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师一力镇压各地动乱的时候,正是徐方旭返回苏州山庄的日子。因着朝廷的一应举动,各地多少都是安定了许多,绝大部分百姓也是重新过上了安稳日子。只是清平夫人嘴里抱怨许多,却是因着延长宵禁,她那清平坊的生意最近变差了不少。其实原本苏杭一带的弥勒教势力,早在当年争夺绣帛之时便被一网打尽,加上长生老人这些年来坐镇,一应的左派邪道也是绕着苏杭行动,实际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这次朝廷的动作极大,陈同光也是从渝州送来了书信,直说因着唐门坐镇,渝州一带也是并未大乱,如今更是一片太平,叫陈风崇等人放心许多,又是庆幸。陈同光在书信里也是说太玄圣女和秋月等人俱是平安,在唐门庇护之下,弥勒教也未曾掀起太大的波澜,如今众人在渝州一带安心生活,日子也是过得丰饶富足。
因着那唐门原本就是只在渝州一带活动,说是门派,其实也还是一个家族之类,更为重视自身发展,与中原武林来往不是很多。加上唐门一向是使用毒药暗器的好手,也是不受诸多中原武林人士的待见,此番少室山武林大会,唐门并未受邀,也是无心参加,竟是歪打正着,避过了一番劫数。
如今青城一脉几近消亡,蜀中渝州变成了唐门一家独大的局面。巴蜀向来都是灼热崎岖之地,蜀道又是艰难,外界的风风雨雨,倒还不曾太过影响那边。也是有着长生老人的面子在,如今的唐门对陈同光也是十分关照,叫他在那边为官也是十分轻松,并无多少麻烦。
原本长生老人离开之后,陈风崇和清平夫人曾想往渝州一行,也是天下大乱,不知陈同光情况如何。只是朝廷的态度实在暧昧,如今一众武林人士行走江湖都是有着诸多不便之处,为着避免麻烦,也是苏杭一带需要高手坐镇,两人终未能成行。如今陈同光的书信送来,也是叫陈风崇和清平夫人放心了许多,更是感念长生老人高明远见,一早安排妥当,避免了如今的麻烦。
天下还是那般乱着,朝廷还在不断治理,不过对于长生老人一脉的弟子们来说,这一切倒是都不重要了。
徐方旭回到苏州之后的第三天,清平夫人也是火急火燎地从杭州赶了过来。一看见自家师弟完好无损的样子,清平夫人也是泪如雨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抱着徐方旭痛哭。直到这个时候,一旁看着的孙向景才发现,自己的师姐好像越来越像师娘了,再不复从前那般泼辣样子,眼泪是越来越多,眼角似乎也有了些纹路。
徐方旭自然是好生安慰师姐,又是将之前的事情好生跟清平夫人说了一遍。清平夫人一面唏嘘,一面也是关心徐方旭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今长生老人已经离开了苏州,孙向景多年的顽疾也是一朝痊愈,之前一直领着孙向景四处求医问药的徐方旭再也不用那般辛苦,却也需要着实为自己的未来好生打算一番。
一众师弟们的出路,清平夫人先前是跟师父商量过的。陈风崇跟她接了连理,两人打理清平坊倒也是合拍妥当;孙向景则是年纪还要,要是他自己愿意,好生再读上两年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徐方旭则是一向地宅心仁厚,医术也是高明,清平夫人也是有意投家医馆给他,无论赚钱与否,多少是个营生,也是了却了他们之前的一番心愿。
归根到底,这武林中人是不能一辈子打打杀杀的。年轻的时候或许精力充沛,又是身怀绝技,总是希望显教几分,惩恶扬善,也是满足自己心中的愿望。年纪渐渐大了,却总不能一直奔波各处,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总得有个正经营生,否则好好的一个人,就要被这纷乱无比的江湖晃花了眼睛,蹉跎了岁月了。
其实一直以来,无论是各大门派也好,寻常练武之人也罢,武功都只是一门手段,而不是一辈子的追求。最明显的像太湖船帮一流,练武就是为了行商,并不是一味地好勇斗狠;一众道家门派也是这般,只作强身健体,保家卫国,日常里更多的还是修行功课,偶尔给百姓做做法事,趋吉避凶;至于南北少林,更是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自身肩负着镇守一方平安的重任,也不曾将这武功当作了安身立命之本,却是都有自己的寻常事情。
许多人年轻练武,或许不懂得这些道理,可是年纪一大,也渐渐要为自己开始考虑打算。所谓“拳怕少壮”,再高的武功,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饶是长生老人那般,终归也要重回天地之间。清平夫人作为一门大师姐,自己又是聪慧许多,人情世故看得很透,更是一早就开立了清平坊,做做生意,甚少出门跟谁大打出手。而作为师姐,自然是一应地为师弟们考虑,却是不能叫他们碌碌无为,成日里无所事事。
要说清平夫人的安排,倒也是妥当得很。孙向景虽是十七八岁,却是一直像个小孩儿一般。以往因为他的疾病,大家也是一应地宠着她,并不逼迫许多。如今他旧疾痊愈,又是多少有了个功名在身,好生读书却是也算是一条出路。就算他今后不愿意入朝为官,就在这苏州山庄之中好生过日子,靠着长生老人留下的一众庄园之类,也能平安渡过一生。
而徐方旭则是早年受了因果所困,一直为着孙向景的事情耽误了自身。如今二十多岁的人,也是没个定数正形。好在他的医术全是长生老人一手传授,不敢说生死人肉白骨,也是担得起一句妙手回春的。加上他自身心性如此,开个医馆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饶是他不愿如此,就留在苏州守着孙向景也不是不行。
清平夫人也是将自己的打算跟徐方旭说了,也是想要听听他的意思。毕竟师弟虽是师弟,却也有着他自己的意志,要是徐方旭不愿意,清平夫人这大师姐倒也不好强求。
只是徐方旭的打算却是实在出乎了清平夫人的预料之外,直一听她说起这话,徐方旭便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师姐为小弟考虑周详,小弟自然是无所不可。只是当今天下这般,又是有着之前少室山一事,小弟作为武林中人,却也不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我与那弥勒教,与那朝廷,总要有一个了断,才不致叫少室山上一众前辈同道白白死在了朝廷和弥勒教的手上!”
清平夫人一愣,看着徐方旭满脸的煞气,一时也是觉得有些陌生。原本她来之前,陈风崇已经在书信中与她说起过此事,却是觉得徐方旭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虽是武功心性都有了不小的进步,整个人身上的煞气却是浓重了许多,许是当时亲眼看着一众前辈高人和武林同道身死,受了些刺激,竟是一提起朝廷和弥勒教,整个人便像转了性子一般,不再似之前那样平和,却是煞气满满,几次差点心神失守。
清平夫人也是担心,这才着急赶过来看看师弟,也想着从中劝慰些许,莫叫他钻了牛角尖,陷入仇恨之中才好。沉默片刻,清平夫人才斟酌着言语,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天下落得这般,一众前辈和同道落得这般,中原武林正道落得这般,却是与那弥勒教和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我等江湖中人,想要置身事外,只怕也是难以独善其身。只是当今情势如此,却是正道大为衰落,少室山一事之后,几大门派都是受了重创,少林和青城更是几近覆灭,如今山门都是不存。我等就算要有举动,也当从长计议,静候时机才是。”
说到此处,清平夫人顿了一顿,也是想起之前师娘透漏的因果天机,弥勒教的兴盛和灭亡都是自有定数,众人就算是要有举动,也该顺应天时,在师娘所说的时候再行动作,才好一举将弥勒教击溃。只是长生老人和师娘临行之前都是有着交代,叫众人先不要将此事告诉徐方旭,众人虽是不知原因,却也是严格谨守秘密,只待时机合适,才同徐方旭说起。
徐方旭闻言却是不悦,说道:“师姐此言差矣!如今朝廷一力针对武林,一应的禁军都是派遣到了中原各地,竟是不思对敌,只想着对付武林中人。所谓‘从长计议’,‘静候时机’之类,固然是稳妥万全之法。只是照着如今的情势,只怕时机到来,计议完备之时,中原武林早已分崩离析,道统不存了!到得那个时候,就算有再好的打算,难道还能叫一众前辈同道起死回生,与我扥共同作战不成么?”
清平夫人闻言也是无语,却也真是如徐方旭所说。庞太师回朝之后,一应地镇压地方上的动乱,却是对正道和左派无差别对待,只要是练武之人,便极为针对,有些小门派传承,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遭逢了劫数,灰飞烟灭了。
也是朝廷考虑事情,从来都是以着大局和利益为先的。虽然先前大军攻上少室山,庞太师十分不赞同,可是大错已然铸成,却是不如将错就错,借着中原武林空前衰弱的千载难逢机会,一举将一些不听话的武林中人除去,永保太平。好在庞太师的举动比之一众文臣要理性不少,虽是针对武林中人,倒也只是打压一些小门小派,真正的正道大派倒是不曾受到侵扰,缓缓恢复元气。
只是无论大门派也好,小传承也罢,却也都是正道一脉。大家同是练武之人,也是同气连枝,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当今世上,真正传承久远的大门派也就那么几个,少林和青城覆灭之后,能够执掌武林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地方上左道和弥勒教作乱,其实还是要靠着小门派与官府配合。抵抗许多,才能勉强维持一方安定。
若是庞太师真将一众小门派连根拔起,剩下的几个大门派却也就是孤木难支,再难有什么大的动作。朝廷算计的这一手,着实是精妙绝伦,又是釜底抽薪的手段,实在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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