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小哥唤阿郎

两人自苏州乘船,走了江宁府水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途径江陵府,取道矩州入大理国。

孙向景一向有些晕船,最怕走水路,几番提议骑马乘车,都被徐方旭以陆路难行,匪寇众多为由驳回。

几日下来,孙向景早就失了精神,不复往日活泼,只是闷闷在船里发呆。徐方旭乐得清闲,大赞自己英明果决,省却了路上诸多麻烦。

这一日,两人到了矩州附近。孙向景连日乘船,已是萎靡困顿,近两天来更是成日躺着。徐方旭原本还乐得清闲,却不料他这般模样。年前两人从蜀中乘船回杭州时也不曾这般,不由有些担心。中午时,徐方旭叫孙向景吃饭,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暗叫不好。

只见那孙向景躺在**,神志全无,额头滚烫一片。徐方旭原以为他受了风寒,仔细把脉之下却是心中一惊,再看了孙向景的眼珠赤红,探手摸去,两腿间潮冷一片,才知他旧疾发作,一时心里慌成一片。

原本徐方旭照顾孙向景多年,也见惯了他旧疾发作,断不至慌乱如此。但这次孙向景发病来的突然,全然不合往年规律;两人又是身在船上,最近的码头也有一日距离,却是怎么也来不及下船买药。

徐方旭去了随身带的药丸给孙向景服下,到了下午时分不见好转,知道这次病情来得猛烈,若是没有合适的汤药,只靠药丸,只怕难以压制。一时间急得他不知所措,一面照顾孙向景,一面求船老大快些行船。船老大也是无奈,说道如今江上堪堪解冻,浮冰甚多;开船载客已是十分勉强,要说赶水路那是万万不能。

徐方旭一时间没了法子,急得两眼通红,嘴唇暴皮。同行的一位侗族小哥见他这般模样,便好心问了他情况,徐方旭焦急解释了一番,侗族小哥却提出自己去看看孙向景,或许有些办法。

徐方旭心中惊讶,想不到这侗族小哥还懂得医术。此时正月未过,甚少有人乘船,这位小哥是昨天才上的船,自称是个行脚商人。因着不是汉民,也不太在意正月过年之事,早早就出来买些日常货物,趁着汉民商人不做生意卖去侗寨,赚些银两。

徐方旭将小哥请进仓内,小哥一见孙向景的样子便急忙上前,先看了他的眼珠舌苔,又一把掀了被子,仓中顿时腾起一阵石楠味道。徐方旭在一旁看得惊奇,这小哥似是熟知孙向景病情一般,几番看诊都是十分对症,比之自己也不遑多让。

这小哥看了孙向景的症状,急急回头,用侗语问了几句,见徐方旭不懂,又改用汉文,言语间异常焦急,语速极快,就是问些发病多久,吃了什么药之类的。徐方旭见他问得珍重,也急忙回答,小哥听说孙向景发病不足一日,这才大喘一口气,直说还好。只见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锦囊,从里面挑了一枚蜜丸,仔细确认之后,便塞进孙向景的嘴里,又取了温水送下,再让徐方旭去了孙向景的鞋袜,拿指甲在他脚心掐了几处穴位。

天可怜见,经过侗族小哥这般救治,孙向景的情况顿时稳了下来。徐方旭对这侗族小哥千恩万谢,敬若天人,眼看孙向景无虞,便不住向小哥讨教。原本孙向景这病,他与师父钻研许久,制出的救急丸药也不能保得完全,却不想这普通侗族小哥随身携带的药材,却是比他师徒二人悉心研制的药丸还要神效,令他不得不多问几句。

那侗族小哥颇为忠厚,直称不敢受徐方旭的重谢。他自称吴阿郎,说是侗寨里普通的行脚商人。早年间家中颇有些权势,父亲乃是一个大寨子里德高望重的人物,曾送他跟随侗人的神医杏妹学习医术,也得了些传授。只是后来父亲不幸死在山中,家道中落,为了奉养老母,照顾年幼弟妹,才不得以弃医从商,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他自幼跟随杏妹学习,随身总是备着些救急的药丸,也不料今日真是派上了用场。

小哥说道,侗医讲究阴阳平衡,孙向景的病在侗医看来便是阴阳失调,是严重的寒热重症,幸好他跟随杏妹学得踏实,见神医说过的几种症状一一对应,便取了专对寒热重症的药丸给孙向景服下,又刺激他几处穴位帮助药性发作。也是水神、山神和洞神保佑,这药真的起了神效,救了孙向景一命。只是这药丸只能救一时之急,抑得表证,却断不了病根;吴阿郎自己学医未成,对孙向景的病也是束手无策。

徐方旭听完小哥所说,更是激动不已。他与师父多年研究这病症,也知道是五脏不调,阴阳失衡,但是中间种种道理,又与小哥所说有些出入。当世百业大兴,汉医传承自轩辕黄帝至今,包容诸多道理,却也还有不如侗医之处。

听小哥说起他的师父杏妹,徐方旭不由再三追问,直觉这位神医道理深刻,医术奇妙,或许能为向景医治,起了向她求医的心思。

小哥说道,那位杏妹是侗族所有寨子共尊的神医,现世的侗医十有八九都是她的徒子徒孙,身份比寨主族长还高,只怕徐方旭万难见到。不过既然缘分在此,求人活命也是顺应天理的好事,吴阿郎还是将杏妹所在详细告诉了徐方旭,并且愿意领着他先去自家的寨子,再指点他们去找杏妹。

徐方旭更是感激不已,不信神佛的他一时也感谢因缘际会,直念仁钦桑布上师佛法高深,果然预言了一切因果,自己两人此番本是前往大理国寻长春谷,却在着长江船上得了这等神医的消息,一时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孙向景此刻也转醒过来,略一思索就知道自己旧疾发作,唤了师兄,又见仓中还有外人在,一时尴尬不已,脸红过耳。徐方旭直跟他说是这位侗族小哥仗义相救才保了他的姓名,孙向景连忙向吴阿郎道谢,直要徐方旭好好酬谢小哥。

那小哥见孙向景转醒,精神却还是有些不济,忙说举手之劳,要他万莫挂怀,好生休养便是,便自告辞。临走之前,又好心安慰孙向景,说他虽然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等疾病,也不要太多感伤,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应该在某些事情上多做纠结,看他生的这般好相貌,自然会有好姑娘等着他的。

小哥说完便出去了,孙向景与徐方旭两人一时尴尬不已。孙向景更是又羞又急,直欲当场给这位小哥展示自己机能完好,平日里一切顺利,哪里有他说得这般不堪;徐方旭更是暗自好笑,心中思量这小哥果然未曾学得全功,毕竟他每日与孙向景同床就寝,对孙向景的某些事情还是颇为放心的。

阿郎小哥自是不知他兄弟两人作何感想,只是回了自己的船舱,感慨好好一个清俊少年竟患了那等隐疾,庆幸自己虽是长得一般,家中却是娇妻在侧,儿女双全。

两人莫名沉默,徐方旭开口说起小哥所说之事,打破尴尬,说准备先带着孙向景去侗寨求了那神医杏妹的诊治,再去大理国。孙向景此刻羞愤难当,又听说还要与阿郎小哥同行,心中一万个不乐意,却又没有办法,只得暗自盘算路上找机会向小哥证明自己,纵是舍了面皮不要,也万万不能背了那杨大爷一般地恶名。

孙向景病情好转,徐方旭自是轻松了许多,找船老大请他备下丰盛晚宴,自是多多打赏了银两。船老大听说了侗族小哥的事情,也是衷心高兴,又得了数倍船钱不止的银子,自是仔细准备了些难得的河鲜。虽是冰凌满江,难以渔猎,众人还是享受了一番各种鱼类大餐。那船老大常年在外,万事只靠自己,手艺颇为高明,就连孙向景胃口不振,也是喝了几大碗鱼汤。

第二天下午,得益船老大一番努力赶路,众人终于到了岸边码头。徐方旭加倍给了船老大银两,感谢他冒险赶路,随后便带着孙向景,与阿郎小哥一同下船。

阿郎小哥向两人介绍,他的寨子离着码头还有几十里的山路,现下天色已晚,夜里山路最是难行,几人只怕是要住上一晚。

徐方旭打听了小镇里最好的客栈,不顾阿郎小哥的百般推辞,硬是给小哥定下了最好的房间,请他入住。小哥争他不过,竟是有些气恼,挨晚些自己买了一桌酒席,请两人吃饭。

见这小哥施恩不图报,忠厚非常,骨气十足,徐方旭更是对他高看一眼。席间两人推杯换盏,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酒量。那徐方旭修炼玄功,体质比一般人强上不是一点;阿郎小哥却也不遑多让,多年行脚走商,加上侗人生来好酒,竟也跟徐方旭喝了个旗鼓相当。两人一直喝到掌灯,徐方旭才想起这小镇不比苏杭,夜里还有宵禁,只得端起坛子一饮而尽。阿郎小哥见他这般,也自又叫一坛子酒,也是干了个底朝天。

两人一时大笑,随后酒意上涌,醉倒在地。孙向景在一旁无奈,只得自己掏了银子结了酒钱,一手一个扛着这两人回房睡觉。

那掌柜对这两人酒量虽是赞赏,却也是见怪不怪,只是这孙向景小小少年,生的千金小姐一般俊美瘦弱,却能扛起两个壮硕男人,轻松上楼,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孙向景先将徐方旭弄回房中,又送了阿郎小哥回房,顺便偷看了阿郎小哥的本钱,惊讶于侗人天赋异鼎之余,孙向景也不曾失了底气,暗自盘算。

一夜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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