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二年之后,朝廷也曾多番用兵,不过却不曾有过大规模的用兵。
哪怕征叶尔羌汗国,前后出兵也不足两万。
而在满加剌国与佛朗机人的摩擦,最后也只是局部冲突,而没发展成两国间的战事。
这些欧洲小国攒不起多少兵马来,最多是印度总督弄些‘皇协军’过来,印度人打仗那能信吗?
大明一边派遣远征的海军,一边支持满加剌国继续抵抗,不行的时候明军也曾打过两仗。
但那也没多少人。
后来在吕宋、满加剌都设军港,当地的藩属国自然不敢坚持拒绝,更没有军事冲突。
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人真的愿意把自己的国土让出来给旁人用,完了还心甘情愿。
这么想属于自己自作多情。
至于载垚说的当地的百姓争做大明子民,这更是胡扯,
老百姓谁管你当皇帝,不要说海外的了,就是内陆的百姓也不认得朱家皇帝是谁,他只顾自己的肚皮饱不饱。
理由是不成立的,
但事情倒不是不能做。
朱厚照作为后世来客,了解满剌加国,也就是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菲律宾群岛倒是所涉不深。
不过从泉州或是台南港出去以后,要抵达满剌加,海上的航行距离超过一千五百海里,这就是小三千公里。
这么远的路程,一路上若是没有停靠,那在1525年的船只和航海技术条件下,风险还是大的,而且有什么问题不好及时反应。
中间多一个石塘港那肯定不一样。
“……大明还没有在南洋真正的针对当地的国家用过兵。”
皇帝这么撂了一句出来。
顾人仪接话说:“陛下所言不错,大明一向以礼仪之邦自居,以仁德宽厚示人,此次也应当展现我大明的大国风范。”
“朕不是这个意思。”朱厚照笑着摆手,“朕的意思是,因为还没有用过兵,所以一众小国并不知道大明的手段。朕不管苏莱曼二世不管听了谁的谗言,但他不能做出有损于大明的事情来。
大明在那里有粮食,两百八十万石!不是小数目啊,这是一些小省份一年的税赋了,千万不能有失!否则得再花多大代价才能运去那么多粮食?
大明在那里还有白银,为了投资建设港口,去年底陆续运了四十万两。当地百姓暴动,不会不惦记着这一笔的。
大明在那里还有一个正在运行期的港口,开门做生意,保证不了安全,谁还会再去那里停靠?老百姓暴动,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若长时间不能恢复安定,对石塘港的商业价值是有损害的!
最最重要的是,大明在那里还有一个卫所,五千六百名士兵!他们是为了朕,为了大明,为了你们,漂洋过海,远赴异国!若是当地的人看到港口内有粮食、金钱,会不会冒险行事?他们的性命难道我们都不管吗?绝对不行!”
按道理说,谁也不会去招惹大明。
可人逼急了谁管你那么多。
这顿不吃我就要死了,你还问我三个月后怎么办?
载垚听得热血沸腾,“父皇!儿臣愿乘舟远渡,支援朱凤总督!若是不能将那些个侵害我石塘港的暴民全都平了,儿臣誓言,不回中土!”
严嵩听了皇帝的话,就知道是什么态度了,他也更加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哪儿,苏莱曼二世是求援,没有说不服从大明管束,这种情况下闷头出兵搞不好就是趁人之危。
“陛下,军情如火,拖延不得。臣以为应当这样回复苏莱曼二世,一、鉴于大明石塘港的重要性及当地暴动的严重,我天朝决定立刻出兵,为港口以及当地大明百姓提供保护。二、苏莱曼二世既然是大明臣属,便是我大明的一部分,而暴乱持续过久,负面影响极大,因此要命他尽快**平民乱,恢复秩序。考虑到不能久拖,所以不采纳他借款平乱的建议,而应速将我天朝兵和他的兵马合为一处,一并交由吕宋总督朱凤节制!”
朱厚照的脑袋快速转动,这年头又没什么人道主义,先前讨论来讨论去,不出兵的理由主要有两个,一个南洋小国很多,大明公然占领吕宋国,会引起旁人恐惧,另外,出兵是国之大事,总要仔细商议商议。
但理越辨越明,现在看来,
石塘港很重要,
石塘港后面紧邻的平原耕地更重要。
既然承受不了损失,那么只能出兵维护。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你这两条说得都好。不过太复杂了,而且心计权谋色彩太重,这天下聪明人多得很,想骗谁啊?严嵩、范玉昌,朕问你们,你们都有自己人在当地,朱凤和石塘港内朕暂时还不担心。但军港之外,吕宋国各地,也有不少我大明的百姓吧?”
这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陛下所言不错,如今南洋之地是行商贸易之地,而且石塘港外处处都是农田,所以不论城里,还是乡下,皆可见我大明百姓,据臣估算,从闽粤等地迁移的百姓已不下三万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这些人议了半天的国威、国耻,可曾想过那些被暴民裹挟的百姓?”
而诸大臣纷纷颔首,脸上也忧虑起来。
朱厚照心意定下,并呈现出决绝的神色,“苏莱曼二世的求援信,你们爱怎么回怎么回,朕不在乎。朕现在要给他和当地的叛军首领一人一封信,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是为什么忽然闹出这样的暴动,但不论如何,不得有任何一方伤我大明百姓一人!否则,朕必兴兵踏平吕宋岛!给吕宋总督朱凤的信函也是一样,一是要他想方设法护卫朕的子民安全,二、若有伤亡,立即出兵!!若是叫朕知道他对我大明百姓的生死有无动于衷的举动,朕亲手剁了他!”
这个时候以在朝的臣子们的聪明,当然不会问出:要是确实没有一个大明人伤亡怎么办?
怎么办?
谁说的立马打断他的腿然后送过去,这不就有一例伤了?
而且实际上来说,也不太可能没有伤亡。
大明的百姓依托于大明的国力,在与对方国家的各类人员接触过程中免不了是‘国大民骄’,而且你一个个过得风生水起的,人家穷得和鬼一样,混乱一起,不想方设法抢你两个?这个过程中能没有伤亡?
所以皇帝虽然说的是‘若有伤亡’,但实际上朝廷策略已定就是要出兵干涉。
“总而言之,朕,也不管苏禄、文来、南旺等一众属国怎么想。朕这一次就是要在南洋立下一个铁规矩:凡伤朕子民者,皆斩!”
这话听着很是提气。
少年人载垚率先跪下,“父皇英明!”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桂萼。”
“臣在!”
“立即谕令海军提督郑布,命他率三卫人马择时南下。记得,抓紧时间,万一错过了季节拖到明年,朕可要找他的麻烦。”
“是!”
这几年打仗,军饷和粮草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
去吕宋,可下令台湾备些军粮,而且石塘港本身也有储粮。要是朱凤让这些粮草有失,那估计能吓得他畏罪自杀。
军饷同样不缺。
户部已有存银超过四千万两,紧急拨付三百万两,这是小意思。
还有那个官银走私……也有脏银。
朱厚照心里仍盘算着呢,这件事绝对不小,否则张璁不会拿出那样的奏本在这个时候忽然上奏。
既然他知道事情不小,也该知道,有些人可以留,但是吞了的脏银,多多少少要给他追回来一些。
不说全部,但七八成肯定要有。
哪怕被花完、没那么多钱了,那叫那些贪官变卖家当也要给凑出来!
所以银两还好。
其实现在大明小规模的用兵,在朝堂上已经不会有很大的反对声,这其中当然是因为朱厚照掌控朝堂比较严密,另外一个方面,就是的确也不会真的打到民不聊生。
随着高产作物的推广、土地兼并的清理,已经让大明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农业生产力虽没有质的提升,但兴修水利、外加一年一年的勤勤恳恳,现在大明储存粮食的仓库个个都满满当当。
再有,河套、四川、荆襄以及台湾,这些地方加起来释放出的耕地已经超过四千万亩,并且都是很好的农田。
所以如今大明如果有个全年粮食总收成的话,那比之弘治年间至少是要翻一番的。
这同样体现在全国岁入上,仅算粮食,正德十八年,大明夏秋两季便已突破六千万石,这已经是巅峰时的两倍,而且要知道朝廷是在逐步减少‘粮食税收’的。
是的,减少征收粮食,而逐步转为白银,这在江南已经开始了,商业繁荣带来了白银被普遍使用,自然就有了税收从本色到折色的转换条件。
所以税收白银化,应当为期不远。
至于说粮食收不够,这根本不必担心,
因为有日本银山,有海贸收入,还有盐、茶、铁税,海关税等,大明每年的白银收入超过四千万两。
白银,三五两的存着是钱,三五千万两的,其实就是个金属。你得花出去呀,花出去才是钱,给官员涨俸禄是一条,减免赋税也是一条。
这些年来,凡是哪边说遭了灾的,一道旨意,三年的赋税就免了,遇上大洪水这样的大灾的,那朝廷还会贴补一些进去。
朱厚照从来都不当守财奴,否则天天挖银山,挖了十年了,又怎么会只有四千万两存银?
而这些年来,大明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轻徭薄赋,所以哪怕这边打个仗,老百姓也不会有感觉。
那么朝中自然就不会过多反对。
臣子们都走了以后,朱厚照将载垚留了下来。
载垚是贤贵妃生的皇子,从小接受她的教育,所以懂事、明理,对他也十分孝顺。
毕竟朱厚照从小对他们就不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没到让父母感慨‘长大了就不好玩的年纪’,所以朱厚照现在还是蛮喜欢他的。
见他入宫,便留他下来一起用膳。
“朕的安排怎么样?说实话。”
载垚微微一笑,“父皇弃了严嵩的权谋,而用护我大明子民身家性命这一招,是真正的以道代替术来治国,儿臣之前确实没有想到,心中佩服之至。”
“那你要跟着大军出征这件事,你娘知道不?”
载垚老实回答,“回父皇,儿臣还没和娘亲讲。”
“那你得和她说。”朱厚照冲着他挤眉弄眼,“你才十五岁,就要出去打仗。她会担心的。”
“儿臣明白,儿臣准备先求得父皇准允,然后再去和娘亲说。”
“耍滑头是不是?朕还不知道你?你娘是个贤惠性子,朕一答应,她会跟你说半个不字?”朱厚照捏一块糕放到嘴巴里。
载垚被看穿,挠了挠脑袋,“一切都逃不过父皇的法眼。”
“不过……你能有为国建功的心思,这总是值得表扬的。”
“谢父皇!”载垚的脸蛋嫩嫩的,有些朱厚照年轻时的影子,“儿子想过了,我是正德天子的皇子,要么不出征,出去了便绝不会给父皇丢脸!”
“有志气。可惜了,朕原本是有别的差事给你的。”
“不知父皇说的是什么差事?”
“这你别管了,认准一件事,就干好一件事,不要分心。好了,你去你娘那边吧。”
贤贵妃是不会胡搅蛮缠的,她只会自己默默承受。
“是。”载垚行礼。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朱厚照想到一句话,“等等!”
“父皇?”
皇帝上前,按住载垚的肩头,说道:“护卫大明子民的身家性命,这不是术、也不是道,这是朕、是你、是朝廷不惜代价都应该去做的事。”
载垚眼神一闪,“父皇……”
“好了,去吧。”
……
……
朱厚照说的另外一件差事确实也不假。
载垚还是聪明的,这件事又简单。就是去四川一趟,看看夏言那儿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
但现在他不行了……
载垨吗?
朱厚照摇了摇头,这家伙现在不知道在憋什么劲。
而且他已经和张璁不对付了,四川那里又是张璁的人。派载垨过去,总是有点火上浇油的感觉,搞不好下面人再会错了意,以为天子是要让大皇子和张璁斗个你死我活呢。
那……载壦吗?
“尤址。尤址!”朱厚照拇指上戴了个翠绿的大戒指,摇在空中很是晃眼。
“皇上,奴婢在呢。”
“你去,把二皇子宣进宫来。”
“是!”
“喔,对了,他最近在捣鼓什么呢?怎么总是不声不响的?”
尤址不敢隐瞒,“禀皇上,下面的人那日来说,大殿下与二殿下狠狠吵了一架,想来……二殿下是不是伤心着呢。”
“伤心个屁,哥俩从小到大打得架还少吗?吵一架算什么?去,把他给朕叫来。”
“是。”
朱厚照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嘀咕,载壦到底和他这个大哥不太一样。
不过他排行老二,一直受他大哥影响,也完全在他的阴影之下。
四川的事,朱厚照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只是察觉到当地官员有可能欺君,更不明白夏言牵扯进了什么事。
但总归与张骢有关。
朱厚照摸了摸胡子,叫老二去吧,这样,好看看他夹在老大和张璁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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