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一个小会议室里,匡野夫召集观察小组的相关人员开会。听取紫媛在史艳萍家的工作情况并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紫媛详细介绍了点点出生的经历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讲到点点和他父亲姚法元第一次正面冲突的情形时,她说:“为了避免史艳萍对其丈夫可能采取的过激行动,我没有向史艳萍说出真相。”
紫媛娓娓道来:那天夜里,她在睡前喝了一杯浓茶,翻来复去睡不着,一直躺在**看书,很晚才有了睡意。丢下书本,息了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那样。不久,她隐约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她感到那脚步在一点点朝她的卧室移动。她没有在乎,以为是史艳萍上完厕所什么的顺便过来探听探听点点的动静。脚步逼近门口,轻轻的把门推开一条缝,她借着泄进室内的微弱的从楼外照进来的灯光,大体可以看出,那是姚法元的脸。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警觉地看着他,看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姚法元从门缝里挤进来,蹑手蹑脚地径直朝婴儿床挪过来,她的心颤抖着,屏住呼吸,两眼紧盯着他,做好了随时冲上去和他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
他一步步接近婴儿床,点点的危险在一点点增加。就在她准备一跃而起冲下床的一刹那,她看到了点点的眼睛(点点的眼睛反射着从楼外照进来的灯光),那双眼睛闪了一下,从婴儿床里刷地移动到地上,接着便消失不见了。姚法元看一眼佯装熟睡的她,一转身溜了出去。她一骨碌爬起来,翻身下床,光着脚穿着睡衣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客厅里从外面借来的光比卧室里稍强一些,点点站在离他的父亲两三步远的地方,他“昂首挺胸”,直视着姚法元,一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的样子。突然,姚法元上前一步,弯腰去掳他,就在她准备冲上去解救他的一闪念,点点像闪电一样蹦起来,稳稳地站立在沙发扶手上。姚法元转过身,像掳从眼前飞过的苍蝇那样挥手去掳点点。点点“纵身一跃”,蹦到他的那只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之后飞身一跃,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小手向他勾引着。他像中了邪似的呆在那儿。点点的小手继续勾引着他,嘴里发出轻轻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姚法元像梦魇一样,跟着点点一步步进了厕所,点点没事人似的从厕所里出来,从她的身旁走过,进了卧室。紫媛跟着点点进去,点点从容地蹦进婴儿床里,无声无息地睡了。紫媛悄悄地溜进厕所,见姚法元打开灯,捏了捏那条胳膊,胳膊上渗出殷红的血。
紫媛讲到这里,欠了欠身,扫一眼在座的大家,盯住匡野夫。
“史艳萍怀疑你,所以借口把你辞了?”匡野夫调侃道。
紫媛笑笑:“是的,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她的这种看法,所以给我打电话求救来了。”
“幸福一号小区那晚的影像调出来没有?”匡野夫问紫媛。
“调出来了,放吗?”紫媛问。
匡野夫肯定道:“放吧!”
幸福1号小区监控录像实况映在幕布上,这是父子俩的第二次交锋:姚法元走出楼门的时候,月亮刚刚钻出一片云彩,照得小区一片银白。
“注意看那边!”紫媛把画面定格在当前位置,用激光笔点到楼门一侧的一个水泥墩子上。细看发现,那上面有一个小不点,正是点点。
点点用他的小手朝姚法元勾一勾,然后朝地下指一指,小嘴巴动一动。监控录像没有声音,不知他发出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请看这里,”紫媛把画面停下,激光笔在点点指的地方晃一晃,那里有用树枝摆出的一个图案,仔佃一看,那树枝摆出的是一个个箭头,箭头一直指向喷泉那儿。
画面又活动起来,姚法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一个个箭头,迈开僵硬的两腿,沿着箭头的方向一直走到喷泉池边,跌了进去。
画面上出现了史艳萍。
两只闹春的猫。
两个保安把昏厥的史艳萍抬向门卫值班室。
放完监控录像,会议室鸦雀无声。
“看,大家有什么看法,”匡野夫扫一眼大家,诚恳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客气。”
费统欠欠身,目光在匡野夫和紫媛的脸上扫来扫去。
“费总有话就说!”匡野夫对他说。
“听了观察小组的情况介绍,我有点糊涂了,”费统盯住匡野夫说,“我们的工作对像是那些有基因缺陷的人,帮助他们修复缺陷的基因,使他们恢复健康。而从观察小组介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使者’并没有针对这一目标,而是‘造’出了一个超凡的婴儿,你能解释一下吗?”
匡野夫冲他微笑了一下,对他说:“这个问题提得好。”他把目光从费统的脸上挪开,环顾四周,“种豆得瓜,我们得到了一份意外收获,不过是一份令人鼓舞的收获。涉及到专业问题,还是请季总来做个解释。”说着,他向季映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季映恫轻轻地咳了一声,他说:“费总说得不错,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存在基因缺陷的人。但大家知道,我们通常把咱们制造的微型机器人比作医生,把它所携带的特殊生命物质比作药物,而把运送它们的‘怪鸟’比喻为运输机。既然如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首先,‘运输机’选择的目标有可能与我们期待的目标出现误差;其次,‘医生’进入目标体内有可能出现‘误诊’,比如,它把一个妇女刚刚怀上的孩子当成侵入她体内的修复对像进行‘修理’。出生在幸福1号小区的点点就是这样被‘修理’的产物。”
“这是一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必须立即停止。”费统打断季映恫的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你让季总把话说完嘛!”匡野夫阻止道。他示意季映恫继续说下去。
季映恫接着说:“刚才匡总说了,点点的出生是个意外的收获。尽管我们尚未对点点做生物学研究,但从我们的生命物质的作用原理和点点的出色表现,我们可以做出初步判断:点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基因突变的产物,而是生命演化进程中革命性变化的结果。毫无疑问,我们创造的生命物质改写了点点的双螺旋结构,使他的躯体退化,意识加速进化。总而言之,点点代表着人类进化的方向,而在自然状态下,要达到这个水平,可能需要上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所以,这是人类干预自身进化的有意尝试,这就是我们继续工作下去的意义所在。”
“现代哲学人类学家对人类的发展趋势做过种种推测,”匡野夫接过季映恫的话头,十分自信地强调说,“不管他们对人类的未来做出多么美妙而极富个性的描述,但有一点是趋同的,那就是当前人类的生物体将在人类进化的某个时期不可逆转地衰退下去,最终完成其历史使命而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将会是具有高级智能的新型人。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迈出了革命性的一步,尽管这一步还很幼稚,还不确定,但至少为哲学人类学提供了实践样本。仅就这点而言,我们的工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费统表现得十分冷静,他望着匡野夫,挑战似地,向他泼去一盆冷水:“我们不说这个叫点点的婴儿未经必要的生物学研究就做出如此具有方向性的推测是不是有点荒唐,即使已经做出生物技术鉴定,而且确定这名婴儿的生物体比当前人类更具优势,但按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谁能保证我们的‘运输机’不会把我们的‘医生’运送到错误的地方,而我们的‘医生’不会做出致命的‘误诊’,产生的结果不会与我们的期望南辕北辙?如果答案是不确定的,其结果不仅不会促进人类的进化,而且会给人类的发展造成灾难性后果。比如‘造’出大批的战争狂人或者大量的低能儿乃至既低能又畸形的人。如果这样,大家想想,到那个时候,人类社会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费统的身上,然后转向匡野夫。匡野夫低头笑了笑,抬起头,目光炯炯,看着前方某个地方说:“费总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这样干下去,风险是有的。但大家想想,在人类的历史上,哪一次创造发明不是经历无数次的失败而成功的?人类社会的哪一次飞跃不是付出巨大的代价才得以实现的?既然是划时代的、里程碑式的尝试,就不可能完全规避风险。因此,我们不能因为我们的事业存在风险就裹足不前,更不能把它掐死在摇篮中。”他停下来观察他的同事的反应。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匡野夫便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大家有什么高见,都可以提出来。集思广义嘛!”
大家发表了他们意见,显而易见,意见基本分成两派,一派意见认为当前的工作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但条件是对整个工程进行科学评估,不断提高工程的质量,把风险降低到最小程度。另一种意见和费统一致,中断或干脆终止当前所有的工程项目,把落脚点放在研发修复人类基因缺陷方面,而把人类的进化交给自然。
“我看这样,”匡野夫见大家的意见很难统一,就说,“第一,投放微型机器人的工作暂时停下来,但对已经发生作用的对像继续进行观察。第二,对整个工程进行全面评估,评估结论出来后,再进行下一步工作。看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家说没有什么要说的,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但费统的疑虑没有结束,他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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