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明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翻着几封书信,蹙着眉头,一时听到灵渊在外面请安,便也叫他进来,抬头直直看着他,道:“玉颜昨天去你那里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就是叫灵渊浑身一震,却是这一进门,姜映明不问其他,先问玉颜,显然就是已经晓得昨天的事情,而且还知晓得比较清楚,才会有此一问,便也叫他加着小心,道:“是,玉颜妹子去我那做了会儿,也见了昭如姑娘。”
姜映明哼一声,道:“进门就骂了人家,也算是‘见了’么?你倒是会帮她遮掩!”
灵渊愈发确定,昨日之时姜映明已经全数知晓,但不知他在哪里藏了耳报神,这种发生在自己卧房里的事情都能晓得,便更加恭敬,轻声道:“原是玉颜口无遮拦,昭如姑娘倒是没有生气。”
姜映明放下手中书信,坐直了身子看着灵渊,道:“人家昭如得体大方,涵养过人,是人家的好处,却不是玉颜放肆的道理。你说说,我要怎样罚她才好?”
灵渊一惊,连忙道:“姜叔,玉颜尚且年幼,又不懂事,赤纯直爽,原是难得。不过这刑罚之事,原非我所掌握,姜叔问我,我也不敢大放厥词。”
姜映明点点头,道:“你把好话都说尽了,才说不敢大放厥词,是先堵了我的嘴,叫我没法说话。罢了!玉颜那妮子性子如何,我是早就晓得的,要不是她在贵客面前失仪,我原不愿管她。既然你为她求情,此事便不追究了;待得昭如再来找你,你寻着机会跟她说开,别叫她有芥蒂。”
灵渊称是,还是不晓得姜映明与自己说起此事的原因,想想转了个弯,又道:“却不知玉颜与昭如之间,究竟有何等嫌隙,还请姜叔明示,免得我到时候说错了话才好。”
姜映明轻叹口气,无奈道:“我这个女儿,你是早见过的;甫一见面就挨了她一拳,就应该晓得她的脾气。她一向散漫惯了,只觉得端庄大方的女子都是惺惺作态,便对昭如有些嫌弃;又是昭如与玉书走得近了,难免要叫她心里生出不满来。这么大的姑娘,是分不清兄妹和哥嫂的,直要众人都围着她转,才算满足。这是我教女无方,昭如早就知晓,你只与她说了,将我的意思带到便是。”
灵渊自是领命,转念便也明白。虽然他自己是混迹市井十几年,什么东西都不属于自己的,倒也晓得小孩子护食的心态,知道某些东西被人占走的不满,自然能够理解玉颜的小女孩儿心态,倒也不会因此就觉得奇怪。姜映明见他没有丝毫怀疑,也不见丝毫犹豫,倒也早晓得他通晓人情事理,擅长揣摩人心,能够理解小姑娘的心思,倒也不足为奇;这也是姜映明将沟通昭如的事情,交给他去办的道理。
顿了顿,姜映明便缓和了神色,又道:“你师娘教你的东西,你好生磨练着,自有用得上的时候。那内功心法,她也给你了罢?”
灵渊连忙拜倒,道:“姜叔和师娘赐我神功,灵渊感激不尽!”
但只见姜映明摆摆手,随意道:“这不算什么,原是入我华存一门的弟子,都要得这些东西的。我华存内功,共有三品,凡三十六段,如今便是先将这一品传给了你,待你功成圆满,再学第二品。”
灵渊点头,自己倒也知道这等规矩。从来门派传授武功,没有一开始就将整本武功秘籍尽数传下的,这一是为着避免本门武功外流,二也是讲求一个师道尊严的规矩,此外也还有因材施教,考验徒弟资质的意思。若是一名资质平平,又不肯努力的弟子,一生都练不成第一品,自然便不用传他第二品,节省了师父的心神,也避免这人被外门拿住,逼问武功心法的麻烦。
点了点头,姜映明又道:“这一十二段心法经文,虽只有数百字记载,却也有无穷奥妙蕴藏。依各人领悟不同,所能达到的层次也是不同。你师娘给你的,是我师父当年留下的心得体会,你要仔细参悟,日夜诵读,才不辜负了你的天赋。内功修行,不可贪功冒进,一定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的。这一品内功,你三天炼成也可,三个月炼成也可,三年炼成也可,只要打牢了基础,便也是了。”
灵渊欣然领命,自己也是晓得,自不敢冒进,一时又见姜映明抽出书案上一份信函,递了过来,道:“你看看。”
伸手正要去接,灵渊骤然便见了那信函上火漆印子还在,看那火漆大印,与自己和玉书之前送给龙虎真人的密函一般无二,便吓得他猛一缩手,道:“姜叔……这是……这是军情哩!”
姜映明笑笑,道:“是军情不错,你看看无妨。我自己递给你的,自然有数。你心思过人,也晓得轻重,看了就看了,亦无大碍。”
话说到这一步,灵渊便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结果信函,抽出纸张来碰在手中观看,刚看两行,就吓得手抖,差点拿不住纸,不经意运功稳了手臂,才堪堪将那信函看完,小心将其收好,妥当摆在姜映明的书案上,稍稍平复了情绪,才道:“姜叔……要打战了么?”
姜映明面无表情,微微点头,道:“之前陈彪如来我这里,说是在驿站遇见了你们,我怜他尚有大才,不该小用,便在兵部给他寻了个位置。这信函便是他送来的,却是朝中纷争不断,镔铁之国已然枕戈待旦,数十万大军压境,更有细作混入了中原。此番萧太后准备周全,定是要与我们有个分教,这一场战火,只怕是避不开了。”
听闻得陈彪如的下落,灵渊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可一想起边境上的数十万大军,便叫他这口气送了就吸不回来,一时堵得心里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映明见他这般样子,倒也不以为意,只开口道:“镔铁之国与中原接壤,自本朝天子坐殿以来,我两国间已经有了几次争执。当年我朝初立,武道昌明,倒也曾几番战胜他们,得了几年安稳日子;可自从三十年前萧太后掌权以来,镔铁之国便组建起一批虎狼之师,又是萧太后用兵如神,我朝中又有党争,这些年来倒是斗不过他们了。十六年前,其大军南下,险些将中原吞并囊中,才逼得我中原武林中人投身行伍,虽是退敌,却也未能斩草除根。看来这十六年的休养生息,萧太后手下便又聚其精兵良将了。”
灵渊虽然是寻常民间小子,对家国天下的大事不甚了了,却也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说过这位萧太后的威名,晓得她是镔铁之国百余年来,最为难得的一位巾帼不让须眉之人,其人坐殿东宫之后,便以强硬手腕干涉了镔铁之国的朝政;待得她的夫君驾崩,儿子继位以后,整个镔铁之国便落入了她的掌握之中。民间将这位萧太后传得青面獠牙,说她是紫微贪狼星转世,主帝位和征伐,一生中刀戈不断,中原百姓恨她入骨,又是怕她非常。
顿了顿,姜映明又是道:“如今战事只在眼前,朝中却还是乱作一片,宰辅大臣一力求和,圣上心意亦是难明。我观镔铁之国,狼子野心,意在中原,不可逆转。无论纳上多少岁贡,最终都免不了这一场战火,届时天下大乱,便是用人之时。如今朝中虽未有个定论,明眼人倒也早已看清了时局。此番昭如前来,便是替她父亲,与我商量此事。”
灵渊只觉得心里难受,又不晓得姜映明为何要对他说起此事,自是疑惑,又听姜映明继续道:“乱世方出豪杰,这一次便要轮到你们这一辈人了。十六年前,我与龙虎真人等一众前辈高人,投身行伍,抵御外敌,才有今日功业;今时今日,便是你们大展鸿图的时候,无论为公为私,都是逃避不得。我今日将此事透漏给你,便是叫你有个准备,莫要荒废了武道的修行,准备着上阵杀敌才是。”
心中巨震,手足冰凉,虽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看见战事就在眼前,还是叫灵渊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又是不晓得该要如何是好,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众混沌虚无的状态,只觉得脑海中诸多念头瞬息生灭,不知道是激动,是害怕,是担心,还是痛苦。
姜映明叹一口气,道:“我自晓得你们年轻,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又是天下承平日久,别说是你,就是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不曾经历过战事凶险的。只是事已至此,虽非我所愿见,却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直到此时,灵渊才稍稍定了神,又是思忖片刻,便也抬头看向姜映明,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战火只在眉睫,我却不敢退缩!”
姜映明闻言一怔,随即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直至最终畅怀不已,道:“匹夫有责?好一个‘匹夫有责’!你小小年纪,说得出这等话语,便足见我没有看错了你!朝中那群腐儒,若能有你一半心气,以我中原泱泱大国,早将镔铁之国踏为了草芥!好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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