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恶不江湖
徐虎从医院住院部匆匆奔下楼,抬腕看表时,已经清晨六时了,心惊肉跳得一夜无眠,到现在都不觉得困。
出了住院部,他径直奔向医院泊车堆里,敲了敲一辆奔驰的车窗,车玻璃缓缓摇下。曹戈的脸现了一半问着:“什么情况?”
“孙二鼻梁骨给打断了,石子脑袋上磕了个大包,伤倒都不重。”徐虎汇报道。
曹戈悻悻骂了句:“你几个,吃了狼胆了?”
“还好没出啥事,都找回来了。就差一点,那小子差点就把钱卷跑喽。”徐虎万幸地道。
“不是我说你,咋这么不小心呢?这要捅个娄子,得全部玩儿完。”曹戈训斥道。
徐虎频频点头应是,小心翼翼问着:“哥,那……现在咋办?人都还关着呢。”
“去,车里等着。”曹戈命令道。
徐虎应了声,快步跑向自己的车。车窗摇起,曹戈回头,后座的汪冰滢正慵懒地躺着,一夜未眠显得有点憔悴。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道:“哎哟喂,老曹你可坑死我了。”
“好了,安生了……老猫那儿有消息吗?”曹戈问。
“还没呢。”汪冰滢道。
“不会有什么事,连天平大字不识几个,能招的人不是浑球儿就是赌鬼,哪能懂这个?还专门把手机送回去检一下?”曹戈道。毒品找回来了,钱也找回来了,而被抢的手机却被汪冰滢专门送走了,好像说要检测一下。
虽然是安全起见,不过曹戈很是不以为然。汪冰滢笑着道:“其实咱们和那些团伙比,优势就在能提前监控万一真被动了手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快得了吧,他们那些人顶多会用手机斗地主。”曹戈道。
汪冰滢一笑,恰逢手机响起,她修长的手指一挑,页面出现,显示着两个字:安全。
两个字一显示,几秒钟后自动消失。她现在全部放心了,浓浓的困意袭来,又打了个哈欠。
“没事吧?”曹戈问。
“安全。”汪冰滢道。
“你看看,这有什么意思?”曹戈得意道。
“你也经营过网络赌博,老猫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过,给你装个小程序,谁赌谁输。这技术对于咱们像天方夜谭,可保不齐别人也会啊,比如警察,现在抓人都先抓电脑、先封电脑……行了,你和徐虎去绕一圈。”汪冰滢道,她起身下车,和曹戈换位,自己驾车离开了。
曹戈快步奔向徐虎的车,上车一挥手,去晋昊娱乐。
小心驶得万年船,绕一圈是必须的,徐虎开着车小心翼翼地问着:“哥,您别去,我去吧,您露面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绕一圈。”曹戈道。
“那万一……”徐虎心虚道。
“呵呵,真要让雷子知道有两箱货,那警车警察乌泱泱就来了,露不露面都一个样,总得做个样子给汪老板瞅瞅啊。”曹戈道。
“哦,那几个咋办?”
“一会儿处理……我说徐虎,你们年轻人办事不能这么不地道啊。上回出事是咋的了?怎么平子的人陷在你场子里?”
“这个……唉,怨我,那黄牛党路子挺广,我不是想挖个人吗,可谁知道撞枪口上了!”
“迟早要毁在你们这群王八蛋手里,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知道不?没你们那档子事,就没有今天的事,也没有一条线整个被切的事。出来混,得有规矩,你不讲规矩,他也不讲规矩,兄弟不互助也就罢了,这互相扯后腿算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干什么的?嫌命长啊?”
徐虎聆听着教训,大气不敢出,车驶在黎明最后的黑暗里,缓缓靠近歌舞升平、一夜未歇的娱乐场所。那儿依然莺歌阵阵,此时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们很小心啊,绕着晋昊娱乐走,想试试咱们?”谭政委疲惫地道。
揉揉一夜熬红的眼睛,拿起茶杯抿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看看两眼炯炯有神还在盯着屏幕的丁灿、邱小妹,有点艳羡年轻人的意思了。
“确实老了啊,以前熬几天几宿眯一会儿该干吗干吗,现在是浑身疼啊。”贺炯随口问丁灿,“对方如果检测,会不会发现你们做手脚了?”
“不会,我们是克隆两部手机的数据,相当于一模一样复制出来,并没有改变原手机的数据,所以理论上讲,我们没有做任何手脚。”丁灿道。邱小妹挠着腮道了句:“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嵌入一个小程序,方便追踪这只老猫。”
“小邱啊,未经授权地登录电子设备都是入侵,都是非法的,这么做难道不会挑战你的法理之心?”贺炯笑着问。
邱小妹吐吐舌头,没想到支队长还记仇了。她想想道:“支队长,对此我是不会道歉的,不管卧底,不管化装侦查还是什么的,和正常的执法程序很多地方都是相悖的,理论和实践差距很大的,英雄的故事很多时候相当于执法的事故。”
“老贺,她说得有道理啊。”谭政委道。
贺炯笑了笑,抚着下巴,眼珠转了两圈反问:“我同意你的观点,你们是网络新生代,我就问一句,假如我们这支队伍没有英雄的故事,假如我们警察队伍都成为乖孩子,假如没有人敢于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你帮我想象一下,我们的生活环境会成为什么样子?”
邱小妹一愣,无语了。不过她撇撇嘴,给了个不服气的表情。
“等找到毒源,抓到毒贩,我们再讨论程序合法的问题。我说了,责任我这个支队长扛着,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服从命令,服从一切命令。能做到吗?”贺炯沉声问。
两人齐齐站起来,铿锵一字:“能!”
“那就好,我命令你们,变成和老猫一样的黑客。他藏得够深,你们就藏得更深;他行事神秘,你们就比他更神秘。在他露出破绽之前,你们……不要有任何行动或者技术上的动作。”贺炯道。
两人互视一眼,齐齐点头:“是!”
“孬九,孬九……孬九。”黑暗里有人在轻唤。
“怎么了?”孬九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是要灭口吧?”是葛二屁的声音。
“认命吧,你比老子强多了,灭口前还来了一炮。”孬九的声音。
“来个屁呀,我刚插进去他们就冲进来了,一下子把老子吓萎了。”葛二屁道。
这话音听得有人一声长笑,听得出是连天平的声音。一听这声音葛二屁赶紧问着:“平哥,徐老虎你不认识吗?不会真把咱们灭了吧?”
“怕了?”连天平的声音问。
“能不怕吗?我见过不怕啥的都有,就没见过不怕死的。”葛二屁道。
“看差你了,老子以为你愣得什么也不怕呢。”连天平的声音。
“真利索来一刀拉倒就算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这球光着给扔在水泥地上老在想那一刀啥时候来,能不怕吗……嘿嘿,干啥干啥……”
二屁头上的麻袋一摘,他又看到了那张满是麻子的脸,吓得一激灵,赶紧捂下身。
接着孬九、连天平都被摘下了麻袋。黑暗的屋子里隐隐地透着清晨的微光。对方两人,那袁玉山块头比葛二屁还壮,麻子可比平哥凶多了。连天平见麻子盯着自己,气势立马下去了,只是叹口气道:“麻哥,我认栽,动手利索点,我承你个情。”
“不急,不是说你啊平子,你们折腾得我们都差点全部跑路,都自家兄弟,你玩这手就不厚道了吧?”麻子道。
“啊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徐老虎可是把我财路几乎断完了,老子磕头求谁都不给生意了。搁你,你不得把他卸几块?他算什么自家兄弟?曹哥在澳门输惨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跑的。”连天平道。
“我跟他不熟,你们的恩怨是你们的事,你自己说,咋弄?”麻子问。
连天平头一仰:“爱咋弄咋弄,今天我要求你们一声,我是小婊子养的。”
“妈的,狗咬秤砣,耗子啃铁,嘴硬是吧?”袁玉山恶言斥了声。连天平不屑一笑。可不料有应景的,光着屁股的葛二屁恭维道:“呀,大哥你真有文化。”
“嗯?”袁玉山一怔。孬九知道要坏事,老鬼还是在监狱里扫盲的,说人有文化,那是不骂人吗?果不其然,勃然大怒的袁玉山对着葛二屁就是一顿连踢带踹,可怜的屁哥一夜挨揍连呻吟的力气都快没了。
“有什么冲我来,你打他个浑人有意思啊?”连天平道。
“不急,等凑全乎了……平子,听哥一句劝,认栽了就认个,小命重要,不丢人。”老鬼道。
连天平咬牙切齿道:“给你哥儿俩认,我服。给徐老虎认,他配吗?他算什么个东西啊?”
啧啧啧,不好相与了,老鬼和麻子正为难间,门开了。一阵凉风吹进来,两人挟着一脑袋被蒙着的人进来了。一看是邢猛志,连天平郁闷地闭了下眼,自己的团伙算是全军覆没了。
脑袋上的袋子一摘,邢猛志挤挤眼,看清了,还没吭声,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一个趔趄和孬九倒到了一起。没想到这也是个横人,他挣扎坐起,两眼冒火地盯着孬九,孬九惊问着:“怎么了?”
“你们出卖我是不是?老子停车那地方就你们知道。是不是你?”邢猛志怒不可遏地质问孬九。
孬九惨兮兮地道:“猛子,别介意啊,做个伴吧。干活儿不还是你出的主意?要我们还干不成呢。”
“啊呸……”邢猛志一口唾到了孬九脸上,再看葛二屁那样子,他破口骂着,“狗日货,让你马上走马上走,你非去大保健,光屁股上吊死不要脸,现在好了吧?”
面对这么有文化的辱骂,葛二屁羞愧地遮住脸无言以对了。那几个施暴者此时全身心放松了,都在乐和地看笑话。邢猛志眼光移向连天平时,连天平正睥睨地看着他。这回是两人一起被打成死狗了,彼此的眼神里自然多了一层亲近。连天平幽幽道:“受罪了啊,猛子,哥对不住了,技不如人啊。”
“没事平哥,我就不信谁敢把咱们四个都灭了,只要还有口气留着,出去炸死他。”邢猛志恶狠狠地道。配着嘴角殷血、脸上胶帖的凶相,听得格外瘆人。
被刺激到的袁玉山上前就是一脚,蹬翻了邢猛志骂着:“真是什么人凑什么堆啊,一个比一个横。要不是东西找回来了,早把你剁了。”
“麻利点剁,今天你不都剁了,老子看不起你啊。”邢猛志道。一个龇牙瞪眼,一个怒目相向,横到这程度的,倒把袁玉山给搞尴尬了。他气得摆摆手,示意着远远驻足的徐虎几人,那几人慢慢围上来。葛二屁紧张到哆嗦;孬九懒得睁眼,一副认命的样子;被捆着的连天平、邢猛志倒像一对,两人面不改色地看着慢慢蹲下的徐虎,只见他谑笑着慢慢抽出把一尺长的刀,刀身随意地拍拍邢猛志的脸。
“头回见抢了别人东西的,还他妈这么横啊。贵姓啊?”徐虎问。
“免贵,姓邢。”邢猛志吐了几个字。
“嘴很硬啊,从这儿豁开一个口,漏点风就不硬了啊。”徐虎拿着刀,刀尖在邢猛志的腮边慢慢地戳了进去,以极慢的速度移动。顺着刀尖,一股殷红的血慢慢地流出来。他手松了松说道:“叫爷爷,爷爷今天心情好的话,说不定放你一马。”
“孙子哎,仗着人多充大爷是吧?玩这小儿科,再深点,往下点,抹了脖子看老子叫不叫?”邢猛志牙缝里迸着字,两眼冒火,神情怒极。这刺激得徐虎也咬着牙,把刀戳得深了点,那血流得更多了,整个脖子上一片殷红。
连天平怒起,脑袋顶着徐虎扑了上去,顺势咬住了他的肩膀。徐虎疼得要扬刀,眼疾手快的麻子一把捞住了。几人使了吃奶的劲才把连天平拖开,连天平尚在骂骂咧咧。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咣”一声开了。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现身门口。这人像有魔力一般,全场瞬间安静了。连天平的气势眼见着萎了,愤怒的徐虎也老实了,就连凶相毕露的老鬼、麻子都露出了服帖的表情。随着那人的进来,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出去,你们。”
他一声令下,几个带人来的保安识趣地走了。
曹戈,那辆8888奔驰大G的车主,他另一面狰狞的外表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露出来时,邢猛志犹觉如梦幻一般。
毒枭,绝对有毒枭的气质,这么多彪悍猛人唯他马首是瞻,那气势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养成的。
“放开他们。”曹戈道。
麻子持刀,上前割了连天平、邢猛志等人腕子上的扎带。站回去时,曹戈一伸手,接过了麻子的刀,顺手一扔道:“你们俩一直是谁也不服谁,整出这么大事来,看来不解决一下不行了。挺横的啊,留你口气还准备出来灭人是吧?捡起来,一刀结果了他拉倒。徐虎,伸出脖子,让他来一刀。”
徐虎不敢动,连天平却也不敢捡刀。曹戈一下子怒喝了一声:“捡起来。”
连天平一激灵,捡起来了,不过表情却是很尴尬地下不了手,悻悻然半天才道:“哥,我知道错了,可这孙子挖我人,断我生意,我气不过……再说了,您落难的时候,这孙子是第一个跑到晋昊的,你信得过他?不怕他哪天把您卖喽?”
这话终于刺激到曹戈了。他上前,甩手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沉声道:“没脑子的货,他是我让去的,没那条路子你能有今天?”
“啊?!”连天平愣着,傻眼了。徐虎像一个委曲求全的忠臣,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眼睛都不看连天平一眼。
“按道上的规矩,吃里爬外敲骨拿命,吃黑扒里剁手断腿,平子,你叔把你交给我,让我很难做啊。”曹戈道。说这话的时候霸气外露,一副江湖豪霸的姿态,就连麻子和老鬼脸上的肉也抽了抽,像被惊到了。
这不是空穴来风。吃里爬外出卖同伙的要挨敲骨锤,锤敲后脊梁骨,不死也是个重残;至于吃黑扒里就是连天平这种坑了自家兄弟的,按规矩是得剁一手或者断一腿。
这时候邢猛志的后背一阵酥麻,全身汗毛倒竖。本来赌一把窝里斗可能会和稀泥解决,可没想到江湖的规矩比执法要严多了,要是搁这儿摊上个半残生活不能自理,那他妈可亏大发了。他紧张到忘了疼痛,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了。
连天平此时才意识到了严重性,他低着头,拿着刀,却没有任何斗志。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下不了手,可我也攀不起你这个兄弟。”曹戈上上下下扫了几眼,扭过身,背着手走了,余众跟着他。关键的时候可能还真是兄弟情深,曹戈放了连天平一马。此时,葛二屁和孬九的大气才敢出来,一出来,人就委顿坐倒了。
“完了完了……”邢猛志心里懊丧道。这顿揍和这一刀都白挨了,刚有希望进组织,就被组织抛弃了。他看着连天平,还真是猪队友。
不对!他看到连天平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露,像是要爆发的前奏。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见连天平大喝了一声:“大哥,我不走。”
扑通一跪,左手握拳顿地,右手手起刀落,“嚓”一声朝自己的左腕剁了下去。猝不及防的邢猛志脸上给溅了几滴血,跟着看到眼前齐腕而断的一只手。剁了自己的连天平疼到全身**,他一手拄着刀跪着道:“大哥,别赶我走,我也没地方去……”
话说带着颤音,连天平的脸色扭曲,额上豆大的汗滴扑簌簌往下掉,牙咬得嘴里洇着带血的唾沫,被剁的左腕汩汩流血。这狠辣劲,把要走的一行人全给镇住了。
“回冷库去吧,嫌不舒服自己滚。”曹戈对此似乎毫无感觉,凝视片刻撂了句话,背着手径直走了。
这时候老鬼和麻子才奔上来,捡着断手,搀着连天平,仿佛这货立了奇功一样。老鬼也狠狠竖了个大拇指,顺便踹了发愣的邢猛志一脚骂着:“看什么?赶紧送医院。”
“唉,好嘞……孬九,快。”邢猛志接过了人,麻子奔出来开车,孬九撕着衣服堵着伤口,连天平疼得牙咬得咯嘣直响,被几人搀到车上疾驰而去。
就剩了个葛二屁爬起来追到门口,出门才发现自己还光着呢,赶紧回来拿着破麻袋围在腰里,奔出来边跑边喊着:“等等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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