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微微点头,也知道到这个时候,瞒着陈焕明似乎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又是陈焕明与姜映明之间的矛盾不曾化解,两人在日后必定还有争执,未免自己夹在中间难做,到时候愈发说不清楚。而且在灵渊的心里,隐约还对姜映明有一丝防备,就怕姜映明以自己的身世做了什么文章,才叫他觉得多有一个靠得住的人晓得,便多有一分安全。
更何况,无论是姜映明也好,虚皇师尊也罢,两人对灵渊的身世都是讳莫如深,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就是不愿意对他言明,总要叫他蒙在鼓里,倒不如陈焕明这般直率,什么猜测都能说出来大伙参详,或许将身世告诉他后,他能从其中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一念至此,灵渊便也将自己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都更陈焕明说了,甚至连着虚皇传授自己武功一事也没有隐瞒,唯一不曾言明的,就只有桃源乡的武经一事,便是此事牵涉体大,怀璧其罪的道理灵渊自己也懂。
陈焕明瞪着眼听灵渊讲述了这一年的诸多事端,一时间便是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我还说姜映明的眼光着实毒辣,原来他并不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你的天赋,而是因着你的身世,才对你这般厚待。这桃源乡的传说,我早听师父说过,只是千年来这传说始终不得证实,即便是师父也对此不置可否,便是原来人间真有这等所在,竟叫姜映明那小子先发觉了……”
话说到这里,陈焕明忽然“咦”了一声,随即道:“奇怪……姜映明又怎么知道你的身世的?”
灵渊闻言起身,解开了身上的衣袍,撩起小衣露出胸膛脊背来,轻声道:“那日我与玉书起了些争执,被扯坏了衣袍,正好姜叔在一旁看见,才认出了我的身世来……”
先见灵渊起身解衣,陈焕明还以为他要拿出什么信物来给自己瞧;可一见灵渊胸腹间的恐怖伤痕,便叫得陈焕明整个人愣了一瞬,随即骤然起身,带着身后的椅子倒落,他自己也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惊道:“快剑!姜映明!”
他这话简直是石破天惊,就叫得灵渊都是傻在了当场,一瞬间脑海里有无数念头闪过,千言万语只堵在喉头难言,好半天才挤出一丝声音,道:“师伯,你说什么?”
陈焕明这会儿也是万念纷扰,便是他当年虽然很关照幼小的灵渊,但始终性子里还是个黑道把头,也没有什么怪癖,自不能指望着他帮灵渊洗澡,才叫他这些年一直不知道灵渊身上竟有这么恐怖的伤痕,骤然见了也着实觉得惊诧,下一刻就瞬间想起姜映明的某一手武功,亦是觉得难以置信,心神失守下才喊出了先那一句话来,却是收不回了。
眼看着灵渊直愣愣盯着自己,陈焕明也晓得今日非要将事情说得分明,便是一时思忖着开口,道:“你身上这伤,很像是我那位‘好师兄’姜映明的手笔,便是这天下的武功虽多,能一剑连着一剑,剑意延绵不断,疾风骤雨般瞬间出剑百千记的剑法,原本也没有多少。你身上这些伤痕,原是出自极快的刀剑招式,我一生人只见识过有两人会这种手段,便是师父也不曾修炼了这等唯快不破的招式在身……只是……”
犹豫着,陈焕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艰难开口,为姜映明开脱道:“只是姜映明这人虽是心狠手辣,一辈子只为了自己六亲不认,可要说他用这等快剑剑法对一个稚子孩童下手,应该也还不至于……更何况你身上这等剑伤,若真是姜映明所留,以他当年的功力,早将你切成一对血肉淋漓了,哪能容你活到现在?你自己瞧瞧,这些伤疤都是深浅一致,出入均匀的,不练上几十年的剑法断难做到,便是十六年前,姜映明就已经能御气离体,分金断玉了,不可能杀不了一个孩子……”
灵渊只觉得耳中有隆隆雷声响动,这会子眼前已经是一片迷茫模糊,也不知他将陈焕明的话语听进去了多少,才见他颤抖着一时开口,道:“师伯,你说姜映明会使快剑?”
听他已经不再称呼“姜叔”而改为“姜映明”,陈焕明便是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苦恼,只道:“同一本《大洞剑经》,不同人领悟出来的剑招却是不同。除却入门招式,内家修行,隔空摄物的手段之外,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从大洞剑经中领悟出的剑法便不尽相同。我得师父指点,领悟出舍生忘死的剑意,剑出无我,不留生机;姜映明则是先领悟出了疾风骤雨一般的快剑,一弹指间便能挥出几十招来……不过师父曾说他那快剑剑法走了邪路,要他舍了,照理说他应该已经不在修行才是……”
灵渊直眼神发直,又道:“师伯先前说,见过有两人能用这样的招式,那另一人是谁?”
陈焕明闻言一滞,犹豫片刻还是坦诚,道:“另一位便是我今早遇上的,镔铁之国的禁军首领,萧太后的第四子,耶律清!这人用的一柄蝉翼弯刀,走的也是唯快不破的路子,看招式并不在姜映明的快剑之下,论锋锐应该还犹有过之。”
到这会儿,陈焕明已经暗暗后悔跟灵渊说了这么多,便是无论姜映明也还,耶律清也罢,都不是这会儿的灵渊所能够对付的;又是他曾听灵渊说起过桃源乡的惨状,晓得他一心要为诸位乡邻报仇,一旦落实他身上的伤痕从何而来,给他留下伤痕那人,便很可能是桃源乡血海深仇的始作俑者,灵渊这小子自不能轻易放过,一旦他稍有莽撞,说不得就要被人家先下手为强了。
更何况耶律清身为禁军首领,身处皇宫,统辖禁军,寻常见不到他;姜映明却是着实教养了灵渊一段时间,以他那老狐狸的性子,一旦灵渊稍稍表现出不妥就会被他察觉,更难瞒过。血海深仇,不可不报,陈焕明心里有数;只是这会儿灵渊的武功还着实粗浅,对上真正的高手原没有一分胜算,就叫陈焕明为他担心,开口想要劝解,又不知怎样说才好。
不过出乎陈焕明预料的是,灵渊在听他说了之后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一时的难以自持之后便也逐渐收敛了心神,便像是没事人一般自己好生系好了衣袍,呆呆在凳子上坐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师伯,这快刀快剑,寻常很不容易练成吧?”
陈焕明点头,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灵渊自己就是修炼剑法入门的,所练的还是寄托了薛岳修武道精华的《三宝剑法》,便是他自己的剑道上的领悟远超常人,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心中有数,晓得了答案。
刀劈剑刺,从来兵器都是有一个确定的用法,要想在特定兵器上有所成就,就不能脱离了这个框架去修行。谁人也不能拿金瓜锤使轻盈招式,谁人也不能以刀剑用出了推搡砍砸的手段来。宝剑本身的特点,便是一个轻盈灵巧,寻常招式以灵动见长,多是刺,削,挑,劈一路,变化繁多,自是要比那些势大力沉的兵器更快不少;然而宝剑始终还不是绣花针,十几斤的分量在手里也是够瞧,要想将这剑练得疾风骤雨一般,便也真是超出了常人的极限,一般人难以做到。
况且这剑法本身,自有其章法可寻,也不是说真快得看不见影子,就一定能够力压群雄而天下无敌。御剑过快,便失了剑法本身的轻盈之意,打破了用剑之人的心境平和,在高手对招中,稍显出一丝破绽,说不得就要被别人把项上的人头摘走,便是得不偿失。薛琴心教灵渊使三宝剑法的时候,也是要求他招式准确而灵便,原不是一味求快,定要守住了内心平和,将剑招和真气运行统一,才能显出这剑法的威力来。
从陈焕明处,灵渊已经得到了《大洞剑经》的全本,晓得这内功走的是中正平和一路,便更不可能用来御使瞬息百千剑的快招,自明白薛岳修为何说姜映明的快剑走了邪路,便是灵渊对武学本身已经有了一定的理解。
这快剑越是难练成,天底下会这等手段的人便是越少;如此一来,姜映明和耶律清的嫌疑也就越大。以陈焕明活了五十多年的眼界,都只认识这两位修行快刀快剑的高手,天底下要再找有这等修为的高人,便是难了。
然而灵渊这会虽是平静了许多,心里却还是有不少念头浮现涌动,便是姜映明对他的好,原是真实不虚,他自己心中有数;此番来到盛京,萧太后对他也是着实厚待,就叫他着实不晓得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缘故,是自己不晓得的。没有一个定数的时候,他倒是还能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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