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了,萧太后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见虚皇用“本尊”这一自称与自己说话,便叫她一下子都是有些发愣,直勾勾看着虚皇半晌,只恨不得要将眼神透过他的面具,直如他的双眸,看穿他的心灵才算完,便叫周遭的几名宫女看着,都是纷纷朝远处走去,断不敢干涉分毫。
虚皇丝毫不让,两人僵持许久。好半天,才听萧太后叹了口气,道:“你若要这般说,老身就不与你争执。向来只有你护着他们,倒弄得我像个讨命的阎王一般!好好好,你既说那泥丸子无辜,老身便也信你这一次。只是此间事错综复杂,只为着安心也该将他召回问话。”
此言一出,虚皇才松口气消弭了身上的气势,青玉面具上不透出丝毫情感,却也能叫人觉得他似乎有些愧疚。只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一旦萧太后真怀疑上了泥丸子,泥丸子这一次就算是在劫难逃,即便是自己将其召回了东海虚皇天足不出户,也逃不过无生老母搜天索地的手段,总要叫他应劫,便不得不强硬些。
平心而论,这一次的事情,虚皇对泥丸子也很有些不满;便是其既然肩负要紧责任,就应该恪尽职守,事发前或许不晓得内里观瞧,过得这么久也该探听得些许内情。都不说要姜映明如何信任于他,就是被摩柯迦叶打断脖子还能逃生那人,若无泥丸子救治也是难得活命;普天下能打断那人脖子的高手屈指可数,以泥丸子的聪慧原该有所怀疑才是。
只是不满归不满,疑心归疑心,虚皇始终坚定只有自己才能处罚外景七神,就断不允许别人插手半分,哪怕是天人师,哪怕是无生老母,都不能动他的徒弟分毫。这才难怪外景七神对虚皇忠心耿耿,将他的话语奉作了神谕一般,便是他御下手段与天人师各有千秋,两人在此事上也有不小分歧。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萧太后喝了口参茶便也展露出笑颜,只将先前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又是瞧向虚皇,和颜悦色道:“上次你送来那些金银与工匠,的确是给老身帮了大忙而排忧解难。现如今那渡世法船完工在即,我得道功成携你们同赴九天的日子不远。说起来也有个三五日不曾去瞧,才是操练兵将叫费尽了我的心神。你便与我一道去瞧瞧,看有何不妥之处也好趁早改良。”
虚皇知道这是萧太后给自己个台阶,原本他也不是那种容易被情绪左右之人,便便显出一股子儒雅淡定的姿态,微微欠身便是先一步站起,缓缓道:“太后先请。”
萧太后闻言点头,伸手结果宫女递过来的拐杖,也不朝宫门方向走,反倒是领着虚皇走近了自己的卧榻,只用拐杖头敲了敲地砖,就见那地砖缓缓朝一边滑去,露出一个阴风徐徐的地洞口儿来,也不知道是机关还是人力,但这地道显然是通往那铸造渡世法船的山体。
对萧太后这改天异地,几乎以人力所不能为的设计好不惊讶,虚皇只默默跟在萧太后身后便进了那地道之中;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面色苍白的宫女,提着幽幽闪烁的宫灯便引领两人朝前。
盛京距离铸造渡世法船之处,直线距离也有个上百里;百里长的地道若叫懂行工匠晓得,就要直接将他们的眼珠子都吓得掉在地上。便是这挖掘地道的工程,远比建造屋舍要艰难许多;只因着土地本身的软硬干湿不同,所采用的工艺也有成百上千种变化。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工匠,要挖里许长的地道也是提心吊胆,稍有个不慎就可能将自己活埋;至于说百余里长度,便真不是人力所能为,挖出来不垮就是奇迹,能维持多久就没人敢于保证。
然而萧太后似乎对这地道十分放心,走在其中并不见分毫忧虑,便以其耄耋之龄,万金之躯,以身犯险,叫别人无话可说,只能安心追随,倒也莫名觉得放心。
即便是有武功在身,这百多里路也不是那么好走,才听得萧太后缓步在前,一时开口,道:“听说灵渊在明行山修行数月,武功进展着实远超众人;现如今奇经八脉已然有大半成就,剩下的些许也能在年内功成。这自然是罗睺**得当,却也少不了你处处为他操持。先前你遣派轩辕宗那人送去武功给他,全了他三宝剑法的剑意一事,老身已经晓得,心中自是感念,也体谅你辛苦。”
默默跟在太后身后,虚皇这会儿也是不得不开口谦让几句,才道:“锦上添花而已,太后不必挂怀。那三宝剑法原本就脱胎于《修罗宝典》,便全是因果报应才叫灵渊捡得了好处;我不过是叫轩辕宗大方一次,舍些许武经出来成全他的修行,不算什么。”
微微一笑,萧太后的声音也是带着欣慰和欢喜,才听她道:“那薛岳修果然是武学奇才,才能将修罗真气的精髓拆解为三路剑法。只可惜我大道不全,不能预见过去未来,一切因果,才着急将其诛杀,没叫他全了这一门剑法。若是这一门剑法得全,现如今灵渊就能轻松许多;更或许修罗真气得解,虚庭当年就不会……唉!天地间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只听着萧太后的语气逐渐有了懊悔,虚皇也不忍瞧这耄耋老人为往昔之事伤怀;又是话题扯到了灵渊身上,他便也轻声开口,道:“现如今灵渊武道将成,太后的心意是否还如先前一般?我始终觉得灌顶之事还需再想,好端端一个人哪能轻易抹杀?前缘犹在,今生不悔,天机如此,太后何必执着?又恐怕如此一来,逆天而行,得不偿失,空留遗憾。”
萧太后在烛光中微微摇了摇头,满头的金银珠翠撞在一起发出动听声响,才道:“无生母传经卷来把儿渡,叫婴儿在下界打坐修炼;调龙虎含水火功法九转,内外功齐成就接儿回还。这原本就是天数注定,本就在因缘中定得分明;若不是有此机缘在此,当年桃源乡中,连带泥丸子都是不得脱身,哪有今时今日的麻烦?”
无奈叹气,虚皇也晓得不能动摇无生老母的心念。原本他也该与萧太后一般心思,便是灵渊的归宿同时影响着他们共同的利益;只是这些年瞧着灵渊从一个无知孩童,一点点长成了大好青年,虽是现如今还有些懵懂,却是一切都还在虚皇的把握之中,就叫他真不忍让天人师动手,将一个赤子生生给磨灭了。
虽然灵渊并不是外景七神,虚皇也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师尊,可就关心疼爱来说,他所享有的一切就远超外景七神,甚至远超泥丸子,在虚皇心里最是重要,也最是关切。送去《五符天书》,就是为着避免他迷失在修罗真气之中;只是虚皇自己也想不到,到最后这番举动却是为天人师添砖加瓦,反倒叫灵渊的修罗真气日益壮大。
无奈归无奈,关怀归关怀,在灵渊的问题上,虚皇并没有与萧太后叫板的打算。便是这普天下除了灵渊自己,能为他做主的就只剩萧太后一人;既然萧太后做出了决断,便是虚皇也不能干涉许多。
这几人个个都是武道有成的高人,脚程自然比常人要快了许多。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就钻出了那绵延漫长的地道,直接站在了那山腹的底部,只一抬头就能瞧见面前那巨大的楼船,便有宫女发出信号昭示萧太后降临,才瞧着周遭山壁上的铁链一瞬间燃起火光,原是浸透了火油见火星就着的,用来作为灯烛,一时照得山洞中光明一片。
比起当日灵渊隐约看见的轮廓,现如今的渡世法船就显得雄伟了许多,便在其精钢打造龙骨,生铁覆盖披挂的船身之上,更多出来几根高耸直立的桅杆,另有大小九座不低于三层的船楼,一应是以精钢生铁造就,这会儿便占据了山腹大半不止,随便从哪个角度都能瞧见,看得人只觉得自身渺小。
缓步上前,虚皇便瞧见法船周身的生铁板子上面,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地方贴上了仔细熔铸的赤金和白银,灯火中金银光华流转,便为那略显狰狞的渡世法船添了些许高贵和神圣;只瞧着手腕粗的金丝银线扭结在一起,隐约描绘出难以言状,但震慑人心的符咒和图样,便叫虚皇这东海仙人也不得不感慨,此渡世法船不愧是神仙的宝物。
萧太后眼瞧工匠们忙着给法船镶金嵌玉,脸颊在灯火中也映出一片红光,自是有难言的欢喜和深藏的激动,不住伸手抚摸冰凉的船身便是念念有词,直如为这法船加持开光一般。
只有虚皇站在她的身后,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担忧,只想着这么大一艘楼船,原非是人力所能驾驭;也不知那十几名武林高手,能不能真将这法船驱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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