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丁宁道人本身也是好意。他原是怕自家师父口无遮拦,在华存山庄的同道面前失了体面,沦为笑柄,好心与玉书说讲,倒也没什么大错。更何况龙虎真人的糊涂和混乱,也真不是一般二般,有时候耳聪目明到隔着一里能听见蚊子飞,有时候天聋地哑地山崩于面也毫无反应,实在叫人捉摸不透,今天便叫丁宁道人吃亏了。
当然,龙虎真人也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就是对一众徒弟,从来只动嘴而不动手。平常别说是打骂责罚,就是徒弟练功不认真,他也是不怎么管的。故而丁宁道人今天祸从口出,倒也不是什么大祸,顶多是被诸位师兄师弟笑话,再不会有别的什么损失。
龙虎真人对灵渊十分感兴趣,反倒是对玉书多少有些冷落,这一路上都是与灵渊说讲不停,一面问他武功,一面倒也指点些许。始终三宝剑法本身,就蕴含了《龙虎授篆拳法》的某些入门招式,使得他与灵渊有共同话题,又是爱才,给灵渊讲起拳法入门来,比教导自家弟子还要上心。
灵渊经过之前一番“遇上老流氓”的惊怒之后,倒也渐渐对龙虎真人有了些许熟稔好感。又是听他在话里话外,似乎对姜映明很是看不上眼,羡慕嫉妒恨都在他嘴头徘徊,便叫灵渊觉得奇怪,鼓起勇气,问道:“真人前辈,是不是我年轻不懂事,怎的总觉得你不太喜欢姜叔,一说起他来便很有些不满?是否姜叔与您之间,有什么误会或是仇怨?您别怪我长舌,实在是您两位都是我的长辈,我对您也十分尊重,不愿因此生出什么念头,亵渎了两位前辈才是……”
龙虎真人走路带风,听闻灵渊这话便是眼睛一瞪,道:“老头子今年七十三岁,一辈子恪守清规戒律,只顾着修炼武功,连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不喜欢,凭什么要喜欢姜映明那老小子?更何况他姜映明不过是薛老前辈的弟子,侥幸骗了薛家小姑娘成亲,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上门女婿而已,凭什么要我看得起他?”
说着话,龙虎真人倒也顾念玉书的感受,转头对他说道:“小家伙,你别吃心!我看不上的是你爹,对你外公倒还是十分敬仰,不会因此为难你的!”
玉书对龙虎真人的“安慰”表示无奈,只得尴尬点头道谢,又是暗想丁师兄所说果然不错,这位龙虎真人的神志,似乎已经昏聩到了分辨不了时机和场合的程度;竟是他武功虽然高深,心智却是不如常人,这种对子骂父的事情,都能面不改色地做出来,也是难得。
灵渊亦是满头冷汗,又是骑虎难下,总不能叫龙虎真人这几句话就成了定论,便又道:“前辈此言,很有些偏颇之处。我认识姜叔不久,但见他为人谦和,英俊倜傥;武功高深之处,不在前辈之下。当年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过眼云烟,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龙虎真人闻言一愣,又是脸上一时变化纷繁,似乎是诸多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叫他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随手一挥,正中旁边一棵精壮男子大腿粗的大树,轻松将其打断,龙虎真人也是喃喃道:“过眼云烟?已经发生的事情,真的可以当作过眼云烟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等霸气话语,你小子到底不凡;挥斥方遒,纵是九五至尊,只怕也说不出这话来!”
虽是没有听见丁宁道人的告诫,灵渊倒也在之前与龙虎真人对话过程中,发现这位老前辈的精神状态不太妥当。一时见他挥手断树,也是暗惊,浑身发毛,嘴上倒还逞能,道:“老前辈岂不闻,‘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的说法?人生跌宕起伏,谁还没个三衰六旺的时候。不瞒老前辈说,我之前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碌碌无为之辈;直到遇见姜叔,才有今时今日,得了与老前辈谈笑风生的机缘。大家年轻时候,大概都是不如现在的,难不成真人前辈您,生下来赤子之身,就有神功在身么?”
龙虎真人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听闻灵渊此语便也哑然失笑,道:“黄口小儿,也敢跟我来讲道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哩!难不成要你来教我做人?”
眼见龙虎真人的神情趋于平和,灵渊便稍稍放松了些,敢跟他说笑,道:“前辈所言极是。只是恕晚辈多嘴,咸盐吃得太多,对养生原是无益。晚辈但愿真人前辈长命百岁,还请您改一改这口重的习惯才好!”
龙虎真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伸手去拍灵渊的脑袋。却是这一掌出来,平平无奇,灵渊自己直如被绳捆索绑了一般,闪躲不得,还不由自主地主动将脑袋凑上龙虎真人的手掌,被他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很是屈辱。
灵渊又自想起之前龙虎真人向自己伸出魔爪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令自己不由自主投身向他,不由得想起了姜映明隔空摄物的手段;强忍着被人摸头的屈辱,便道:“老前辈这一手隔空摄物,比之姜叔的手段都要强横几分。我只见过姜叔摄取几斤重的宝剑,前辈却能将我这百十斤血肉一并摄拿;可见前辈七十余载的童子功夫,着实不同凡响!”
说话间,众人便已经走到了龙虎山半山腰的一处平地所在。就见那登山小径尽头,豁然开朗,土地平阔,乃是山中一片难得的平整所在;而在这一片方圆几亩的平地之上,也错落着星罗棋布的不少道观,林林总总,虽是比不得华存山庄的良田千顷那般广阔,倒也着实有些气象,看得灵渊一愣,心中暗暗佩服。
龙虎真人听灵渊将他与姜映明相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面领着众人走进五进三院的道观正殿,一面不屑道:“姜映明那点手段,放在我面前不值一提。像他那样的小家伙,我一个能打十个,你信不信?”
听到这里,玉书实在是不能再忍了,一把扯住灵渊,抢前一步,激昂慷慨道:“真人,您虽是前辈高人,也比我父亲年纪高深;可是我父亲好歹也是三宗掌门之一,华存剑派传人,不敢说独步武林,也断不敢十个欺负前辈一个。若是有心比试,单独父亲一人,便足够做前辈的对手,还请前辈顾念三派交情,莫要再言语针对家父!”
龙虎真人此刻做到了正殿红木圈椅之上,正是惬意,听得玉书这般激昂直言,顿时一愣,随即笑道:“好啊!当年那个一看见我,就哭着躲在师兄身后的小娃娃,如今也能说出这般不卑不亢的话语了!你小子不单是得了皮相,也得了脑子嘛!谁说英俊小生都是银样镴枪头?我看你们两个小子便是个特例!好小子,你回去问问你爹,我若与他动手,要不要让他一只手?”
玉书听龙虎真人说话,先还欢喜,后便怒极,暗道就算是龙虎真人上了年纪,失了心智,自己也绝不能任凭他这般侮辱父亲;更何况这龙虎真人,时而疯癫,时而正常,语带机锋,谁又晓得他是不是刻意装疯,借此出言不逊?心念至此,玉书还是拱手道:“前辈,我们兄弟两人,在前辈面前算不得什么;可我父亲的功夫,武林中人都是有个论断的!前辈要说以一敌十,便恕玉书无礼,非要与您较真了!”
龙虎真人笑笑,大手一挥,屏退弟子,随即道:“那你说说,以你爹的武功,能否有我这般厉害?嗯?”
说着话,龙虎真人便是骤然伸手,掌心朝向玉书,五指骤然虚握成爪;玉书没想到这位老前辈真能对自己一个晚辈出手,猝不及防,又觉得胸口膻中一阵蓬勃,似乎有一团热气被龙虎真人隔空抓住,隔着皮肤血肉,要将自己扯向龙虎真人手中。这股力道之大,简直叫玉书无法抵抗,却是这股力量是从他自己体内生出,并不是被人抓住领口那等外力,真是想要挣脱,也无从施为的。
灵渊见龙虎真人出手,本能地脚下一滑,拦在了玉书面前,心道隔空摄物之术,原是真气勾动周遭气息;龙虎真人的手段恐怖,也断不能拉动两个人才是。然而他这一挡,便又觉得自己体内生出一股浩然巨力,游走在经络穴窍之中,受到龙虎真人真气勾动,不由自主向其掌心扑去的同时,又是蠢蠢欲动,暴烈无比,宛若龙象虎狼,一碰到龙虎真人的手,就是爆发,震得他往后一仰,自己的身躯则是朝后退去,就像是两匹奔腾中的骏马撞在一起一样,令两人都是受了同等反震之力。
龙虎真人在早前抓灵渊的时候,就已经被他震退过一次。虽是不相信十几岁的小孩儿能有如此精纯内功,能够震退自己,这一次对玉书出手,他倒也加了十足的小心,用了五成的功力,纵是扯在三百斤的壮汉高手身上,都要叫对方无法抵挡的。
然而灵渊体内自有一股伟力生起,依旧将他的手掌震退;龙虎真人大骇之间,便是面露惊惧神情,口中大声喊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就算姜映明舍了自身修为,将他一甲子的功力,尽数灌注在你的体内,凭你这稀松功夫,也不可能抵抗我的符印摄拿!你这小子,到底是何来路,得了哪位真传!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什么东西!我绝不信姜映明有这等本事,能教出你这样的妖孽来!你给我——过来!”
最后这五个字,龙虎真人几乎是嘶吼发出。只见其人须发皆张,道袍鼓动,几近声嘶力竭,爆发全部功力。就在顷刻之间,整个大殿之内都像是掀起了狂风暴雨一样,真气狂暴四窜,掀起滔天巨浪,直叫玉书和灵渊摇摇欲坠,无法抵挡;又自有一股巨力在灵渊的小腹下丹田生成,随即作用在他胸口中丹田,眉心上丹田,三管齐下,一同发力,扯着他往龙虎真人所在,不由自主地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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