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传来地牢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灵渊还以为泥丸子又来逼问他武功心法，当即暗暗提了一口气在胸口，好在待会儿被灌下夺心丹的时候将丹药呕出，即便最后还是逃不过服食丹药的结果，至少能恶心泥丸子一通，也是好的。这已经是他能做的唯一抵抗。

不得不说，泥丸子胡荼手不愧是杏林世家出身，就是茅山老道百余年烧铅炼汞，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手段，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儿过家家那么简单。像是夺心丹这样难以炼制，存世甚少的害人丹药，由他来制作就是轻松简单，才叫茅山老道都舍不得用的灵丹，到了他这里恨不得秤斤两卖，着实过人。

始终茅山老道他们烧铅炼汞，靠的是前人积累的经验和丹方，受到道学神学的加持，并没有一个系统的理论依据；泥丸子却是自幼学医，深谙药理，又有祖传各种验方相助，经验丰富，道理高明。丹药不过是特殊的药物而已，只要是药物就难不倒大夫，才显教了理论指导实践的意义。

然而灵渊终究没等到泥丸子，太元子出现的那一瞬间惊得他差点一口气憋死，才是幻想着虚皇会来救自己，却没想到这么快。事实上，他也晓得华存山庄不啻于龙潭虎穴，即便虚皇神通广大也不能来去自如，要想将他救走着实有些麻烦，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虚皇这一次倾巢而出，配合萧太后起兵顺利攻入了山庄，才救他脱离苦海。

太元子一瞧见灵渊满脸憔悴模样，又看他精气神意都有些亏空不足的意思，当即在心里又骂了泥丸子和姜映明两句，才连忙上前，不急着动手，先问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身上可有要紧的伤口？”

灵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除了背后又几枚跗骨钉，到没有什么太要紧的地方。你若在此，虚皇又在何处？你们如何攻进来的？”

太元子没想到他这么淡定，只听见“跗骨钉”就是浑身一个激灵，心底已然一沉；又听灵渊谈到虚皇的时候，再不加上“师尊”两字，便叫他多少有了计较，晓得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泥丸子的确已经将一切说与灵渊知道，当即便是叹了口气，道：“师尊领着诸位师弟，引开了山庄中的大多数人，这会儿正等着我将你救走，便会撤离……你全都知道了？”

点点头，灵渊也是十分淡定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华存山庄原非善地，虚皇这会儿只怕也有些艰难。既然如此，咱俩快些离开，也叫他少些牵挂，莫与那些人纠缠太久！”

深深看了一眼灵渊，太元子却是不急着动手将他救走，只道：“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已经学成了师尊的神通而能蛊惑人心。你这会儿似乎太过冷静了些，却不知是不是被他影响了心智。此番前来救你，师尊与太后都是付出了莫大代价，不容有失；便请公子……不，便请师伯体谅，恕弟子不敬之罪！”

轻笑一声，灵渊无奈摇头，道：“我不是你师伯……你若不放心，我便随你处置；左右我这会儿失了武功，也帮不上忙；少些拖累，也是好的。”

神情纠结地点了点头，太元子也是轻道一声“得罪”，随即便有几丝黑发刺入了灵渊身上的穴道，叫他眼前一黑就是昏死过去。这才是太元子谨慎小心，晓得即便他真没有了武功，若被泥丸子蛊惑也能惹出不小麻烦，便干脆将他弄晕，避免所有可能的麻烦才是。

青丝划过，灵渊手脚的镣铐瞬间崩裂落地。一把扶住软倒下去的灵渊，瞟一眼他后背上那些漆黑的斑点，便是暗道：“这才是报应不爽。泥丸子对师伯动手，种下这跗骨钉，就注定他也要被我毁去周身穴窍，废了一身武功……只是这跗骨钉一旦种下，万难拔出，就不知师尊和太后能否将其根除……”

心想着，太元子把灵渊抗上肩头，大步走出地牢，摸出一枚黑丸，朝天空中弹去。漫天花火中，太元子的身影原地消失，不知所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渊才迷迷糊糊醒来，惊觉自己脖子以下都失去了知觉，手脚躯干似乎已经不长在身上，吓得他连忙左右转头，才发觉自己已经在镔铁之国的皇宫之中，才听得身子近旁有几人争执着什么，听声音似乎是虚皇和萧太后，貌似天人师也在场。

身子动弹不得，他的视线就受了极大的约束，这会儿也瞧不见众人在哪，也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只隐约听见什么“时机未至”、“不容乐观”一类，似乎是在说自己的伤情，细听来好像又不全是，才叫他一头雾水，心中又有些着急，才张嘴要喊，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在场几位，都是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察觉的。便在一瞬之间，猛地有几道人影站到了灵渊的床前，才听虚皇的声音响起，道：“你莫惊慌，也别举动。御医刚帮你拔除了跗骨钉，用了些麻药，药力未消，妄动只怕伤身。”

紧接着，就听萧太后开口道：“泥丸子那叛徒，如此狠毒！只废了他的武功，实在太便宜他！我的儿，你受苦了，为娘一定替你报仇！待我入主中原，渡化苍生，定要叫泥丸子那叛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得这话，灵渊才猛地想了起来，眼前这老太太不仅是镔铁之国的太后，也不仅是斩杀薛岳修的无生老母，更是修罗神萧虚庭的亲娘，也是给了自己这一身血肉的女人。从道理上来说，萧太后就是灵渊的老娘，灵渊也认同这个道理，承认自己血肉之躯的来处，却怎么也不能将萧太后当作老娘，总觉得有什么隔阂一般。

萧太后见他表情凝重，也晓得他内心里的纠结，也真是慈母做派，便也不逼着灵渊这会儿就接受一切。原本按照她的打算，等灵渊修罗真气大成，具备再一次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的条件时，她便要抹杀作为“灵渊”的这一神志，将自己的儿子萧虚庭迎回这一具肉身。只是这会儿灵渊被泥丸子种了跗骨钉，虽已拔除却也伤及经络，练武这事儿就得暂时搁置，便叫萧太后也是陷入了两难。

虚皇很有眼力，瞧得出老娘流露出的悲切，便连忙将萧太后扶到一旁，不叫她看着灵渊伤心，才道：“此事因我而起，是我任人不明。太后心中不满，大可重重罚我。胡荼手医者出身，又是精通奇门之术，这跗骨钉打得着实狠毒，才连累亲弟遭了这么大的劫数。我自觉有罪，甘愿受罚，便请太后保重身体，朝长远去瞧才是……”

萧太后这会儿也没有责怪虚皇的意思，也真是救回了灵渊已经叫她安心，再不想多生龃龉，才是泥丸子已经被废了武功，逐出师门，剩下的日子里都只能做个残废，能活的岁月也不剩多少，很可能会死在她前头，也算是罪有应得，是太元子办事果决，也算虚皇将功赎罪。

叹了口气，萧太后也是无奈道：“你好生与他说说，将一切都与他分说清楚，别叫他蒙在鼓里才是……渡世法船即将大功告成，前线战事也是如火如荼，我虽舍不得他，也不能时刻相伴……你们做兄长的，自要为我分忧，也开解兄弟的心事，知道了么？”

就听虚皇和天人师齐齐称是，又有萧太后拄着拐杖走远的动静，才见当世魔道外道两位高人齐齐站在了灵渊床前，叫他瞧见了两人的身形样貌。当日天人师转化我相之时，灵渊已经被轩辕鸿打昏拿下，这会儿就不认识面前这位瘦削精干，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物是谁，才瞧他笑着开口，道：“瞧你这样子，竟是不认识老衲了；你不认识老衲，可还认识虚皇？”

说着话，天人师伸手一挥，也不顾虚皇厌恶躲避，直接将他脸上的面具扯下，又露出一张与灵渊十分相似的脸来，才叫这三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孔，面面相觑便是相顾无言。

听出天人师声音的灵渊，只瞧他与虚皇的面孔就想通了很多事情，脑子里像是生出了一条金线，将先前所知的一切散落线索都串联起来，才晓得什么邪魔外道，什么虚皇、修罗和天人师，其实都是萧太后的骨血，便不怪他们先前对自己态度暧昧。

这会儿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只瞧着突然瘦下来的天人师，灵渊此时甚至有些想笑，就笑他有本事甩脱几百斤肉，何必辛辛苦苦说法蛊惑人心，便是这一门手段，不知有多少夫人小姐苦求不得，只要他开门传授这一门功夫，只怕早将半个中原都收入囊中了。

眼瞧灵渊露出诡异表情，虚皇和天人师都能揣摩他的心思；看着他心态还算是平和，两人便也不多与他纠缠，直接趁着他无法开口发问，便将兄弟三人的身世与他说了个明白。只听得灵渊三观崩溃，世界破碎，忍不住暗叹萧太后声誉清白，原来也有这样令人无法想象的过往。