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一片慌乱,福州也是焦头烂额。只有苏州城外的那座小山庄,还享有着一份安宁祥和。
自从一众弟子离开之后,长生老人和妻子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山庄里少了陈风崇的荤段子,没了孙向景撒娇卖萌,一时倒显得有些寂寞凄凉,仆人们都有些不习惯,感觉都懒散了许多,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
长生老人自从上了年纪之后,倒不再像年轻时那会儿日日勤奋练功,每日只是舒展筋骨,其余时候都在看书。比起其他武术或者道学上的大家,长生老人读的书倒是要纷杂许多,无论是武经道藏,还是医术典籍,甚至白话小说,他总有得看的,成日也看不完。
师娘这次送走了几名弟子,倒也不像以往那般担心,成日里就是在院子里饮茶。要么配上一本小说,要么就绣些针织纹样,偶尔也练练书法,日子也算是十分平静。
这一日,师娘正在院中树下绣花,看样子绣的是鸳鸯和合,用着一块素白的底料,也不知她是绣来给谁。长生老人看了一早上的医书,这下也有些疲倦,便也来到这庭院之中,陪着妻子坐会儿,顺便看她绣花。
看了半天,老人忍不住开口道:“往日里你总念叨着他们,也十分不舍。这次怎的这般淡定,毫不担心呢?”
师娘手中活计不停,眼都不抬,直接说道:“孩子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结冤仇。他们都是大人了,总要多出去走走,又都是成熟稳重的,自然不用我担心。”
长生老人这下大感奇怪,问道:“你这话……我记得是说姑娘的……这且不说,你真一点都不担心?”
师娘这才抬起头来,白了长生老人一眼,说道:“我若担心,又有什么法子?求他们吉人天相罢了。倒是你,寻常我忧心几个小的,多说几句,你就百般嘲讽于我;如今我不担心了,你却还要来招我。真是日子过得淡了,觉得无聊么?”
长生老人嘿嘿一笑,一时脸上的神情就如二三十的小伙子一般,带着些狡黠,又有些苦笑,更有几分爱意,说道:“这不是看你这些日子老不说话,怕你心里有事,憋坏了自己么。”
师娘叹了口气,说道:“哪儿那么多话。平日里向景离不开我,风崇又是个健谈的,我才愿意多说几句。如今这庄子里只有你我,又是春暖神倦的,我哪有心思说话。做点手工活计打发时间,养神罢了。”
长生老人点点头,说道:“也好,毕竟忧能伤人。我却忘了你也一把年纪的,精力有时自然不济……”
话没说完,只见师娘脸色一变,将手中的针线“啪”一下拍在桌子上,死死盯着长生老人,语气幽幽道:“你是嫌我老了么?”
长生老人正要解释,忽然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顿时收起一脸的笑意,看向院子之外,周身气息流转,一时如临大敌。
师娘见他这般样子,以为他惹了自己之后正寻法子脱身,一时不悦。正要张嘴说话,便听见一声惨叫,庄子里的一个年轻仆役横着飞了过来,沿路滴血,直直落在师娘面前几步,满脸扭曲痛苦,七窍之中都有鲜血流出,胸膛凹陷,进气少过出气,眼看着情况十分危急。
师娘一惊,连忙起身,几步到那仆役身前,先试了他的鼻息颈脉,发现他被人以巨力伤了心肺,虽一时不致死命,伤势却也严重。师娘跟随长生老人多年,虽然不怎么懂医术,多少还是会些治伤的手法,连忙施救,却不见长生老人上前。
只见院子的那道月亮门之外,数十名浑身裹在黑衣之中的精瘦蒙面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这群人眼神犀利,个个带着杀气,手中持有刀剑,不少兵器还在往下滴血,也不知他们这一路伤了多少家奴院工,直叫师娘胆战心惊,又是难以置信。
长生老人的这座山庄,乃是多年前他隐居之时斥巨资设计建设。山庄风景秀美绝佳不说,更有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道理蕴含其中。寻常人莫说闯入,就是能完整走一遍都算不简单。更何况一众家奴院工之中,虽大多是些杂役使唤之人,却也不乏得到过长生老人指点的练武人物,保护一个小小的山庄应该是绰绰有余。就算来犯的敌人再怎么厉害,这些家奴院工多少也能与他们对上一两手,伺机发出警报,告于长生老人知道才是。
如今这群人竟然能在不声不响之间闯入山庄,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真真叫师娘有些心惊,却是不知他们到底身怀何等程度的武功,才能做到这一步。
长生老人见这些黑衣人闯入,虽然有些惊讶,倒也不觉得慌张,只在一旁站着,严阵以待。前年年底之时,曾有太玄教的人夜闯山庄,用迷香放倒了一应仆役,最终还是长生老人出手才得以驱逐。太玄教和弥勒教同出一源,当今天下敢闯进长生老人山庄的,除了赵祯的禁军,也就只有弥勒教的人。故而老人洞明因果,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暗惊于这群人的武功之高超。
所谓来者不善,这群人也不多话,见了长生老人和师娘便猛扑过来。
只是长生老人是何等人物?那是武林一带前辈,陆地神仙的级别,又怎会让几个后生晚辈在自己面前占了分毫先机便宜去。
这群人甫一动作,师娘便觉得眼前一黑,也不见长生老人动作,便看见他站在了自己身前,拦住那些闯入之人,顺便还给倒地的仆役点了穴道,封闭气血,缓解伤势。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见原本还在数十步外的长生老人鬼魅般地站到了自己面前。看他似乎丝毫不曾举动,就连身上的衣襟袖角都是丝毫不曾动过的样子,众人心中也是一惊,暗叹果然是前辈高人,便也纷纷减缓脚步,分散开来,围成阵势,伺机进攻。
长生老人看着几人,开口说道:“诸位是何人物,为何而来,老朽都已知晓。老朽多年不理江湖之事,隐居于此,躲避世俗纷扰,实在不愿意伤了天合。请诸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之前种种,老朽都不欲追究。”
他这番客气话语,听在众人耳中,便如示弱一般,平白给众人增添了几分勇气。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大喊出声,举起手中兵器,朝着老人杀来。
只见老人轻轻叹了口气,长身直立,右手微微抬起,捏成剑指,朝着几人攻来的方向点去。
一时间,只听见布匹血肉撕裂之声响彻院子。众人顿时狂退几步,检视自身,发现每人左肩之上都多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血洞,正在缓缓向外渗着鲜血。
众人更是一惊,先前却只觉得长生老人几下随意点出,就连内息气劲都不曾感觉到,便被他这般伤了,实在叫人难以理解接受。不过他们都是领受了命令的死士,又个个身怀绝世武功,虽然面前的长生老人比传闻中似乎还要厉害不少,却丝毫不妨碍他们继续鼓起血勇。随手止住伤势之后,众人纷纷脚下步伐变动,围成一个奇怪的阵势,再度朝着老人攻来。
长生老人原本十分淡定,面对几人也是异常轻松。他的武道已经到了一个近乎超凡脱俗的境界,寻常的练武之人万难想象,更不可能匹敌。眼前这些弥勒教的高手,或许面对几大门派掌门都有一战之力,可是在他的眼里,与拿着糖棍的幼子稚童也无太大区别,并不值得他上心担忧。
只是这几人阵势一出,却是叫长生老人眼睛一眯,顿时心生警惕,再不敢小觑几人,却是已经准备全力出手,再不存了玩耍的心思。
武道一途,无非是锻炼身体,磨砺心性,理解道法,追求天人合一。单看道家来说,大概是一个“筑基、入微、绝顶、超凡”的阶段与过程。随着武道修为的加深,练武之人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会缓缓转变,对身边周围的日常有所改观,不断调整自身心态,适应更高一层的武道。
寻常门派年轻弟子,大概都挣扎在筑基到入微的阶段之间,也就是有了内外交汇的基础,身体比之寻常人要强大,或能以一敌十,长久便会落败;至于徐方旭、孙向景和陈风崇等人,则是在长生老人多年的教导训练之下,堪堪迈过了入微的门槛,能把握自己的一招一式,每一分力道都用得恰到好处,寻常人来多少都不是对手,总会被他们凭借经验和招式一一击败;而那清平夫人,更是天赋心性绝佳,年纪轻轻便已是绝顶人物,能为人所不能为,空手便能将石块捏成齑粉,拳脚间带有无尽威势,寻常人沾到就死,碰着则亡。
许多年前,长生老人便已经靠着自己对《太玄经注》或是千百年来空前绝后的理解,一举达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与各大门派掌门一般,不说天下无敌,也是罕有敌手。这些年来,老人隐居苏州,潜心研究杂学,却是在武道上更进一步,真实不虚地“超凡脱俗”,已经不能以凡人的思想来理解,号称是陆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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