出了某些东西,精神为之一振,道:“虚皇与天人师不合?”
龙虎真人斜眼看他,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不合,小子!正邪只是一个强加于所有人身上的定论,而所有人并不因为这个定论而站到了一边。虚皇与天人师,乃是邪魔外道,本身就充斥着矛盾与不合,他们不合,有什么奇怪的?我与姜映明还不合呢,又能如何?你要指望着利用他们不合,挑唆他们两方内斗,那疯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龙虎真人的表情和眼神又是变得十分狂热,狂热得有些叫人害怕而不正常,只听得玉书不住拉扯灵渊的袖口,叫他不要再刺激龙虎真人才是。一旁的丁宁道人见状,也是不着声色地拉了拉龙虎真人,以免他说得太兴奋直接跳了起来,吓坏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龙虎真人被徒弟一拽,倒也多少恢复了正常,又是轻声道:“我避世已久,虽有消息,但始终不曾与这两位邪魔外道亲自打过招呼。不过据我所知,虚皇和天人师之间矛盾重重,无论是教派还是理念,武学还是授徒,甚至治下的手段,都有莫大不同,积怨已深。你要说挑唆他俩争斗,那是一句话都不用说的;这么些年以来,他们一直都在明争暗斗之中……”
龙虎真人说着话,一时看见自家弟子抬着整只的烤猪上桌来,便也不再说起那些牵扯太多的往事,而是笑眯眯指着众人面前占据了半张桌子的烤猪,道:“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龙虎山尽是独身道士,这待客之道难免有些欠缺,未免你们俩回去跟姜映明说得不妥,失了我的身份。我今日便招待你们这道大菜,只愿你们吃饱喝足,便也是了。”
玉书看这一只烤猪只怕有百余斤,宰杀前该也是辛苦蓄养了两年左右的,见得龙虎真人舍得宰了招待自己兄弟二人,便无论他是为了脸面还是真心实意,都是叫人心中感动。一时间,玉书扯着食指大动的灵渊起身,朝龙虎真人行礼告罪,道:“真人前辈在上!我兄弟二人此来,并不为着要受人服侍招待!真人这般心意,叫我诚惶诚恐,不敢接受!姜玉书在此多谢真人款待,也请真人宽恕我之前冒犯之罪!”
龙虎真人满意笑笑,摆摆手道:“你这话说得好听,但其中有看不起龙虎山的意思。若是我去了你华存山庄,姜映明杀一只猪招待我,你猜我会不会诚惶诚恐,会不会不敢接受?我先跟你说明,若是姜映明真站在我面前,我冒犯起他来,可比你厉害多啦!归根到底,还是你为我觉得浪费不值,就不知这是你妄自菲薄,还是觉得我龙虎山不如你华存山庄了!”
灵渊是早就知道龙虎真人为人爽直的,这会儿听他连消带打,夹枪带棒,一番话说得玉书瞠目结舌,进退两难,便也笑道:“真人您误会了!玉书本来就是个谦谦君子,浊世佳人,熟读四书五经,满腹诗书典籍,最是守礼,又是谦卑。他这意思,既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看不起前辈,只是腐儒之礼罢了!虽是酸腐,倒也无错。美食在前,我等还是莫要辜负,好生将这肉食落腹,才算对得起这……呃……这猪献身之义啊!”
龙虎真人闻言一笑,又是直直盯向灵渊,低声道:“我现在只觉得姜映明骗我!你这谈吐口才,哪里像是市井之徒,就算是知书达理的儒生,只怕也说不出这等天花乱坠的话语来!哼!你跟丁宁这家伙果然有些相似,却是我最讨厌卖弄口舌之人!你今日说得好,将这猪夸上了天,待会儿要是吃不干净,便要见识我的手段了!”
灵渊不急不躁,微笑回应道:“前辈的手段,晚辈早已见识过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是未能完全领教,倒也着实晓得厉害。还请前辈放心,晚辈自不会辜负这美食当前,原就是要现一现丑的!”
龙虎真人为人直爽,原不喜欢晚辈在自己面前卖弄口舌。然而上天就是喜欢与人开玩笑,他座下一众弟子,包括丁宁道人在内,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要祸从口出,着实擅长卖弄口舌的。像是灵渊这样说话引经据典,成语俗语不断,暗藏机锋和笑点的水平,在龙虎山诸位师兄面前着实算不得什么;却是以丁宁道人修养,着实是能够做到出口成章,合辙押韵,四六八句,骈俪并走的,十分厉害,令普通儒生难以望其项背,叫龙虎真人时时着急上火。
然而也的确是缘分使然。龙虎真人对灵渊的口舌之利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是喜欢这机灵小子插科打诨,说笑不止的好处,只觉得跟灵渊说话,自己的身心都是舒畅了许多。这一点上,丁宁道人甚至龙虎真人自己都是说不清缘由,只得将一切都归结在“因果缘分”上,再无解释。
说话间,便有年轻龙虎山弟子为在座众人奉上大碗,就见碗中切有翠绿野葱,喷香芫荽,大片薄荷,并有洁白鱼腥草,碧绿藤椒,细碎蒜泥,更有些许说不出名字的香料,一应泡在黄澄澄的香油之中,用细盐调味,晃亮着勾人口涎,流淌着叫人心动。这乃是这一带沾食猪肉的独有秘方,最是清爽可口,消解肥腻,更为本地小黑猪平添几分异香,十分难得。
龙虎真人眼见蘸料端上桌来,便也嘿嘿一笑,道:“两位远来是客,便请尝一尝我们西南特色佳肴。只是我话说在头里,你们可别觉得我成心,原是当年姜映明本人在此,也受不得这蘸料口味浓重,此乃——”
话说一半,龙虎真人直接瞠目结舌,直如中风一般,张大嘴再不能合上。原是他一面说话,灵渊便一时无法自持,抄起筷子便从蘸料碗里捡出大段的鱼腥草丢进嘴里,随即大口咀嚼,声音清脆入耳,看得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又是难以置信,又是佩服他吃得香甜,眼睁睁看他几下将一碗蘸料捞得干净,连带着葱姜芫荽之类都尝了个遍,末了还咂巴着嘴望向众人,见众人瞪着自己,一时害羞,便赧然道:“诸位看我作甚,为何还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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