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审判

You have 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 Anything you say can and will be used against you in a court of law. You have the right to have an attorney present during questioning.

If you cannot afford an attorney, one will be appointed for you.

——Miranda warning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将被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律师,法庭可以为你指定一名。

——米兰达警告

我有权保持沉默。

沉默……

仰头对着潮湿的天花板,一只蟑螂缓缓爬过。忽然有些羡慕这小动物,无论它在多么肮脏的地方,至少要比我自由与幸福很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铐,将双手牢牢绑在一起。我已换上一身蓝衣,屁股下一张破旧的椅子,三面阴暗的墙壁,另外一面是警察局的大办公室,当中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传来刚被抓的抢劫犯的叫嚷声,还有黑白双煞得意的大笑,这下他俩可立下了大功一件。

终于,紧锁的防弹玻璃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白人进来,小心翼翼地坐下打量了我一番才说:“高先生,你会说英语吗?”

“会!”这是十个小时以来,我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是法庭给我指定的律师吗?”

“是,我是史密斯律师。高先生,你很可能被指控犯有一级谋杀罪,现在请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

“我没有杀人!”

“好的,能否说得更详细一些?”

“对不起,我只能说我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当我走进房间时他已经死了,随后警察就发现了我。”

“但你手里握着一把刀,经检验就是导致受害人死亡的凶器,还有你的身上有大量死者的血迹,这些都是对你很不利的证据。”

我咬紧着牙关:“我没有杀人!”

“高先生,你认识死者吗?”

我当然认识常青,但怎么解释我与常青的关系呢?是古英雄与常青的贤侄与世伯,还是高能与蓝衣社的世代仇敌?现在杀人嫌疑犯是高能,不是那个背负着使命的古英雄!

“对不起,无可奉告。”

“高先生,我对你的态度很遗憾。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是来帮助你的,你应该告诉我一切。你的护照显示,两天前你刚从洛杉矶入境美国,这也是你第一次来美国。我也查询了你的签证资料,显然你还没来得及开始考察。”

又一个要命的问题,所有的签证邀请都是常青帮我办的,现在他已躺进了停尸房,而警察认为是我杀死了他,除非他能死而复生,否则谁都说不清楚。

看到我一直不回答,律师继续问:“高先生,能否告诉我你来美国的真实目的,否则,陪审团很可能认为你来美国就是要谋杀常青。”

我来美国的真实目的?以高能的身份与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见面,但是我可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吗?就算说了,会有人相信吗?高思国根本就不在那个破房间里,连他的鬼影子都没见到!谁会相信堂堂的美国亿万富翁会在马丁路德市这样的鬼地方,与一个中国的穷小子见面,就算我说自己是高思国的侄子,可谁又能为我证明呢?

“不,我不能说,但我来美国肯定不是来杀人的!”

“很抱歉,如果你不能说出原因,我为你辩护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小小的房间内气氛很是凝重,大概他平时的服务对象也仅限于付不起律师费的小偷强盗,像我这种动机不明的杀人嫌疑犯,也让他一筹莫展。

还是我先打破僵局:“请告诉我,为什么当我刚要离开时,警察就出现在了大楼里?”

“有人拨打911报警,说那栋楼的513房可能发生了命案。逮捕你的两位警察,在两分钟内赶到案发地,正好碰到你浑身是血拿着刀子冲向电梯。”

“是谁打电话报警的?一定是那个人陷害我的!”

“不知道,是个匿名电话,来自楼下的公用电话亭。警方判断也许是有人在楼下听到了死者被杀的惨叫。”

“可是没人看到我杀人!”我低头用中文对自己说,“我没杀人!”

“高先生,所有证据都对你非常不利。警方检查过死者的手机,发现他生前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就是你的手机号码!”

没错,在从洛杉矶起飞之前,我才接到常青打来的电话,这通电话也成了我的杀人证据?

“毫无疑问,你一定认识死者,你们的最后一次通话确定了他所在的位置,所以你就到马丁路德市来找他了。”

这话好像已经断定我是凶手了,我不禁发怒道:“你是辩护律师还是检察官?”

“对不起,我说的是警方手中的证据,这些证据很可能决定陪审团的意见。

还有,法医已完成了对死者的检验,死因是心脏被锐器戳穿,凶器就是你手中的尖刀,死亡时间在昨天21点左右——你被捕之前十分钟。警方认为你完全具备作案时间与条件。”

“住嘴!”

我仰起头盯着律师的眼睛,直接看到了他的心里话——“中国人,根据我的经验判断,你就是杀人凶手!你没办法为自己解释,连编个谎话的勇气都没有。大概死者生前与你有仇,你骗得邀请函与签证,飞到美国来杀人报仇吧!”

读心术……

“史密斯先生,我想要更换辩护律师。”

不需要再犹豫了,我不能让这位律师先生把我“辩护”到电椅上!

律师的脸色一变:“高先生,我是法庭指定的律师。”

“前提是我没有钱请律师,其实我可以请到最好的律师。”

“好吧,既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先告辞了,请保重!”

当他打开防弹玻璃门,我却喊了一声:“等一等!我有权利打电话吗?就打一个电话!”

律师点了点头,他似乎对我的眼神感到恐惧,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被独自关着,回想噩梦般的昨晚——在那栋鬼楼似的公寓里,我发现常青死在血泊之中,当我慌乱之中冲向电梯时,却被两个警察抓个正着。他们用枪指着我的头,并把我的双手铐起来,向我宣读“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米兰达警告。

于是我保持沉默,既然这是我的权利。

大批警察赶到凶案现场,当我被押解到楼下,却再也见不到所谓的“吴秘书”。只有我的行李留在路边,与我一同被送到警局。

没错,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一个当代版的“白虎堂事件”!

一路上我没有说话,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怎会出现在凶杀现场?因为打酱油路过吗?

警方认为我不会英语,将我关进这间小屋以后,除了送过两次牢饭,就再没来审问过我。我孤独地度过漫漫长夜,直到今天清晨,才有这位指定的史密斯律师姗姗而来。

突然,一个警察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律师说你要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

“给你三分钟,只准打一个!”

警察把我带出小屋,来到隔壁的一张桌子前,让我戴着手铐打电话。

想了十秒钟,我拨通了一个中国的手机号码。

不是妈妈,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手机。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24个小时后。

美国,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

不再是警察局的小房间,我被转移到州立看守所,经过一番可耻的检查,与抢劫犯、强奸犯关在一起。我拒绝与任何人说话,即便那些狂躁凶残的家伙。新人通常会挨他们的拳头,或者遭到更悲惨的侮辱。

然而,我的沉默却让“室友”感到害怕,从一个惯犯的眼睛里,读心术发现:“这个中国人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会不会有武功?像李小龙那样,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把我打个半死?”

感谢香港功夫电影,他们居然不敢对我怎么样。我一直蜷缩在床铺上,在半睡半醒之间,度过了被捕后的第二夜。

清晨,有个狱警打开房门,叫着我的名字说:“高能,有人来看你!”

我困惑地走出班房,来到探望室,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等着我。

又是那张混血的面孔,栗色波浪的长发,丝绸之路般的眼睛,还有那个神秘的名字。

“莫妮卡!”

是她,不是做梦!一个昼夜之间,就像从一千年前,穿越时空来到我面前。

当我的双手还在僵硬,她已将头埋在我的怀中,像只小动物剧烈起伏。

这样更令人心魂**漾,我的心跳几乎要冲破150下,耳根子烫得发红,又不敢真正抱紧她,因为狱警始终站在旁边,还有头顶正对的摄像头,这些眼睛让人无地自容——我是一个囚犯!

我突然胆怯起来,连轻吻一下的勇气都没了,只能和她一起颤抖。她的眼神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惜,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与以往的吵吵嚷嚷相比,莫妮卡此刻的沉默才让我感到真正的恐惧。她不是自称无所不能样样神通吗?怎么回到了她的美国却变得如此一筹莫展?如果连她都无法救我,那麻烦可真就大了!

这回轮到我先说话:“你……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来了?”

“接到你的电话是上海的半夜,我立刻订了第二天清晨的航班,从上海飞往洛杉矶,同时订好洛杉矶飞往马丁路德市的航班,当中几乎没停过,就从洛杉矶来到了这里。”她回头看看土里土气的狱警,“这也是我第一次到阿尔斯兰州。”

“莫妮卡,我对你这么重要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失望:“你说呢?”

“对不起。”

“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心里话吗?你看不出来吗?”

我现在才发觉,读心术只能读出思维与情绪,却读不出非理智的感情,因为心底的感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也无从感知其语言。

“我——不知道。”

“你在想究竟是你对我这么重要,还是你对我背后的人这么重要。原来我也有读心术。”

莫妮卡让我无地自容,我索性正视她的脸,那双美丽的混血眼睛:“你背后的人是谁?”

“就是前天晚上你想要见却未能见到的人!”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前天晚上,我被当作杀人犯而被捕的晚上,我想要见却未能见到的人,正是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

“谢谢你,我一直在等待你的这句话。”

“好,就算我欠你这句话,古英雄。”

“对不起,我在这里叫高能。”

“我不管你到底叫什么,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背后的那个人,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你——你为什么看不起自己?”

也许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夜,看到镜子里的我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看得起自己过!

我不想在狱警的面前太激动,便转换到更重要的话题:“你是来救我的吗?”

“是!”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吗?”我的脸无比严肃,又补充了一句,“仅凭我的一面之词?”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是遭人陷害的!从我刚接到你的电话,我就确信无疑——你是一个巨大阴谋的牺牲品!”

读心术对这种思维看得一清二楚,莫妮卡的眼睛告诉我,这就是她所想的真心话。

“巨大阴谋?”我难过地点点头,在她面前显露脆弱,“没错,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大到我们都无法想象。”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等我回答继续道,“因为,你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你!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除了我。”

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

原本我来美国的一切,都依靠常青的安排,没想到千里迢迢过来,却是来发现他的尸体!更该死的是,我还被当作杀死他的凶手!这个时候能去找端木良吗?大概他也以为是我干的吧,毕竟他知道我从心底厌恶常青,正好趁着去美国的机会干掉他。我还能给谁打电话呢?难道要告诉妈妈我成了杀人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只有莫妮卡有可能救我,如果她仍然对我感兴趣。

但我真的信任她吗?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将为你聘请最好的律师,不惜任何代价为你洗清冤屈。”

“时间到了!”

狱警粗暴地走过来,将我从莫妮卡面前拖走。她嘴唇颤抖着看着我,像一尊欧亚草原上的古老雕塑。而我就像待宰的羔羊,被拖入深不见底的监狱深处……这一晚。

我仍在看守所保持沉默,这种令人恐惧的沉默,让我成为嫌犯们眼中的异类。没人敢来招惹我,尤其当我用狼似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家伙。有人说我是香港来的职业杀手,也有人说我是旧金山华人黑社会的,更有人说我是某个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

在囚室里整夜难以入眠,除了防备黑暗中的惯犯,脑中回想几十个小时前的一幕幕场景——到现在为止,我没对任何人说过,究竟是在行使“米兰达权利”,还是对真相感到胆怯?这是自己性格中的一贯弱点,害怕别人不相信我的话,害怕被当作一个无知的白痴,居然编造出这种拙劣的谎言,为杀人罪行开脱。

西部高原的夜异常寒冷,白天可以眺望落基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相比洛杉矶,这里已是两个世界。后半夜越来越难熬,躺在单薄的**瑟瑟发抖,天亮时已支撑不住失去意识。

我梦到了常青。

案发的荒凉公寓楼内,昏暗的白色走廊,他独自摇晃着向我走来,直到近前我才看清他一身蓝色风衣,高高的衣领竖着掩盖两颊,中间隐藏着一张惨白的脸,僵尸般深陷的眼窝。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腐尸臭味,似乎有蝇蛆自眼睛里爬出来,胸口溢出大摊黑色血液,紧接着又凝固成污渍……常青越近就越让我窒息,我感到空气中有一只大手,紧扼我的咽喉。

“不!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你!”

在睡梦中我叫喊起来,大概也是我在这间囚室里说的第一句话。

奇怪的是梦中的世界还在继续,并未回到凌晨的看守所,眼前还是公寓楼的走廊,被蓝衣包裹的常青看着我,发出嘶哑的低音:“记住你的任务!”

真被这个老家伙彻底雷倒了!雷得我在梦里迎风凌乱!他被人捅死变成鬼魂,却还惦记着那该死的任务!

我对着常青的僵尸喊道:“告诉我,是谁?是谁杀了你?”

“是他!”

“他是谁?”

“是他!”

我讨厌这种无意义的重复:“最后问你一遍,如果你还是不告诉我,那就下地狱去吧!”

“是他!”

不幸的常青依然在重复,于是我飞起一脚蹬到他身上,把他从五楼窗口踹了下去。

我趴到被砸破的窗口,只见一个蓝色风衣的影子,被风卷入黑暗的荒野,转眼消失无踪。

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早就该送常青下地狱了,是哪位朋友代替我做了这件事呢?

唯一倒霉的是,这件事被嫁祸到了我的头上。

梦,醒了。

睁开眼睛,铁窗外已是黎明,有个嫌犯恐惧地看着我,大概听到了我刚才的梦话。显然我在梦里说的是母语,他们不可能听懂我的话,故而对我更加又惊又怕。

至于梦中常青的僵尸形象,恐怕是他躺在验尸房里的真实样子吧?想象法医用解剖刀切开他的身体和内脏的情景,竟让我有了一种快感,就像我在梦中将他踢下楼去。

不,我猛地摇了摇头,我怎会有这样一种欲望?残忍而嗜血的欲望?就像包裹常青的一身蓝衣——蓝衣社,那才是我原本的归宿?难道以前的古英雄是个表面像个温顺绵羊,到黑夜就变得冷酷无情的恶魔吗?

白天。

莫妮卡又来探监了。

一身黑色套装,CHANEL镶钻墨镜,掩盖住乌黑的混血眼睛。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跟着她,提着公文包,穿着笔挺的西装目不斜视地走进看守所。

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我把激动的情绪收敛起来,严肃地用英文说:“你好,请问你是?”

“乔治·萨顿。”

他严谨地与我握了握手。莫妮卡摘下墨镜说:“高能,萨顿先生是美国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当然也是价格最为昂贵的,他打的官司99%都是赢的。”

“99%?”我皱起眉头,用汉语轻声问,“可是——莫妮卡,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阴沉?”

她迅速转过脸去,躲避着我锐利的目光,用英语对萨顿律师说:“请你和他说吧。”

“你好,高先生,作为你的辩护律师,我将竭尽全力为你服务,也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好。我能申请假释吗?”

“我已向法官提出了假释申请,莫妮卡愿意付一百万美元的保释金——这将创下阿尔斯兰州的最高纪录。但非常遗憾的是,假释申请被法官驳回了,因为对你的指控是一级谋杀罪,而且警方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抱歉!法官的态度很坚决,他说你是持商务签证入境的外国人,很有可能趁机潜逃,所以不准假释。”

听律师说完啰里八唆一大堆话,结果还是得洗干净屁股蹲牢房,我愤愤地握紧拳头。不过,莫妮卡愿意为我付一百万——美金,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啊!

“好吧,那我就继续和那些强奸犯、抢劫犯关在一起,反正我也是个杀人犯。”

“高先生,今早我刚接手你的案子,请给我时间熟悉案情和证据。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赢,但以我那么多年的经验,我有信心为你打赢官司!”

我暗暗瞥了一眼莫妮卡,她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我只能苦笑道:“但愿如此。”

“让我们研究一下案情吧。”

三人坐在桌子前,萨顿律师摊开一堆文件说:“这是我从警方那里复印来的资料,已初步调查过案发地的情况,整栋公寓楼的产权都属于死者,是他在五年多前买下来的。”

“整栋公寓楼?”

常青干吗在那个鬼地方买那么多房子呢?

“没错,这栋楼归他所有,但他从未在那里住过。公寓楼内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着的,只有三楼与四楼出租给几户外国劳工,租金也非常低廉。警方询问了那晚的住户,至少有五个人表示在案发时,听到楼上传来的惨叫声。根据现场勘查情况,特别是喷溅到墙壁上的血迹,确定513房就是凶案第一现场,凶手没有移动过尸体。”

“这是对我非常不利的证据吧?”

“没错。”萨顿律师面色凝重地盯着我,“高先生,不管你有什么隐情,请一定要告诉我全部事实。”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原来他也怀疑我是凶手!既然律师都这么想了,他干吗还要来辩护呢?

“你是想要问——我到底有没有杀人吧?”

“高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我没杀人!”

还没等萨顿律师解释,我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很好,能告诉全部过程吗?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案发当晚,我坐飞机来到马丁路德市,有个四十多岁的华人男子来机场接我,他的中文相当流利,自称天空集团全球CEO的秘书,说天空集团的大老板要见我。他开车带着我来到案发的公寓楼,让我到513房间找大老板。结果我刚走进房间,就发现了常青的尸体。”

来美国才几天时间,我的口语水平竟已突飞猛进。

“好的,我会去看机场的监控录像。”律师已录下我的话,又在本子上记了几句,“高先生,你认识死者常青吗?”

“认识。”

“他和你什么关系?”

我犹豫了一分钟,在莫妮卡和律师面前,我究竟该怎么说呢?为了蓝衣社的大业,冒充高能万里迢迢飞来美国,骗取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的信任?如果就这样说出来,莫妮卡会把我掐死吗?不,不能告诉他这些,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是我与常青之间的秘密,即便他埋进坟墓也不能泄露!

“他是我父亲生前的朋友,在中国与我见过一面。他帮我搞到了美国的签证,让我飞来美国找他。”

我迅速给自己编了个理由,却被莫妮卡戳穿了:“你撒谎!”

为什么她的口气就像该死的检控官?!

“对不起,继续说下去吧。”她不愿让律师留下对我不好的印象,“Sorry,乔治,我不该打断你们。”

“好的,高先生,你说有人来机场接你,要带你去见天空集团大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天空集团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倒了,除非说出高能的身世,不然我没办法为自己解释了。

于是,我把这个难题扔给了莫妮卡。

“你来回答吧!当我自己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用汉语补充了一句,“假设我还是高能。”

莫妮卡的面色微微一变,她早就知道高能的身世,几个月前带着任务飞来中国,想方设法接近我,以至于她现在难以自拔。至于我如何知道高能的秘密,对她来说已不重要,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何必千辛万苦来到美国?

“萨顿先生,请你答应我——”她无奈地摇摇头,为了救我必须说出来,“在法庭以外的地方,为我和高先生保密,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放心吧,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是我的义务。”

莫妮卡冷冷地看着我说:“高能先生是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先生的侄子。”

虽然她明知我是个冒牌货,却还在为我圆谎,因为如果我不是高能,那不但是杀人嫌疑犯,而且还是非法入境。

萨顿律师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仰望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态度立时恭敬起来:“高先生来美国的原因,就是与你的叔叔见面吧?”

“是。”

“可为什么由死者常青来为你安排签证呢?高小姐不是更适合为你做这件事吗?”

“我……我一开始不想让叔叔知道,所以常青帮了我这个忙,也是他在联系我叔叔的。至于他和我叔叔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可否认,我说谎的本领正在逐渐提高。

“高先生,是谁让你来马丁路德市的?”

“是常青给我订的机票,从洛杉矶飞到马丁路德市,他说我的叔叔已抵达这里,会有人到机场来接我。”

“嗯,警方已发现常青生前与你通过电话。”他又埋头在纸上写了几笔,对我挤出一丝虚伪的微笑,“你在案发的公寓楼里,见到了你的叔叔吗?”

“不,连个影子都没有。当我被警察抓住押到楼下,所谓的秘书就消失了,只剩下我的行李躺在路边。”

“能说得更具体些吗?我是说发现死者的情景。”律师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有一条对你最不利的证据——警方逮捕你的时候,你正紧握着杀人的凶器。”

“Shit!”我终于忍不住用英语爆了粗口,随即尴尬地摇摇头,“Sorry,我有些激动。”

“没关系,我常遇到这种情况。高先生,在向陪审团解释之前,能否先对我解释一下?”

“案发那天晚上,我走进公寓楼的513房间,看到餐桌上放着一把刀,下面压着一张纸。我想看清纸上的字,便毫无防备地拿起刀子,看到纸上写着‘DAY DREAM’。”

“DAY DREAM?”

“没错,是手写体的英文字,DAY DREAM,用中文说就是‘白日做梦’!”

最后这句中文是说给莫妮卡听的。

“高先生,根据警方提供的证据,在勘查命案现场的过程中,确实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正如你所说写着DAY DREAM,这个会成为一项重要证据的。因为你要看清字条上的字,所以拿起了盖住文字的刀子,是不是?”

“没错!这几个字引诱了我拿起凶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案,同时诱骗我成为杀人嫌疑犯。”

“虽然听上去很离奇,但未必没有可能,也许陪审团会相信吧。”

辩护律师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我生气:“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请相信我!”

“好,我当然相信,请不要激动。高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警察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沾有死者的血迹,手上仍然握着那把凶器?为什么不把刀子扔掉,反而拿着刀子去坐电梯呢?”

“当我看到DAY DREAM这行字时,我就被彻底激怒了!接着在里面的房间发现常青的尸体。也许是凶手故意放的,我被一把扫帚绊到,不幸地倒在死者身上,沾上了他的血迹。当时我太紧张了,手指完全僵硬,惊慌失措地握着刀子往外跑,倒霉地遇上了两个警察。”

“确实很倒霉!”

萨顿律师又拧起了眉毛。我的读心术告诉我,他心想:“这家伙是在编小说吧?”

“我根本不知该怎么解释,听到了警察的米兰达警告,干脆一个字都不说了。”

“高先生,好在情况还不算最坏,因为现在没有任何人亲眼看到你杀死常青,也没有任何录像证据。即便警察看到你握着凶器,也只能算间接人证。”

算是安慰吗?起码我没有死定:“只要抓到真正的凶手,我就可以洗脱罪名了!”

“前提是能够抓到的话——这桩案子的难度还是很高的,也算是对我自己的挑战。但请你们放心,法庭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莫妮卡也按了按我的肩膀:“努力!”

“高先生,由于常青是美国公民,根据案发地阿尔斯兰州的法律,你将在马丁路德市地方法院受审,估计最快下个月就会开庭。”

“我还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一个多月?”

“假设你第一次开庭就被无罪释放——但这个可能性不大。”

“我们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莫妮卡又插了一句话,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有信心吗?”

“我要做无罪辩护!”

一周之后。

我差不多已适应了看守所的生活,偶尔也和同室的嫌犯说几句话,故作神秘地打几个手势,看起来像黑道动作,抑或某种中国功夫架势。我的到来成了传奇,何况是以杀人嫌疑犯的身份。每天在狭窄的天井放风,越过高墙与钢丝网,眺望远方落基山的积雪。极少有人来与我搭话,牛高马大的暴力罪犯们,遇到我也得退避三舍。

饮食还算不错,起码不用为填饱肚子担忧,如果身体闲得发慌,还有台球室与乒乓房。但我很少参与体育运动,倒是经常去阅览室,可以看到许多报纸杂志。最新一期TIME 周刊,几乎全是金融危机的特别报道,看来美国已难逃厄运。正竞选总统的奥巴马与麦凯恩,也将如何拯救美国经济作为最重要的竞选议题。

这期的TIME 有篇关注天空集团的文章,作者深谙财经圈的内幕,为读者撩开天空集团的神秘面纱——

这家顶级跨国企业巨头,不像美国其他大公司,比如通用汽车、通用电气、IBM、微软、英特尔那样经营各自专业领域,天空集团更像东亚的财阀集团,比如日韩的三菱、三星、LG,从能源、金融到高科技几乎无所不包,经营范围之广令人惊叹。在某个行业里,天空集团并非最强,但集团旗下各子公司加起来,却可能超过美国任何一家大公司。集团的亚洲家族式经营策略与美国企业文化格格不入,因此也饱受各界非议。至于集团董事长,据说是一位华人,也是公司绝对控股的自然人,多年来隐藏于幕后,从未在媒体上露过面。如果此条消息属实,他将是全球最有钱的华人,超过李嘉诚数百倍。

文章并没有透露天空集团大老板的名字——管他叫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高能,也不是他的侄儿,现在却要以高能的名字接受谋杀罪的审判——不知道这个阿尔斯兰州有没有死刑,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贯倒霉,最终冤枉地坐上电椅呢?

天杀的命运!你送我跨越太平洋到美国,就是要我体验电椅的滋味吗?

我绝望地抓紧TIME 封面,就像电流贯穿身体,将脆弱的心脏刺激到极点。

对不起本期这位封面人物了。

忽然,狱警在后面叫了我一声,通知我有人来探视。

律师又来找我研究案情?

走进探望室,却只看到莫妮卡一个人,疲惫的混血容颜,穿着休闲的毛衣,还将头发扎在脑后,感觉与以前很不一样。

“你——终于来了。”

我已经在牢房里等了她七天,当然也不指望她天天来探监。

“萨顿律师和法官沟通过了,由23人组成的大陪审团将决定是否对你进行起诉。”莫妮卡停顿片刻,没有在我脸上找到什么希望,“不必奢望了,你肯定会被起诉。”

“接下来的程序呢?”

“根据阿尔斯兰州的法律,起诉后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被告认罪,另一种是全面审判。如果被告愿意认罪,可以在量刑上从轻,这就是所谓辩诉交易,为了降低政府的审判成本。”

“不,我绝不认罪,我没有杀人!”

“当然不能。”她将头凑近我的眼睛,却低头躲避我的读心术,“全面审判就是电影里经常看到的,12人组成的小陪审团,还有法官、被告、检控官、辩护律师、证人……唇枪舌剑,旷日持久,非常残酷,经常有人精神崩溃。”

面对她低落的情绪,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我不怕,我们会获胜的。”

“很好,关键在于你自己。”

我回想起上次和律师说的话:“对了,我说过有人开车带我去案发的公寓楼,那个人自称天空集团大老板的秘书,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机场的录像?”

“萨顿律师去机场查过监控录像,但非常遗憾——马丁路德市的机场年久失修,许多摄像监控设备无法运行,没找到你说的那段录像。”

“该死!我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儿了,美国最破的阿尔斯兰州,最适合做谋杀的陷阱!这是精心策划好的地点,才会煞费苦心地骗我过来。”

“让你来马丁路德市的人,不正是死者常青吗?难道他故意设置陷阱,杀死自己来陷害你?”

“不,这太变态了!常青要害我易如反掌,何必牺牲自己的性命?”

“你还真把我的假设当真了?”看起来像是对我的嘲笑,莫妮卡狠狠白了我一眼,这才显露本色,“警方的验尸报告显示,死者是被外力捅死的,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

“常青为什么要骗我呢?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根本全是骗局——结果却是他自己死了。”

无法想象,陷入密室杀人的迷宫,莫妮卡却露出诡异的眼神:“也许,常青并没有骗你。”

“什么意思?”

“两个月前,我在美国雇用了私家侦探,调查常青的底细——他在全美几乎每个州都有房产,包括这最偏远的阿尔斯兰州。他还拥有许多股票和债券,包括控股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医疗集团。常青的身家起码有几个亿,却没有家庭和子女,也没有任何公司实体,谁都不知道他的财产来源。”

“你是为了这个才回美国的?”

“不,还有其他原因。”莫妮卡又正襟危坐,“命案发生前一个月,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说他唯一的侄子高能,即将飞来美国寻找叔叔。打电话的人自称高家世交,说高能正面临危险,必须万分小心,不能泄露行踪。高思国并没有明确答复,一直等到案发两天前,才主动与那个人联系。对方说高能已到了美国,见面地点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案发的那栋公寓楼。”

我急切地问道:“高思国真的去了吗?”

“是,但他做事一贯谨慎小心,事先派私家侦探调查了那栋楼,又有十几名带枪保镖陪同,在案发当晚飞到了马丁路德市。当他的车队悄然抵达荒凉的公寓楼下时,忽然又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告诉他楼内潜藏危险——这时距离你到达公寓楼还不到20分钟。于是,高思国的车队立刻掉头,离开公寓楼原路返回机场,当晚飞回了纽约。”

“该死!大概这时候的常青正在楼上等着高思国吧?接着凶手就上楼杀了他!”

“我去电话公司调查过,给高思国警告的那个电话,与拨911让警察来抓你的是同一个号码——就在公寓楼下的公共电话亭。”

“明白了,那个打电话的家伙,就藏在电话亭里,看着高思国的车队离开,才跑到楼上去杀人的。”我站起来焦虑地走了几步,“那个警告电话说的是中文吗?”

“没错。”

“可是,不可能是那个吴秘书,那时候他正在机场接我呢,不可能分身跑到公寓楼下。”

“根本就没有什么吴秘书。高思国确实有高级秘书,但是一位黑人女士。天空集团的美国总部,也没有你所描述的这个人。”

“冒牌货!”我深恶痛绝地回忆那张面孔,“他说自己姓‘吴’,原来就是‘无’的意思,查询结果就是无此人!”

“何必骂别人?其实,你自己也是个冒牌货!”

莫妮卡冷冷地在我耳边抛出一句,像刀子扎进我的心脏,让我捂住心口:“你——是!我是冒牌的高能,反正你早就知道了,我也用不着怕你。”

“不,你应该怕我的!我看你一直都很怕我,否则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坐上飞机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为什么来美国?一切都是为了冒充高能,见到高思国吧?”

连珠炮似的提问让人心慌意乱,显然有备而来,我只能低头说:“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埋藏在你心里的秘密——别以为只有读心术才能看到谎言!你对萨顿律师说常青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就不怕我在旁边揭穿你吗?

为什么不敢把你和常青之间的交易说出来?”

“交易?”

我不是故意在装傻,而是一直没想到,其实我来美国的这一切,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常青为什么要帮你来美国?你为什么接受他的帮助?”

“我——”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编什么谎言。

“三个月前,我和你一起见过常青,我知道你恨他!你认为他导致了你父亲的自杀,他根本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仇人!为什么不把这个告诉律师?”

我用力捏紧拳头,我想揍的人正是自己。也许,在莫妮卡的眼里,我已是认贼作父的不忠不孝之徒了吧!

“对不起,我怕把这个说出去以后——我承认我恨常青,到现在都没有原谅他——就会成为我的杀人动机!到时候就连律师都不会相信我了。”

“是啊,我也感到奇怪,如果不是你杀了常青,还会有谁呢?”

“你!”我强迫自己压抑愤怒的情绪,“连你也怀疑我吗?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就像你一直对我的怀疑那样,为什么我不能怀疑你?”

“你是在报复我吗?”

“没错!”

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遇见她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忽然,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安静地坐下来,幽幽地说:“冒牌货的高能,如果要我不再怀疑你,那就不要再说谎了,请把一切真相告诉我,比如你和常青的关系。”

肩头是她温暖的手,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牢牢钉在座位上。我痴痴地看着这个女孩,这双年轻的混血眼睛,放弃了读心企图,沉默几分钟后,举起白旗投降了。

“你说得没错,这是一场交易,龌龊的交易——常青送我来美国,而我要冒充高能,骗取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的信任。我得到的是一个机会,要么就此灭亡,要么飞黄腾达。”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终于承认你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也许吧。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当我还是古英雄的时候,白天是个保险推销员,晚上就是蓝衣社的社长。”

“蓝衣社?”

“是,难以置信吧!但这并非我自己的选择,而是我真正的父亲留给我的遗产。那群诡异神秘的家伙,还有一个古老的使命,那就是发现兰陵王的秘密!两年前,华金山给我做了人脸移植手术,以前的古英雄已经死了,而我戴着高能的面具借尸还魂。当中还有许多细节尚不清楚,总之,我成了一个牺牲品,直到发现自己的身世。”

莫妮卡仔细端详我的面孔:“不,你真是那个人?那个隐藏在黑暗里,最可怕的那个人?”

“就在你看到的这张脸的下面。”

说罢,我大声苦笑起来,完全不顾狱警的呵斥。

“古英雄!”

“所以,我恨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不是我所认识的你的错。”

莫妮卡所认识的我,不就是那个昏迷以后醒来,对从前一无所知的天空集团的小销售员,心地单纯而真实的高能吗?没错,现在我就是高能,我的生命从2007年11月24日开始,一切都是重生以后的记忆。

“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做。现在真有些后悔了,我宁愿回到高能的生命里,不知什么叫蓝衣社,也从不知道古英雄这个人。我感觉自己像一台机器,完全听任他人摆布,竟还异想天开到美国来,重新创造自己的命运,却一不小心变成杀人犯!”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台机器,或者是机器中的一个铆钉,一切都听凭外力的摆布,几乎没人能控制自己的命运。”

“我的可悲与可笑就在于——既想知道自己是谁,又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甚至还想知道自己将向哪里去!”

或许这句话感动了莫妮卡,她贴近我的耳朵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我将永远留在监狱里,还是能够获得自由。”

“我会尽全力帮你,既然你已说出了秘密,那么我也说出我的秘密吧。天空集团董事长兼全球CEO高思国——就是我的父亲。”

虽然读心术早让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但我一直等待她对我亲口承认,否则我将永远怀疑她。

“你的名字不叫孟歌,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真名实姓了吗?”

“对不起,我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真名——我姓高,中文名字叫高梦,做梦的梦。”

“高梦?反过来念就是孟歌?你到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目的,就是接近高能——也就是你的堂兄?”

“是,除了我以外,父亲并没有其他子女。我的妈妈是苏格兰人,几年前去世了。但父亲一直没有再婚的念头,因为他深爱亡妻,此生此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取代妈妈在他心中的地位。我的祖父祖母都已去世,父亲除了我以外,只剩下一个亲人,那就是他的哥哥,也是我的伯父——远在中国的高思祖。”

“高能就是你父亲唯一的侄子,也是高家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三年前,父亲收到过一封电子邮件,有个自称是他侄子的人,也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销售员,希望得到他的帮助。谨慎的父亲派人秘密调查高能,经过严格审查证实的确是他的侄子。但父亲并没有给高能回信,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更没给自己的侄子任何关照。”

“我看到过那封邮件。”

“今年初,在天空集团的加州培训基地,也是父亲拥有的一个私人山庄里,他偶然遇到了一个参加培训的员工,来自中国分公司,也是你的同事。”

“陆海空!”

刹那间,我脑海中闪过他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方的情景,似乎至今仍摇晃在我的头顶……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年轻的中国员工居然向天空集团的大老板问起了你的身世。我的父亲当然非常惊讶,这样的秘密怎么泄露到了外人耳中?但他并没有否认这件事,反而大方地承认了高能的身份。”

“为什么?你的父亲不是向来行事谨慎吗?干吗要向陆海空证实呢?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的,就当是某个中国青年的幻想吧。”

“一开始我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父亲会一反常态,原来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让陆海空回去干扰你的生活。当陆海空在公司自杀身亡,第二天父亲就接到了消息。”

我仰天长叹了一声,说给头顶的冤魂听:“可怜的陆海空,不过是一个诱饵罢了!”

“四川大地震发生以后,父亲用他的私人账户匿名捐献了十亿美元。他给我安排了秘密任务,让我飞到中国担任总经理助理,我的真实身份,只有中国区老总才知道。父亲要求他必须保密。而高能的身世,就连总经理也不知道,只有我掌握你的秘密。还记得你父亲的追悼会上,出现的那批神秘黑衣人吗?那就是我的父亲,还有他周围的保镖。他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专程从美国飞来悼念他的哥哥,然后又闪电般飞回美国了。”

“你的父亲,天空集团的大老板,传说中的华人首富,为什么这么看重我?

不,是看重高能,仅仅是因为叔侄关系吗?如果只是认亲的话,何不光明正大地来?我还求之不得呢!”

“为了你的安全!具体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父亲告诉我,天空集团正面临危机,还有些人隐藏在黑暗之中,是我们家族最大的死敌,如果高能的身份暴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早就暴露了吧!”我不愿再回想过去的事了,“只不过,你的父亲当时并不知道,他的侄儿高能早已死了,现在的这个只是冒牌货。”

“他到现在依然不知道。”

“你没告诉他吗?”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眨了眨:“没有,我从没说过你是假冒的。我说你就是高能,就是他唯一的侄儿,很想到美国来见叔叔,他迄今为止也没怀疑过。”

她的眼睛告诉我,这几句话千真万确,让我沉默半晌:“莫妮卡,何必要为了我而对你的父亲说谎?”

“首先,我喜欢你。”

面对她的直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被我父亲知道,你不但是个冒牌货,而且还曾是高家的死敌,那你就真的惨了!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救你,你就在这儿等着上电椅吧!”

听到这儿我浑身都发抖了。看来到美国的这个抉择,果然是巨大的冒险。

莫妮卡的表情越发复杂:“其次,我认为这个谎言不会伤害到我的父亲以及他所热爱的天空集团。”

“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

“不管以前的古英雄是怎样的人,但当你是高能的时候,你是个真实而善良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难得单纯的人——”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小男孩,“你啊!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所以才会傻得上当受骗,落到这个可怜的地方。”

“我单纯吗?”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复杂,复杂的过去,复杂的欲望,复杂的心。

“傻瓜,你知道吗?你单纯得像一块水晶,单纯得让人着迷,单纯得让我时时刻刻为你担心!”

这句话让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用我想象中单纯的目光怔怔地注视她的双眼。

没错,她没有说谎。

狱警终于过来,说探监时间已经到了,其实早就超过了很久,大概莫妮卡塞给了他不少小费。

她温柔地贴了贴我的脸颊,体温渗入毛孔,融化于我的血液。

“保重!傻瓜!”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探望室外,我低头转回暗无天日的牢房。

几天后。

看守所长给我调换了牢房,从四人间变成双人间,室友不再是抢劫犯与强奸犯,而是一个洗钱的嫌疑犯——四十多岁的本地白人,金融风暴导致公司亏损,把公司的钱洗到个人账户上再申请破产,却被其他股东告发而入狱。这种经济犯通常可以假释,但他的老婆为躲债带着孩子跑了。他从公司老总变成穷光蛋,又不想乖乖认罪,便只能被关在这里。

与这种人关在一起算上辈子走运,睡觉时不必提心吊胆。倒是我的新室友吓得要命,我只能反复解释这是桩冤案——当然,说了等于白说,在这里,每个人都自称冤枉。新房间比过去干净许多,晚上也很暖和,足够抵御过早来到的秋天,简直就是看守所里的总统套房。我猜这又是莫妮卡的功劳,为我打点了看守所所长,才会这样破例为我安排。

然而在凌晨时分,依旧是噩梦的世界。

以前那个关于黑水的梦,已渐渐从我脑中消失,现在梦中的男主角是常青——挺着满是鲜血的胸口,对我说不着边际的鬼话,被我一顿暴打或**。梦中的我变得越来越暴力,每次梦见常青的脸,就恨不得再给他捅上一刀。

是,我确实有杀人动机,还有潜意识里享受杀人的欲望,尤其面对常青的时候,这个试图控制我的命运,并把我作为一枚棋子的家伙。虽然与他做了卑鄙的交易,但这并不妨碍我的仇恨以及趁机向他复仇的可能性。

但我是被冤枉的。

尽管被警察发现的时候,我正握着杀人凶器,身上沾着死者的血。

如果要完全洗脱罪名,除了仰赖萨顿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谁是凶手?

从我在洛杉矶起飞前,接到常青的电话起,他肯定已联系好高思国,蛰伏在公寓楼等待这位大人物光临。同时,他还派遣一个人去机场接我——鉴于莫妮卡已向我证实,此人绝非高思国手下,所谓的“吴秘书”应本为常青服务,却将我诱骗入命案现场。

存在两种可能——

第一,此人确实执行了常青的命令,冒充高思国秘书接我去公寓楼。至于常青刚在楼上被杀害,他也完全一无所知,在我上楼后就按原定计划,将我的行李扔下车扬长而去。

第二,常青确实派遣一个人到机场来接我,但在途中被人杀害或绑架,反正来接我的那个“吴秘书”,已是冒牌货。他知道常青即将被杀害,便将我诱骗到命案现场,然后神秘消失。

第三,蓝衣社内部出现了叛徒!此人奉常青之命来机场接我,却又勾结外人谋害“主公”,正如古代弑主犯上的不忠家臣。倒霉的我成了牺牲品,被他接到现场顶了杀人黑锅。

不管哪一种可能,凶手肯定另有其人!虽然子虚乌有的“吴秘书”并不具备作案时间,但极有可能与凶手串通一气,否则不会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恰恰在我到达之前几分钟,常青才被人谋害致死;此前20分钟,又有人用楼下的公用电话警告正巧赶到的高思国,使其迅速离开现场;又在我上楼之后几分钟,警察就接报911将我抓个正着!

就像一个精心彩排的电影长镜头……哪怕有一个环节出了最细微的差错,就足以酿成全盘失败,到底是那个人太聪明了,还是我太倒霉了呢?

但我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吴秘书”的存在!所以警方也不可能去寻找那个人。

我辗转反侧到凌晨5点,仍无法入睡,回忆几个月前——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是可怜的陆海空,他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方。因为天空集团大老板老谋深算的高思国故意泄露了高能的秘密。但他不会想到,陆海空竟会因此而断送性命。当他频繁出现于兰陵王相关的网络世界,引起蓝衣社的注意——这些家伙既然能将别人的脸移植给我,自然也可以控制他人的精神,最终导致他自我毁灭。

至于严寒与方小案,我已不指望再见到他们了。

常青死了,我在监狱里,谁还是蓝衣社的头?

2008年,10月。

美国,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看守所。

我,一个杀人嫌疑犯,正在等待末日审判。

而监狱外面的世界,有一些人也在等待末日审判。

10月的前五天,尽管美国通过7000亿美元拯救方案,但已无法挽回投资者的信心,道琼斯指数狂跌14%,跌破万点大关——过去一年,股市竟已蒸发了三分之一。短短几天,美国人在股票市场上的退休金共损失两万多亿美元。

无法想象美国竟会有如此景象,虽然被关在看守所里,但每天仍可以看最新的报纸,还有两个小时的电视。即便最穷的阿尔斯兰州,也绝非什么世外桃源。前两天本地新闻还报道,有个华尔街的投行白领,因为公司倒闭走投无路,赶到阿尔斯兰州开枪打死了躲债的老板。

一周前,我终于给家里打了电话,妈妈已等待了很多个夜晚,一直没办法联系上我,早就心急如焚。她刚接起电话时兴高采烈,听我说完却泪如雨下,这是父亲自杀以后又一个沉重打击——在她的面前,我永远是高能,她唯一的儿子。

妈妈急切地想要来美国看我,探监与探亲虽然性质相同,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无论怎么去领事馆门口排队,结果永远都是拒签。每次想到妈妈我就难过,偶尔也会流下后悔的眼泪。

转眼已到10月下旬,美国西部高原的深秋时节。放风时眺望巍峨的落基山脉,纯白的积雪正渐渐变厚。这里就像一台吞吐钞票的ATM机,我看着一批批人走出去,或被释放或进监狱,又有一批批新人走进来。

莫妮卡和萨顿律师每周来看我一次,喋喋不休地研究案情,却毫无进展,没找到丝毫对我有利的证据,每次都以我的沉默告终。莫妮卡总是神情阴沉,与她从前的阳光判若两人,走时再也不敢看我,仿佛回头就是永别。

最近一次探监是今天早上,律师说我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了。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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