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翠见自己的主子竟是如此热衷于这个在侯府被明令禁止提起的事情,当下便只得幽幽叹息一声,说道:“如若不是了解夫人您的性子,奴婢是万万不敢说的。”
说着,又抬眼望了望窗外,既而说道:“夫人难道就从来没有奇怪过,为何这府里有三姨娘、四姨娘,便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二姨娘么?”
嫣翠的话倒是让绿凝有了几分恍然,嫣翠说得没错,自自己进侯府以来,却果真是没有听说过有二姨娘这一说的。当初绿凝还以为老夫人仙逝得早,那二姨娘可能也是个红颜薄命的,谁知经嫣翠一提醒,才方知,原来众人不提那二姨娘,并非是因为那二姨娘已然仙逝,而是另有其因。
然而,却是甚么事情使得大家都不愿提及她呢?
瞧着绿凝的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嫣翠便无奈地继续道:“此番事由,奴婢也是听说的。那还是奴婢刚来的时候,奴婢与一些新进府的小丫头们都住在管事房旁边的厢房里,却有一日,我的同乡姗儿在府里迷了路,误闯了夫人所说的小院儿,回来的时候吓得面色苍白,竟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只是指着外面说有鬼,有鬼。我们当时还都是些孩子,又正逢夜里,会有谁不怕的?当时便大呼小叫地,挤成一团,因动静太大,便惊动了秋妈。秋妈与管事赶了来,问那姗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姗儿便哆哆嗦嗦地指着窗外,说是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面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找她的孩子,乃是活脱脱的一个鬼。”
绿凝的心,却在此时“咯噔”的一下,一股子寒气竟从心底升起,直冲向脑门,却是连头皮都感觉到了几分麻酥。
“当时奴婢们都吓坏了,有的人便蹲在那里号啕大哭。这个见了鬼的姗儿也哭,许是见了便吓得要死。秋妈当时便十分地生气,说那姗儿不仅不守规矩在府里乱跑出去玩儿,还编了套理由来妖言惑众。便不顾那姗儿如何哭着解释,先打了她十棍子,又将她交由管事房的大丫头看着。因我那时与姗儿是同乡,姗儿又哭得极厉害,管事房的大丫头听着也甚是烦恼,当下便拣了奴婢过去陪她。这姗儿可怜巴巴地挽着奴婢的胳膊,一面哭,一面嘴里仍不住地与奴婢说着那小院儿的事情,只说那女人也是个温柔眉眼的标致女子。奴婢见那坐在一旁的管事丫头对这鬼的故事一点都不觉新鲜,只坐在那儿淡淡的,便知这侯府的所谓鬼院子却并不是真的有鬼,而是肯定有一个隐秘之事藏在那个院子里。”
“奴婢虽然不是个胆大之人,但却也听得奴婢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娘说,那些大户人家里,都有着被关起来,甚至是被悄悄处死的女人。她们都被藏在很隐秘的角落里,容不得别人发现。于是奴婢便也不曾害怕,那大丫头只由着姗儿折腾,折腾得累了,奴婢便与她沉沉睡去。谁知夜里只听得一阵‘咯咯’的女人笑声,奴婢睁开眼睛,却见窗前有个白色的影子一晃……”
说着,嫣翠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再次抬头望向了窗外。窗外只有明媚的阳光照在窗棂上,在屋子里投下方方正正的光影,但那阳光虽然明媚,绿凝却分明感觉到屋子里像是被一股寒气所笼罩,冷气阴阴。
这许是嫣翠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之一,却见嫣翠微微地沉默了一会子,方才又道,“待奴婢转过头再去看睡在我身边的姗儿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她圆睁着双眼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像是看到了甚么可怕的事情,却是……再也起不来了。”
“当时的奴婢真是害怕极了,而那位管事房的大丫头却只是淡淡地与我说,如若想要在侯府呆下去,便自此再不要提那院子的事情,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也自不要对外人讲。彼时,奴婢却果真不知,此事到底是因为侯府果真有鬼,还是……”嫣翠说着,嘴唇便不由得轻轻颤了颤。
绿凝当下便沉默下去,但继而却笑了出来,问道:“嫣翠,想来,你这丫头也必不是个肯听话的。如若后来你不在此事上花了心思,又如何知道此事与那侯府的二姨娘有关?”
嫣翠的脸立刻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绿凝,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夫人,偏您是个能看穿奴婢的。奴婢哪里还敢瞒着您。”
说罢,便说道:“您道那个管事房的大丫头,后来却是亲带着我做事的梅纤姐姐,想我在侯府能得以侍奉夫人您,还是这梅纤姐姐帮的忙。梅纤姐姐素来不喜多言,是个办事极稳妥的。当时秋妈见我整日郁郁寡欢,没了平日里的机灵,便喊梅纤姐姐来带我,要我跟着她多学点东西。这梅纤姐姐确实是个有内秀的,我跟了她半年,竟学到了不少东西,她见我好学,又不似其他丫头只顾贪些便宜,尽拣些偷懒的事情做,当下便也对我产生了几分喜爱之情,对我便是一日,比一日好些。”
“若说这人,最怕的便是有事积压在心里,若是果真有事压在心里头了,便日日夜夜都想着将它的原委解个清楚。一年后的那日,却是梅纤姐姐要离开侯府,回家乡成亲之时,我便在这天夜里将心中的疑虑问了梅纤姐姐。”
“因梅纤姐姐与我已然十分熟悉了,她又即将离开侯府,便似乎并无太多的犹豫,便只是迟疑了一会子,便与我说了个一二。想来,老侯爷原是个有二姨娘的。因老夫人是侯爷的发妻,这二姨娘方是侯爷心头的最爱,听说是侯爷在伴圣驾游江南时所见的一位貌美中花的女子,那女子虽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也是书香门弟,侯爷回京城之后对那女子仍是念念不忘,当下便差人提了聘礼,择了个吉日,一顶花轿将那女子抬回了家。”
“都道是妻不如妾,这侯爷彼时娶了这二姨娘,便将那老夫人扔在了一边儿,只与这二夫人整日交缠,如胶似漆,甚为亲热。那老夫人如何能容得新进府的小娘子这样受宠?当下便又自作主张地为老侯爷先后迎娶了三姨娘与四姨娘,谁知老侯爷却只是淡淡地,根本不屑于一理睬那两位姨娘。由此便过了几年,那时侯爷业已经有十多岁了,老侯爷在侯爷的身上投入了很多心血,已然认定了侯爷就是他的继承人,按理,老夫人便更可放心一些。后来,这位二姨娘便有了身孕,然而就在二姨娘即将生产之时,侯爷却无故被人暗伤,性命危在旦夕。全家便在这时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就连宫里的锦娘娘亦于此时被惊动了,前来侯府探望。而二姨娘却不偏不倚地,在这个时候生产了。”
嫣翠说着,眉便紧紧皱在了一处,“若说,此事甚为蹊跷。奴婢虽然不才,但仍能感觉到这里面有着甚么联系是不能为外人所道的。据说当时全府的精力都在侯爷的身上,并无人去理睬那二姨娘所诞下的孩子,只是后来方听人说,二姨娘那孩子生下来的是个怪胎,说男不男,说女不女,且生下来便死了。众人皆称奇,那胎儿竟连是个男女都不清楚的。那二姨娘亦从此疯颠了起来,一会子说自己生了个儿子,一会子又说自己生了个女儿,还整日里披头散发地四处找她的孩子。”
“后来夫人请人卜了一卦,说这二姨娘是个白虎精转世,专门克夫运。最好的方法是找个正南的院子,使她住了,让她半点踏不出那个院子,便可将其邪气镇压。于是,便有了那间小院儿。”
“据说,这二姨娘在院子里先是大呼小叫,后来,便也慢慢地没了声息。那老侯爷本是舍不得这二姨娘的,只觉她可怜,但那会子侯爷的伤势刚有好转,那二姨娘的孩子又是如此怪胎,当下便也沉默着由着老夫人处理此事了。”说罢,便叹息了一声,沉默下去。
绿凝只觉心里沉沉地,说不出是个甚么滋味,嫣翠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在她的心里浇着凉水,让那股子寒意,从心头,一直慢慢地漫延到身体的各处,甚至连手指都冰冷起来。
“梅纤姐姐说,后来,那二姨娘便这样在思念孩子的痛苦里撒手人寰了。而那间小院儿却总是在夜里响起女人的哭声,常有路过的人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时不是地的还有尖厉地笑声。大家便都说那院子闹鬼,自此没有人敢去了。侯府里更是下了令,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院子,若有违令者定要打上三十棍子,逐出府去。那梅纤姐姐叫奴婢对那院子的好奇到此为止,再不要去纠缠那些有的没的,好生的在府里做事,攒点钱做嫁妆,回去寻门好亲事。此生,便也足矣了。”
“奴婢便也已经打算听了梅纤姐姐的话,自此,再不对那院子产生半点好奇之意。第二日,便与梅纤姐姐依依惜别,虽然心里对她不舍,只盼她日后过得幸福便也欣慰了。”嫣翠说着,脸上的表情便攸地沉痛了起来,“谁想就在梅纤姐姐大婚之日的前一天,却传来姐姐她投井自尽的消息。彼时听了这消息,奴婢已然吓得连魂都没了,只觉那鬼院果然是个不祥之地,竟大病了三天,只一心想着离开侯府回到家乡去。谁想几日后,梅纤姐姐的家里来了人,却是感谢侯府送了五十两银子之事。奴婢当时因惦记着梅纤姐姐是否因那鬼院而死,便恍然跟在那梅纤姐姐的家人后面,想要去问个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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